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泉

我居住的這個城市小區(qū)，愛狗、養(yǎng)狗的人還真不少。狗的品種也較多，其中不乏價格昂貴的名優(yōu)品種。每當清晨和黃昏時分，有手牽繩索出門遛狗的人，懷抱小狗散步的人，更多的是將狗散放、讓其自由活動的人。這是人與狗的大聚會。小區(qū)那塊綠色的草坪，也一時成了狗的樂園。狗們你聞我嗅，前追后趕，翻騰撲打，好不熱鬧。人們一邊觀看著，一邊興奮地談論著彼此的狗及狗的趣事，聊得津津有味，總覺得時光短暫，意猶未盡……

然而這樣歡樂的日子在2003年春季的某一天戛然而止。一場突如其來的“非典”疫情在中國南方地區(qū)爆發(fā)，人心惶惶，恐懼的情緒也迅速波及到我們這個中部城市，一時間人們不知所措。

這天也不知從哪兒傳來一條消息，說狗是“非典”病毒的攜帶者和傳播者，人若接觸到帶有“非典”病毒的狗，就有可能被傳染上“非典”。這條消息在愛狗、養(yǎng)狗的人群中傳開，不啻晴天霹靂。人們談狗色變，往日視為寵物的狗，一剎那像瘟神一樣令人避之不及，有的人想方設法地拋棄心愛的狗。狗們遭殃了，它們的命運由此徹底改變。

這天早上，我像往常一樣行走在上班的路上，迎面走來一位戴著口罩、推著電動車的姑娘。她的電動車網(wǎng)籃里，放著一只全身雪白、毛發(fā)微卷的小狗，兩只前爪扒在籃邊，頭高高昂起，小嘴張開，吐著粉紅的小舌頭，一雙眼睛像黑葡萄似的閃亮，小尾巴不停地搖動。真是一只活潑可愛的小狗。姑娘見到我，就拉住我的手臂，先告訴我她是某大學的學生，然后就開始講這只小狗的故事。昨天晚上，這只小狗不知從什么地方跑到她們宿舍，一頭鉆到床底下，怎么趕也趕不走。今天早晨天亮時，才用食物將它引出來。宿舍里的其他三位同學都很怕狗，她本人雖然喜歡狗，但要上課學習，也就不便留下，她請我收下這只狗，我說我不會養(yǎng)狗，你還是送給別人吧。哪知這姑娘不由分說，從網(wǎng)籃里拎出這只狗就往我懷中一塞，騎上車疾馳而去。小狗見狀，一下子從我懷中跳出，一路狂奔過去，很快追上姑娘的電動車，一躍跳上踏板……

上午8時半，我前往市區(qū)一個單位辦事，路過一個十字路口在等信號燈時，看見幾步遠的地方有一只毛發(fā)散亂的小花狗，歪頭看著旁邊一位手里拎著食品袋的女孩，可能是它萌萌的神態(tài)使女孩動了惻隱之心，只見她順手從袋中拿出一只肉包子，彎下腰放到小狗的嘴邊。小狗迅速地用前爪將包子扒開，將肉餡一口吞下，然后用鼻子聞聞包子皮，棄之不吃。旁邊維持交通的協(xié)警見狀說：“這狗還刁嘴呢！準是富貴人家的，恐怕還沒有挨過餓吧。”他的語音未落，不知從哪兒竄出4只狗，爭搶著那塊包子皮，不久竟互相撕咬起來。這時從馬路對面也狂奔過來一只黃狗，沒跑幾步便一頭鉆進一輛急駛的商務車輪胎下。只聽一聲慘厲的叫聲，那只狗的頭部和前腿便鮮血淋漓，它嗚嗚地哭咽著，夾著尾巴，一瘸一拐地鉆進路邊的樹叢中。

傍晚，當我懷著沉痛的心情走向小區(qū)門口時，只見一輛掛著外地牌照的豪華奔馳轎車正緩緩停下，從車上走下一位富態(tài)的女人，懷里抱著一只名貴的小狗，徑直向小區(qū)的售貨店走去。這時車上一位戴著寬邊眼鏡的男子將車倒好，停在小區(qū)的不遠處。那婦人放下小狗，進店買了兩根火腿腸，剝開后用小刀切成碎段，放在一只精致的小盤中，擺在小區(qū)圍墻邊的角落里讓小狗吃，自己卻不聲不響地溜回車里。轎車旋即啟動，迅速離開。正在埋頭吃食的小狗可能聽見了轎車的啟動聲，立即狂追過去。小區(qū)的門前是條丁字路，正當小狗奮力追趕轎車時，從左側飛馳而來一輛摩托車，將奔跑的小狗攔腰撞倒，從它的身上重重碾過，可憐的小狗還沒有來得及叫一聲就躺在血泊之中，鮮活的生命瞬間消失。肇事的摩托車司機竟視而不見，頭也不回，揚長而去，那一對男女的轎車也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回到小區(qū)，往日狗們歡騰的草坪上，再也看不見狗的蹤影。但在平時堆放垃圾桶的地方，不知從何處跑來8只流浪狗，3只大的在桶邊翻騰著垃圾，尋找食物；5只小的無精打采，呆呆地站在那兒，用哀怨、無助的眼神看著匆匆而過的行人。

入夜，昔日寧靜的小區(qū)不時傳來一陣陣狗的撕咬聲和哀吠聲。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怎么也睡不著，那些當初視狗為寵物，愛狗如寶貝的人們，如今在這突發(fā)的災難面前，怎么僅憑著一句傳言，就忍心將相伴多年的狗一棄了之，任由它們流離失所、饑寒交迫，甚至死于非命呢？如果狗真的是“非典”病毒的攜帶者和傳播者，這樣隨意將自家的狗亂扔亂棄，流向社會，是否在傳播病毒，危害大眾？這究竟是狗之禍，還是人之過？狗對主人是絕對忠誠的，無論主人是富貴還是貧賤，順境還是逆境，它總是不離不棄。而某些狗的主人呢？大難尚未臨頭，就表現(xiàn)得如此自私、冷漠、不負責任，為了自身的安全，竟然不管愛犬的生死，不顧社會的安危，良心和公德心不知去了哪兒?！胺堑洹睍r期狗的遭遇，也使我們看到了人性丑陋的一面。

十多天后，又一條經(jīng)過科學論證的消息傳開，攜帶、傳播“非典”病毒的不是狗，而是果子貍。愛狗、養(yǎng)狗的人們頓時松了一口氣，感覺云消霧散，明媚的陽光重新照耀大地。小區(qū)和馬路上的流浪狗逐漸減少，草坪上再現(xiàn)三三兩兩遛狗的人，生活又歸于平靜。短短的十多天時間，狗們遭遇了一次生死劫，人間經(jīng)歷了一場悲喜劇，其中凸顯的一些問題，值得我們反思。

〔責任編輯 袁小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