編者按:幾年前,在某網(wǎng)站寫一個人物系列,排到4,有些躊躇,怕有人不喜。不想貼出后,被寫人大為激動。他說:“我與4最有緣。讀書時是四班,宿舍是404號,學(xué)號是4號,我與我女朋友生日都是初四,不想您又給我排在系列4,太感謝了!”其實,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個難忘的數(shù)字,數(shù)字后是故事。不管你承不承認。正如,羅錫文老師的507號房間。
倘若一聲響動,使時光回過頭去,看見的,一定是507號房間的門打開了。隨著門打開的,還有落鎖已久的記憶,以及在體察了諸諸世象后仍不肯上閂的心靈。我總還能逮住時間披在無數(shù)景物上的光影,佇立在門前凝視著黑白雜糅的村莊、錯落起伏的莊稼地、長坡上的樹木和坡下那條讓思緒變得深刻情愫變得典雅的金沙江。
這是一間不到二十平方米的屋子,門外是一條過道;屋子后面,還有一座精致的陽臺;從陽臺看過圍墻去,是一所中專學(xué)校,叫經(jīng)濟學(xué)校,袖珍極了,時下已經(jīng)搬遷到南岸去了;由于其辦學(xué)性質(zhì),我把它說成是在算盤珠上滾來滾去的校園。我見過很多簡陋的屋子,也讀過關(guān)于陋室的很多文章,領(lǐng)略了每個作者在寫出他們居住的那些彈丸之地的唯美感受和對生命及其價值的思索,但我的這間小屋子大概比他們的還簡單,但明凈,也規(guī)則,墻面的粉刷和地板的平整還算那么一回事。門口兩側(cè)的壁柜說明這兒曾經(jīng)是用作學(xué)生宿舍的,而我也順便讓這六個壁柜分別保存一些雜什,但壁柜門顯得非常單薄,一關(guān)一開,總覺得要掉下來似的。我剛住進這屋子時,除了一張簡易的木床和靠近后門的一張寫字桌以外,別無其他擺設(shè)。但見天花板上摘掉了日光燈的幾根電線,就象老鼠的尾巴,在寂靜的空間里掃來掃去。我很快就發(fā)現(xiàn)這一切酷似我的性情,簡單,明亮,爽快,也符合我的居住原則:只要有一間處所,我就能擁有一個世界。從此,這間被標為507號的房間就歸我使用,同我度過了八個春秋;它庇護著我,我擁有它,它的聲色氣息與我的感知在相當(dāng)?shù)臅r期內(nèi)非常融洽。
我弄來幾張課桌,放在屋子中央,把經(jīng)常閱讀的書籍和寫作用的紙張全放在上面。起初,桌面上還算整潔,久了,便凌亂得非常壯觀,常讓來者皺緊眉頭,他們雖然不至于當(dāng)面露出鄙夷和厭惡的神色,但那哦啊哦啊的聲音和觸及桌面立即彈開的眼光,我便明白了他們崇尚富貴。只是幾個經(jīng)常來的學(xué)生和一些在社會上打拼而迷戀純粹精神生活的人,在桌子旁邊和我瞎侃一通后,半真半假地說,凌亂有什么不好?凌亂美??!話倒是說得不錯,但究竟誰能從凌亂中爬梳出秩序,找到美,尤其是我經(jīng)常對他們提及的接近抽象的秩序和成為抽象的美?他們?nèi)缛暨M行這項工作,怕是不肯的。我最大的樂趣就是不必在乎桌子什么時候該整潔,該打掃,該重新排列序目,也不必在乎桌子是課桌還是什么老板桌,也不在乎油漆脫落,抽屜抽動的聲音如何奸污了耳廓,也不在乎和桌子成親家的椅子夠不夠檔次。我喜歡的就是那點隨意,隨意抽一本書讀上幾個小時,把寫好的文章隨意往桌上一扔,而需要時即刻就能找到,隨意在墊在桌面上的報紙或白紙上寫一些更隨意、甚至是庸俗的文字或一些單線條畫,或者把一些購買東西后別人找補的零鈔丟在上面,不必擔(dān)心它們會突然失蹤,疲倦了隨意往上面一趴,就能睡個黑白不辨死活不知,隨意將信件放在桌上,閱過的和沒閱過的一目了然,也能在隨意的情緒間拆讀和回復(fù)。這樣一來,全亂了,但絕對不是某個老先生說的雜亂無章,他進門時小心翼翼到了躡手躡腳的地步,十二分可笑;我內(nèi)心早已經(jīng)為這幾張桌子和上面的東西編排了程序,我熟悉它們,就像熟悉一些老友的臉和性子,熟悉自己身體的每個機件一樣。別人自然會以他們的見識和意見來看待我這屋子中央的龐然大物,時常喋喋不休,我自然不作計較。倒是有幾個好心的女生曾經(jīng)在某次來訪時把三張桌子拼成的臺面給細致地整理了一通,害得我在她們有序的排列中去尋找我無序的組裝,結(jié)果可想而知,我累得腰背都要佝僂了,才找到兩篇寫在散紙上的文章和幾封要匯出的信。幾乎每個深夜,我都坐在這堆凌亂之物的旁邊,看文字如何舞蹈,看時間如何被夜晚一口口吞下,看人生如何在有夢和無夢之間癡呆地坐著,看睡態(tài)中的眾生虔誠地朝歲月深處飄去。
我之所以不使用那張寫字桌,是因為它過于的方正(若放在現(xiàn)在,它早是文物了)和沉重,伏在桌上寫字看書,我感覺相當(dāng)異樣和笨拙。只是在某些時辰,坐在它面前,單單是因為它靠近窗戶,在黃昏時節(jié)能很好地看到西邊天上的太陽,而對面那座山包很像猴子弓著背時的模樣,那輪紅得要化的殘陽,酷似那只泥猴子的屁股了。
在寫字桌旁邊,有一只凳子,凳子旁邊是一張當(dāng)時比較流行的學(xué)生單人桌。凳子上是一只小巧的電爐,深夜肚子嚷嚷時,我就隨意煮點粥和面條什么的。白天里什么飲食都調(diào)不動胃口的積極性,倒是深夜里,即使是一碗素油面條或一只白水雞蛋,也成了美食。倘若沒有可煮的東西,便到底樓守門老頭那兒去買方便面,有時是買香煙,那善良的老頭即使睡得如何癡迷,都是有求必應(yīng)。這是一個讓人感動的老人。除了吃的,還得有聽的,那張小桌子上就擺放著一臺從學(xué)校音像室借來的錄音機,先是一臺小的,后來換成了一臺大的,盡管機身已顯老態(tài),但效果非常好,是上海貨。那牌子忘記了,但那質(zhì)量和名聲,同當(dāng)時在中國極度流行的永久牌自行車一樣響。音樂是一種讓人快活的精神享受,工作和生活的勞累只要在旋律的糾纏和撫慰中,很快就會得到恢復(fù),而從小就喜歡音樂,致使我必須有這樣簡單的設(shè)備,來制作我的生活和享受廓遠的精神世界。梁實秋是不歡喜音樂的,除了他說他自己沒長出一雙屬于音樂的耳朵之外,恐怕還在于他對音樂的某種偏見和對自我精神領(lǐng)域的過于自戀。那時,既喜歡民樂,也喜歡流行歌曲。民樂主要是二泉映月江河水高山流水梁祝春江花月夜之類的,流行歌曲是有所選擇的,主要喜歡當(dāng)時讓年青人沒心沒肺地傳唱的臺灣歌人的作品,如王杰姜育恒童安格潘美辰趙傳費玉清等,而我聽得最多的是王杰的作品,盒帶也買得最多,至今還好好地保存著。聽多了,便有了共鳴,實在感慨極了,便寫了一本散文詩集,為老王寫的。那是一些憂郁孤獨到骨子里的歌曲,唱這些歌的人,仿佛就是一個在夜深人靜時,與你共對一盞青燈,共飲一懷愁緒的老哥。我始終相信,當(dāng)年從每個文字到每個音符都將聽者打動的人,在今天是難以找到了。一段時間里的情緒,如那段歲月里的歌,只能回到當(dāng)時才能找到真正的應(yīng)答。這507式的音樂,往往只在別人被夢俘虜時播放,聲音低得只有我能撿拾到,感知到。是的,來自靈魂里的所有聲音,也只能讓自己在安謐中聆聽,并讓自己精心儲存。
我經(jīng)常出神地望著兩面空空的墻壁和貼在上面的影子,就像看到了自己生命的壁畫,被深深地鐫刻在無數(shù)日常生活里,多年以后,如此這般觀望,有些許感動的人,除了我,還有誰呢?不久,我在墻的一側(cè)貼上了幾張自己用炭精條畫的素描,幾個人不一的神態(tài)成了我觀察和體會的第一對象,也在很多時候使我無意間將他們當(dāng)成了活著的人,我們彼此凝視,彼此體味內(nèi)心,尤其是在獨自一人,被寂寞的川南之夜包裹著的時候,這些靠在我生活一面墻上的人,就成了娓娓相敘的友人。在墻的另一面,掛著幾張體育明星和歌星的圖片。呵,那年月多么年輕,即使朝那些生動的人那生動的眼睛投去一道光,青春就燦亮起來,晨昏也活潑起來了。
一些雜什和幾只在大學(xué)畢業(yè)時托運用的紙箱,還有幾件運動之后一直扔在報紙堆上的球衣,床頭的粘貼畫和一只藍色風(fēng)帽,一把已經(jīng)只能癟著嘴發(fā)音的吉他,以及一地的灰塵,都是我的生活,我的財產(chǎn)。如果在善于拋棄和善于過高檔生活的人眼里,我這簡單的居所簡單得接近于荒蕪了,但我看中的就是這點簡單,就像癡迷于自由輕松的人生。
在以購買房子為極大樂趣,以艱辛的勞苦為代價得到的房子,以房子的高低檔次作為評判人生價值的現(xiàn)代社會里,蝸居的內(nèi)涵也許正在日漸收縮,甚至在變異,這和今天講究激情,不在乎天長地久只在乎曾經(jīng)擁有的,或者只求一夜之歡、甚至只在鐘點房里快餐式的現(xiàn)代愛情模式,拿來同巴山夜雨式的、連理枝比翼鳥式的愛情相比是一個原理。也許,空間不必煞費苦心地越拓越寬,只要能容納自身便可。但真正能包容一顆心的,該是什么樣的地方呢?在我看來,只要有心有夢,哪兒都是你的蝸居、你快樂生命的棲息之地。倘若心無法放寬,即使把整個地球給你,你的物質(zhì)世界和心靈空間也是小的。心胸狹窄者,在哪兒都感到擁擠,被生活所羈押,都會睜著兩只圓圓的但空洞的眼睛,使自己的心靈無神。
很多人同我一起分享過507號房間里的青春時光,包括友誼、愛情和當(dāng)今社會里越來越稀罕的師生之情。我們都是507的匆匆過客,而一生中,我們還要經(jīng)歷無數(shù)個507號房間,最大可能地享受那些自在時光,最大程度地抒寫生命的意會,包括年深日久之后的回味。
后來,我離開了川南。臨走那天早晨,我來到了樓下,長時間地朝五樓望去。幾年前我就不住在507號房間了,它被重新改裝成了學(xué)生宿舍。冬天柔曼的陽光同往日一樣將整個大樓擁在懷里。遠游與別離的感傷很快被龍眼樹葉輕微的搖曳所撩動,隨目光上升到藍色天空映襯的樓頂,慢慢地擴張到我的每根神經(jīng)。
我多想在每根神經(jīng)的末梢都裝上性靈之眸,在羈旅中回首那塊詩意的空間和始終居住在我靈性世界里的繽紛的青春。
作者簡介
羅錫文,男,四川省仁壽縣人。文學(xué)創(chuàng)作以小說、詩歌和散文為主,中學(xué)時代開始發(fā)表作品。作品散見《星星》《讀者》《當(dāng)代文壇》《當(dāng)代小說》《飛天》《詩林》《文化月刊》《四川文藝報》《青年作家》《散文詩》《散文詩世界》《旅游世界》《西部文化旅游周刊》《四川新書報》《音樂探索》《貢嘎山》《人之初》《學(xué)生之友》《蜀峰》等全國各級報刊雜志。迄今為止,已經(jīng)出版包括長篇小說在內(nèi)的各類文學(xué)著作共計20部。系四川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
紙刊合作:《當(dāng)代人》《長城》《詩選刊》《河北作家》《散文百家》《小品文選刊》《當(dāng)代小小說》《小小說百家》《唐山文學(xué)》《興安文學(xué)》《包頭晚報》《邢臺日報》(合作期刊陸續(xù)添加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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