汐之

01

2012年，莫言獲得了諾貝爾文學獎。

人們期待他致辭時給人醍醐灌頂?shù)闹腔邸?/p>

可莫言只講了三個極其簡單普通的故事。

第一個故事：當眾人都哭時，應允許有的人不哭。

第二個故事：以惡意來推測“善”，那“善”也可能為“惡“。

第三個故事，好人終有好報，丑惡終被埋葬。

莫言所理解的貫穿人一生的“大道”，

其實就是我們耳朵都聽起繭了的道理。

大道至簡，但真正能領悟這“簡”的卻并不簡單。

一個行者向老和尚學習“道”，

于是問老和尚：“您得道前，做什么？”

老和尚：“砍柴、挑水、做飯。”

行者問：“那得道后呢？”

老和尚：“砍柴、挑水、做飯?！?/p>

行者又問：“那何謂得道？”

老和尚：“得道前，砍柴時惦記著挑水，挑水時惦記著做飯；得道后，砍柴即砍柴，挑水即挑水，做飯即做飯?！?/p>

行者豁然開悟。

我們寄希望于更厲害的道理來過好一生，殊不知真理往往簡單，只是需要用一生去領悟。

歷經(jīng)千山萬水，三毛說：“我不求深刻，只求簡單。”

齊白石一生作畫，直到兩鬢斑白才發(fā)現(xiàn)，“原來我追求的就是和平?！?/p>

大鋼琴家霍洛維茨說：“我用了一生的努力，才明白樸素原來最有力量?！?/p>

“聽過無數(shù)的道理，卻仍舊過不好這一生”的悲劇就在于——我們以為道理淺顯，所以從未真正去踐行。

最深刻的道理就如同靜水流深，

看上去沒什么大不了，但正是大智所在。

02

張曉風說：“人不到山里去，不到水里去，那真是活得冤枉。”

她常常一身輕裝踏入山林，在云霧繚繞中癡癡地看。

每次從山林回來，心情都格外歡快，

自然的美攝人心魂，從未讓她失望。

莊子說：“天地有大美而不言?！?/p>

然而隨著時代發(fā)展，現(xiàn)代人的審美逐漸被鋪天蓋地的宣傳麻痹，被資本熏陶教育得越來越趨于統(tǒng)一。

人們寧可花高價去畫廊、T臺朝圣美，

研究明星的穿著打扮來模仿美，

跟在商人后面欣賞圈出來的人工美，

也不愿運用自己的靈魂感受天然之美。

美不在于金錢多寡，也不在地位高低，

正如蘇軾所說：“江山本無主，閑者是主人?！?/p>

放下手機，放眼窗外，也許寂靜的枯枝正在冒芽。

停下腳步，審視周邊，也許路旁的野花開得正艷。

我們從未停止遇見，只是習慣讓我們視而不見。

1889年，梵高住在精神病院。

備受躁郁癥折磨的他，沒日沒夜地瘋狂作畫。

直到某晚，他推開窗看見了滿天繁星，

五臟六腑一下被浩瀚星空暈染了個通透。

于是便有了讓人嘆為觀止的名畫《星空》。

帕烏斯托夫斯基在《金薔薇》里說：“冬天，我就上列寧格勒那邊的芬蘭灣去，您知道嗎，那兒有全俄國最好看的霜……”

那些我們不曾留意的風景，都有可能是讓藝術家熱淚盈眶的絕世美景。

可惜有的人一輩子都不曾有美的覺醒，更無法從美中得到救贖，真真是活得冤枉。

最動蕩的美往往蘊于靜水流深。

這是自然饋贈的厚禮，唯有單純明凈的心才能發(fā)現(xiàn)。

03

有一年暑假，跟著叔伯嬸姨們?nèi)バ陆糜危?/p>

幾乎每餐都吃飯館，每次都是大魚大肉，

大家輪流請客，談天說地，好不暢快。

就這樣興致勃勃地過了一個星期。

等到再進餐館點餐時，大家臉上都犯了難。

“這個…呃…那個……”

翻來翻去好像都沒什么胃口。

這時不知道誰說了句：“還是老娘的手藝好?。　?/p>

于是，引起了大家的紛紛感慨：

“還是老家的白菜豆腐好吃，怎么吃都不膩?！?/p>

“是啊，怎么覺得還是家里的窩窩頭好吃。”

一個個臉上都露出無比懷念的神色。

蔣勛說：“艱難是一種教育，沒有艱難感就沒有珍惜。”

舌尖的饕餮能帶來一時快感，

但最終無法在心里留下感情。

就像《羅曼蒂克消亡史》中黑幫大佬感慨的那樣：

“人生最終就是就著咸菜喝粥。”

什么好東西沒吃過，最后還是白粥小菜深得人心。

我們吃東西，不只是求飽，更是在消化一份情感，關于土地的情感、物的情感、人的情感。

最好的味道一定是蘊藏著深深的感情的。

所以，當你為找不到好地方大快朵頤時，

不如回母親家嘗嘗‘媽媽的味道“，

不如回母校門嘗嘗“同學的味道”，

不如回自己家做一餐“老公的味道”，

…………

最動人的味道在于靜水流深。

山珍海味不如人情味，有了人情，味道才能在記憶里持久。

04

陳綺貞是我很喜歡的一個歌手，

在她的身上有一種娛樂圈稀缺的安靜和恬淡。

出書的明星很多，但她是為數(shù)不多的寫書人。

她寫偏愛的臺北早晨，

“每次我望向街道，騎摩托車載著小朋友出現(xiàn)的父親，把車暫停在路邊，鑰匙還插在車上，排氣管還冒著白煙，父子倆戴著安全帽等在早餐店門口，一起低頭盯著漸漸熟透的荷包蛋……”

我的腦海里不自覺地浮現(xiàn)這個畫面。endprint

好像這樣的父親和小孩在大街上隨隨便便都能找到一打，沒什么特別。

但心里還是咯噔一下，被這種隨便的尋常打動了。

不知誰說過，最動人肺腑乃是人之常情。

想想確實如此。

龍應臺也說，“幸福就是，早上揮手說再見的人，晚上又平平常常地回來了，書包丟在同一個角落，臭球鞋塞在同一張椅下?！?/p>

正如每天喝完又盛滿的水杯，背去上學的書包，路過的郵筒，早餐店飄出的味道，報刊亭老板的招呼……點點滴滴匯聚成你的“獨家記憶”。

沒有意外。用腳趾頭也可以想象得出那條路拐彎后的風景，地鐵即將播報的廣告內(nèi)容，售貨員小哥“歡迎再次光臨”的表情。

所謂習慣正是安全感的所在。

最好的慰藉就是這般靜水流深的日常。

每一次重復都是一次確認，每次確認都帶給內(nèi)心井然有序的妥帖和安適。

05

荷西問三毛：“你想嫁個什么樣的人？”

三毛說：“看得順眼，千萬富翁也嫁?？吹貌豁樠郏瑑|萬富翁也嫁。”

荷西就說：“說來說去還是想嫁個有錢的?！?/p>

三毛說：“也有例外的時候?！?/p>

荷西問：“那你要是嫁給我呢？”

三毛笑著說：“要是你的話，夠吃飯的錢就行了?！?/p>

荷西問：“那你吃得多嗎？”

三毛說：“不多不多，以后還可以少吃一點?！?/p>

雖然是玩笑話，但三毛對荷西絕對是真愛。

俗話說“貧賤夫妻百事哀”。在食物匱乏、環(huán)境惡劣的撒哈拉，三毛非但沒有哀，反而喜不自勝。

她把粉絲取名春雨，把海苔謊稱復寫紙，還把黃瓜當成筍，濫竽充數(shù)地做“筍片炒冬菇”。

在欺騙荷西的詭計得逞后，忍不住哈哈大笑。

沙漠婚禮十分簡陋，奶油蛋糕讓三毛眼前一亮。

她童心大發(fā)，一把拔起蛋糕上的兩個娃娃，

大叫：“娃娃是我的?！比堑煤晌骺扌Σ坏?。

婚后，她身兼多職，不僅燒菜，洗碗，縫衣服，偶爾還修修屋頂……津津有味地過起了柴米生活。

真正的愛情就該是這樣吧，它是扎根于土壤的。

鉆戒、別墅、豪車，可以催生愛情，卻不能讓它永遠保鮮。

秀恩愛，秀甜蜜，可以滿足虛榮心，但不是愛情持久的秘密。

真正的相愛，不如實實在在為對方做一些事。

記得對方的喜好，在生日時給ta驚喜，下廚為ta燒喜歡的飯菜，在ta心情不好時逗ta開心……

最好的愛情應該是這樣的靜水流深。

是每個生活細節(jié)和眼神里透露出的體貼、關心。并非金錢可以一次性清算的補償，也不是甜言蜜語制造的恩愛假象。

06

1962年，作家劉白羽由北京到上海治病。

當時他的長子濱濱正患風濕性心臟病，

在上海治療效果不佳，需立刻返回北京。

當天下午，劉白羽心神不定，煩躁不安。

這時，巴金夫婦來到了劉白羽的病房。

兩人進門后，誰都沒有說一句話，只是默默坐在沙發(fā)上。

他們非常了解濱濱的病情，怕噩耗傳來，老朋友承受不了，于是專門前來陪他。

當電話傳來母子倆已平安抵達北京的消息，

三人長長地舒了口氣，臉上都露出了笑容。

兩人告辭時，劉白羽執(zhí)意要送到醫(yī)院門口。

他緊緊地握住巴金的手，一再表示感謝。

巴金卻擺了擺手，淡淡地說：沒什么，正好有空，只想陪你坐一坐。

沒有什么華麗的言語，簡簡單單的舉動卻讓人感念于心。

想起喬任梁去世時，陳喬恩因為沒有及時發(fā)微博哀悼而被有的網(wǎng)友破口大罵——似乎只有將“傷心欲絕”公之于眾才能證明深情厚誼。

其實不然。

在微博上友好互動未必就情比金堅，線上沒什么互動興許私交甚篤。

友情的深淺不應該被表象所迷惑。

如果一個人因為你沒給他朋友圈點贊而生你的氣，那么這樣的朋友根本不值得交。

如果一個人只在有求于你的時候熱情殷切，那么這樣的交情也不會持久。

最好的友情應該是靜水流深。

不是無事過分熱絡的友誼，而是在你需要的時候挺身而出，給你無條件的支持。

07

一次在餐館，陳丹青和木心一起吃飯。

陳丹青問鄰座：“你是不是意大利人？”

一問，果然是，丹青有點得意。

但木心提醒：“你剛?cè)ミ^意大利，你想證明你的虛榮，人難免會這樣，但要克制，這是隨口就來的虛榮心?！?/p>

陳丹青的臉立馬紅到耳根。

有人說過：如果你想知道一個人內(nèi)心缺少什么，

那么只需要看他在炫耀什么。

如果你想知道一個人自卑什么，

那么只需要看他在掩飾什么。

淺薄的人喜歡賣弄，一有機會就炫耀自己。

這種自我滿足和成就感的極度渴望，

恰恰是內(nèi)心深處自卑及缺乏安全感的表現(xiàn)。

擁有一樣東西而喜出望外無可厚非，但當這種喜悅變成優(yōu)越感招搖過市的時候，也會讓身邊的人感到被侵犯和不舒服。

沒有人是圣人，但最起碼我們應該做到在展現(xiàn)自我的優(yōu)點時，不要妨礙別人的優(yōu)越感。

不管是美貌，財富，才華還是孩子、家庭。

沒有人有義務充當別人生活的配角和拍手叫好的觀眾。

把自己的姿態(tài)放低，變成凹地，才能有所“聚”。

如果把自己那點小坡當成珠穆朗瑪峰而目空一切，

只會招來旁人的鄙夷和嘲笑。

蒙田說過真正的學者就像田野上的麥穗。

麥穗空癟時，它總是高傲地昂著頭。

麥穗飽滿而成熟時，它總是低垂著腦袋。

往往越是道行深厚的人越懂得沉靜謙卑。

葉圣陶成名后去教書，經(jīng)歷欄只寫了四個字“小學教師”。

季羨林一生自稱教書匠，“我的工作主要是爬格子”。

楊絳低調(diào)至極，面對出版社的力邀時，

她風趣回絕：“我只是一滴清水，不是肥皂水，不能吹泡泡。”

真正的修養(yǎng)是靜水流深。

胸中有萬千丘壑卻從不張揚，低調(diào)處事謙和為人。

08

靜水流深并非乏善可陳，

而是簡樸之中蘊含著更為豐富的質(zhì)素。

正如最動蕩的美是安靜的，

最深刻的道理是簡單的，

最動人的味道是樸素的。

拋卻浮華，對世界的領悟才能流深。

最好的慰藉存于熨帖溫潤的尋常，

最好的愛情藏于飽含深情的平淡，

最好的友情寓于始終如一的相伴，

切忌喧嘩，對他人的感情才能流深。

真正的安寧來自沉靜自足的專注，

真正的藝術源于用心打磨的純粹，

真正的修養(yǎng)在于不顯山露水的品格，

遠離浮躁，自我的造詣才能流深。

因此，一個人最好的擁有莫過于靜水流深。

以靜水流深之心與這個世界相處，與他人相處，與自己相處。

那么樸素中亦有力量，尋常中可得安慰。

無言中氣質(zhì)盡顯，清靜中歡喜自生。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