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澤舉

1949年平津戰(zhàn)役前夕，天津的反動派勢力構(gòu)筑城防工事，在82華里的城防線上開挖了寬12米，深25米的護(hù)城河，建造碉堡達(dá)300多個，埋設(shè)地雷萬余枚。天津城防司令部司令陳長捷下令在原本已經(jīng)加固的城防基礎(chǔ)上，又進(jìn)行了大規(guī)模擴(kuò)建，號稱大天津堡壘化。整座天津城像穿上了一件堅硬無比的盔甲，靜靜地等待著大戰(zhàn)的來臨……

機(jī)密鑰匙

保密局天津站檔案股股長朱天蕭此刻正在歌舞廳的洗手間里發(fā)愣，外面燈光搖曳，人聲鼎沸。今晚是吳站長的48歲生日，站里不當(dāng)班的同事和天津各界的達(dá)官顯貴都來了。生日舞會正是熱鬧的時候，朱天蕭卻一點兒也熱鬧不起來。

一個月前，朱天蕭接到上級“鯉魚”傳來的消息，要她盡快搞到天津市的城防工事圖。遼沈戰(zhàn)役勝利后，東北野戰(zhàn)軍的兵鋒直指天津，解放天津已是迫在眉睫。只要能拿到城防工事圖，就能掌握整座天津城的城防部署情況，攻城就會容易很多。

朱天蕭知道站里就有一張城防工事圖，是前段時間城防構(gòu)筑委員會提交上來的，最近幾天就要送到城防司令部去?，F(xiàn)在圖紙就放在機(jī)要室的保險柜里。開啟保險柜的鑰匙有兩把，一把在吳站長手里，根本沒有機(jī)會下手！另一把在機(jī)要室主任何敬忠手里，他一直隨身掛在腰間的鑰匙扣上。朱天蕭接了點涼水洗把臉，心想留給她的時間已經(jīng)不多了，今晚無論如何要拿到鑰匙！

重新補(bǔ)了妝，朱天蕭回到舞廳，目光掃了過去，只見何敬忠靠在角落的沙發(fā)上，嘴里“咿咿呀呀”的，顯然是喝高了。朱天蕭又端了兩杯洋酒過去，輕輕推了他一下，一臉媚態(tài)地說：“何主任，我陪您再喝一杯?！焙尉粗译p眼迷離：“原來是朱小姐呀，別人的酒我可以不喝，但你朱小姐的酒我一定得喝。”說著拿起酒杯一仰脖子灌了進(jìn)去，兩人又聊了一會兒，朱天蕭笑著說：“何主任，您醉了，我先送您回站里吧?！?/p>

兩人坐車回到站里，朱天蕭將他扶到辦公室，說道：“何主任，您先休息一下?！焙尉粗以缫呀?jīng)爛醉如泥了，睡得死沉死沉的。朱天蕭試著叫了幾聲“何主任”，見他沒反應(yīng)，又看四下無人，連忙輕輕地跪下身子，小心翼翼地拿起他腰間的鑰匙扣，找到開保險柜的那把鑰匙后在早已準(zhǔn)備好的一塊印泥上按了正反兩面。做完這一切，朱天蕭又將鑰匙擦了擦，確定沒有留下任何痕跡才走了出去。

過了一陣子，何公館的轎車來了。一個傭人將何敬忠扶進(jìn)了車?yán)铩Ｒ娹I車駛遠(yuǎn)了，朱天蕭才快步來到不遠(yuǎn)處的一家鎖匠鋪里，將印泥遞了過去：“按這個印子把鑰匙趕緊做出來，我急等著用?！变佔永锏睦湘i匠接過印泥看了看，來來回回鼓搗了一陣子，一把鑰匙就遞了過來。朱天蕭付過錢，看看表已近11點鐘，扭頭快速向站里走去。

跟門衛(wèi)打過招呼，朱天蕭先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取出一副白手套戴上，輕手輕腳地上了二樓，來到機(jī)要室的門旁，插進(jìn)一根細(xì)鐵絲一鼓搗，門就開了。保險柜就鑲嵌在何敬忠辦公桌后面的書架里，朱天蕭曾經(jīng)看到過何敬忠從里面取文件，還特意記住了他擰鑰匙的手勢。她快走幾步，推開一個暗格，就看到了保險柜。朱天蕭取出鑰匙插進(jìn)鎖孔里，一只耳朵貼在保險柜上仔細(xì)聽，一只手小心地擰動著鑰匙，只聽“咔”的一聲，保險柜像是打開了。

朱天蕭平復(fù)了一下緊張的情緒，輕輕伸手去拉，保險柜的精鋼門卻紋絲不動，她心里暗叫不妙，忽聽長長的警報聲響了起來。壞事了！肯定是觸動了保險柜里面的警報裝置！警報聲越來越響，朱天蕭知道整個天津站里的特務(wù)馬上就會聚攏過來。她幾步出了機(jī)要室，正要下樓，“噠噠”的腳步聲就已響了起來，大批的特務(wù)就要沖上來了。

朱天蕭一愣神，正不知如何是好，忽見身旁躥出來一個人，是情報處的方處長！他二話不說，拉起她就往樓上跑，兩人一口氣跑上五樓，來到天臺上。只見方處長掏出手槍，快速說道：“來不及啦，快打我一槍！”朱天蕭一時不知所措，方處長當(dāng)機(jī)立斷，朝著自己的左胳膊開了一槍，頓時血流如注，又一撲將朱天蕭撲倒在地上。

恰在此時，一大幫特務(wù)沖了上來，只聽方處長大叫道： “快追！那人從東面跳到旁邊的樓頂上去了！”好幾名特務(wù)跑到天臺邊往對面看，只見一團(tuán)漆黑，什么也看不見。

方處長用手捂住傷口，喝道：“愣著干什么？一群廢物！還不趕緊去追！”一群人又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下樓去了。朱天蕭爬起來，這才明白方處長剛才的用意，扶著他找到一家醫(yī)院包扎了傷口。出了醫(yī)院，方處長說想找一個安全的地方說話。朱天蕭一時也弄不清他的真實目的，但畢竟他剛剛救了自己一命，只得帶他來到自己的出租房里。

同壕戰(zhàn)友

關(guān)好門后，方處長說道：“同志，你是‘花蝴蝶吧？”朱天蕭一時不置可否，自己的代號的確叫“花蝴蝶”，但眼下對方是敵是友還分不清，她只能裝傻充愣。方處長急切地說：“同志，我是‘響尾蛇?。∩洗螆?zhí)行陳公館的暗殺行動時我還給你傳遞過一封密信呢。我們本是同壕戰(zhàn)友，可因為工作的特殊性，組織上一直沒讓我們正面接觸?！?/p>

朱天蕭將信將疑，讓他把密信的內(nèi)容背出來。方處長笑了笑，把密信的內(nèi)容一字不差地背了一遍，又遞過來一張圖紙，告訴她這是一張城防公路圖?，F(xiàn)在機(jī)要室的保險柜里存放的是城防碉堡圖，圖紙上詳細(xì)標(biāo)明了天津市城防的高度、厚度，壕溝的深度，碉堡的位置以及重機(jī)槍火力配置等，可以說是城防工事圖里最重要的一張。

朱天蕭這才相信對方的身份，跟他握了握手說：“你好，方同志?！眱扇松套h后決定由朱天蕭先將城防公路圖送出去，再合力盜取城防碉堡圖。方處長沉思一陣，說道：“把鑰匙給我看一下?！敝焯焓掃f了過去，方處長仔細(xì)看了看，說道：“這把鑰匙是假的。我曾近距離看過那把鑰匙，跟這把很像，但我敢斷定，這把鑰匙一定不是保險柜的機(jī)密鑰匙?！?/p>

朱天蕭一時難以置信。這么重要的鑰匙何敬忠一定是隨身攜帶，不可能放在別的地方。難道是自己印錯了？愣愣神，朱天蕭忽道：“我想起來了，何敬忠的鑰匙扣上有個精致的金屬盒，我想機(jī)密鑰匙一定藏在里面。而外面的這把，是他用來混淆視聽的?！狈教庨L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經(jīng)此一事，何敬忠一定會提高警惕，想拿到機(jī)密鑰匙恐怕會難上加難了。

兩人沉默了一陣，方處長說出了自己的計劃：何敬忠是個老戲迷，最近迷上了紅盛班的戲子白牡丹，這兩天剛好是白牡丹的新戲《白蛇傳》首演，到時候何敬忠肯定會去捧場，但是不知道有沒有下手的機(jī)會。朱天蕭目光銳利，決絕地說：“不管了，到時候再伺機(jī)而動吧！解放天津城的戰(zhàn)斗馬上就要打響了，城防碉堡圖非常關(guān)鍵，我們一定要搞到手！”

方處長想了想說：“那好，我再回去想想，如果有消息我會通知你。還像上次陳公館的暗殺行動那樣，你去老地方取就行了?！睓n案股平日里和情報處分在兩棟大樓里辦公，在此之前，兩人在站里連活都沒說過，突然在站里直接聯(lián)系恐怕會引人懷疑。而且站里到處都是特務(wù)，也不是說話的地方。朱天蕭不禁夸道：“方同志，還是你心細(xì)啊，我根本沒考慮到這點?！狈教庨L笑了笑。送走方處長后，朱天蕭睡了一會兒，天就亮了，洗漱一下就去站里上班了。

中午吃完飯，朱天蕭借故出去公干，來到城北的一座荒廢的寺廟里，正門前的院子里栽了一棵老榆樹。揭開老榆樹下面的一塊方磚，看到一封信。朱天蕭抽出信，只見上面寫著：今晚7點和氣茶館碰面。朱天蕭看完將信銷毀了，剛走到廟門旁，一個人影閃了進(jìn)來。她快速拔出配槍正要扣動扳機(jī)，那人摘下墨鏡，竟然是自己的上級“鯉魚”！

朱天蕭詫異了一下，將城防公路圖遞過去，又詳細(xì)將夜盜圖紙遇到“響尾蛇”及今晚7點和“響尾蛇”碰頭的情況說了一遍?！磅庺~”仔細(xì)看了看圖紙，沉吟了一陣說：“這張圖紙有問題，華北城工部已經(jīng)獲取了城防公路圖。你剛才說圖紙是‘響尾蛇交到你手上的？據(jù)我了解，‘響尾蛇已經(jīng)半年多沒跟組織聯(lián)系了，組織上以為他已經(jīng)……”

朱天蕭吃了一驚，“鯉魚”沉默一陣，指示她小心行事，千萬不要再和“響尾蛇”聯(lián)系，等他回去調(diào)查清楚后再作部署。現(xiàn)在正值關(guān)鍵時期，要時刻提防敵人設(shè)下的陷阱。兩人分手后，朱天蕭下了班直接回到家里，沒有去和氣茶館。

“響尾蛇”到底是怎么回事？難道已經(jīng)叛變了？朱天蕭躺在床上，左思右想不得要領(lǐng)?？煲臅r候，忽聽見“嘭嘭嘭”的砸門聲，朱天蕭披上衣服，警覺地握緊配槍靠到門邊，低聲問是誰。

沒想到來人卻是“響尾蛇”！“朱同志，快開門！”朱天蕭猶豫了一下，還是開了門，只見“響尾蛇”渾身是血，看樣子傷得很嚴(yán)重。剛才“響尾蛇”在和氣茶館里等朱天蕭，誰知道等來的卻是幾名黑衣人。那幾名黑衣人進(jìn)門后就持槍射殺，若不是他身手敏捷跳窗逃了出來，此刻早已被子彈打成篩子了。

聽“響尾蛇”講完，朱天蕭徹底糊涂了?！绊懳采摺眴柕溃骸爸焱?，你怎么沒有按時赴約呢？還有，你是不是把我們碰頭的時間、地點告訴別人啦？”朱天蕭下午聽了“鯉魚”的話，開始對“響尾蛇”產(chǎn)生懷疑，對他的提問當(dāng)然是緘口不言?！绊懳采摺睋u了搖她的胳膊，怒氣沖沖地說：“好！你們都把我當(dāng)叛徒啦！”

這城防工事圖不止一張，華北城工部分別派了幾撥人分頭獲取不同的圖紙。“響尾蛇”老早就收到上級老齊的指令，讓他設(shè)法從工務(wù)局里獲取圖紙?！绊懳采摺本陀X得奇怪，自己明明潛伏在保密局天津站里，如果直接獲取站里的那張圖紙豈不是更容易？老齊還當(dāng)面批評過他，叫他不要多問只管行動。

可“響尾蛇”倔脾氣上來了，非要問個明白不可。老齊太了解自己這個下屬了，工作能力很強(qiáng)，但有個缺點，什么事都要打破砂鍋問到底。于是，他透露天津站里的圖紙組織上已經(jīng)安排了另一個人獲取，對方的代號叫“花蝴蝶”，就是上次陳公館暗殺行動中自己傳遞密信給她的那個人。老齊還要求他對“花蝴蝶”的情況一定要絕對保密。因為“響尾蛇”認(rèn)識工務(wù)局里的人，所以組織上分派他獲取工務(wù)局里的城防工事圖。

不料自那次接頭后，“響尾蛇”再也聯(lián)系不上老齊了。城防公路圖到手后，他遲遲送不出去。昨天晚上在站里值班時，看見朱天蕭跟何敬忠一起坐車回來，后來又看到朱天蕭偷偷溜進(jìn)了機(jī)要室，“響尾蛇”猜測她很可能就是華北城工部安插在保密局天津站里的另一位同志——“花蝴蝶”。直到警報聲響起，“響尾蛇”才肯定朱天蕭就是“花蝴蝶”。

眼見自己的同壕戰(zhàn)友命懸一線，“響尾蛇”不能見死不救，所以才有了昨天晚上出手救她的一幕。說完這些，“響尾蛇”望著她說：“事到如今，你還不相信我么？”朱天蕭愣了愣說：“我們碰面的消息我只告訴了我的上級‘鯉魚。”“響尾蛇”猛地一陣咳嗽，吃力地說：“朱同志，不管你信不信，我可以告訴你的是，你的上級‘鯉魚只怕已經(jīng)叛變了！”

??？“鯉魚”叛變了？！朱天蕭走上革命道路，“鯉魚”是她的領(lǐng)路人，教會了她很多東西。想到這點，朱天蕭低吼道：“不！不可能！他絕不會叛變的！”再去看“響尾蛇”，頭已經(jīng)歪到了一邊，看來剛剛說完話就已經(jīng)斷氣了。

驚天陰謀

局勢越發(fā)波詭云譎。還是先把“響尾蛇”的尸體處理掉，不管他說的話是不是真的，他畢竟救過自己一命。朱天蕭從房東那里找來一輛推車，趁著四下無人，把尸體往外拉，忽然，她發(fā)現(xiàn)尸體的左手一直插在黑風(fēng)衣里層的口袋里。這個姿勢很奇怪！朱天蕭愣了愣，立馬走過去移開尸體的左手，插進(jìn)口袋里一摸，是一張小紙片：逢周五上午9點，紅浪漫咖啡廳。

看來“響尾蛇”在臨死前是想把小紙片掏給她的，可惜還沒掏出來人就斷氣了?？墒切〖埰系淖质鞘裁匆馑寄?？朱天蕭忽然有了一個大膽的假設(shè)，會不會是“響尾蛇”和上級老齊約定的接頭時間和地點呢？如果是那樣的話，“響尾蛇”臨死前是要告訴她，讓她去與他的上級老齊接頭。

猶豫了一陣，朱天蕭決定還是去一趟紅浪漫咖啡廳，剛好明天就是星期五，萬一老齊出現(xiàn)了呢？打定主意后，她摘下尸體左手上的一塊銀色手表戴到了自己的手腕上，“響尾蛇”死前跟她說起過，銀色手表是老齊送給他的。處理完尸體后，她就睡下了。

這一覺竟睡得特別沉，睜眼一看銀色手表，都快八點了。朱天蕭匆匆收拾了一下后出了門，到門口叫了輛人力車坐了上去，人力車跑出幾條街，在一個拐彎處，她猛然發(fā)現(xiàn)身后有一輛人力車正跟著她，上面的乘客穿著一身黑西裝，帽檐壓得很低。莫非是在暗中跟蹤自己？朱天蕭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低聲指揮車夫左拐右拐，又穿了幾條街來到一處自由市場。此時正是人多熱鬧的時候，朱天蕭付了錢一頭扎進(jìn)市場里。來回折騰了一番，她終于將對方甩掉。又走了一陣子，她來到紅浪漫咖啡廳，找了個角落位置坐下。此時咖啡廳里沒多少客人，朱天蕭拿勺子攪著杯中的咖啡，不時瞄著周圍的動靜和左手腕上的銀色手表。

時間在一分一秒地流逝。都過了九點鐘了，還不見老齊出現(xiàn)。正等得不耐煩，忽聽一個溫和的聲音說：“這位小姐，您的手表好漂亮，能幫我看下現(xiàn)在是什么時間了嗎？”朱天蕭扭頭一看，身旁站著一位四十來歲的儒雅男人，戴一副金絲眼鏡，穿著一身灰西裝，手里拎著一個灰皮包，正盯著自己的銀色手表。

朱天蕭的第一反應(yīng)是，面前的這個人就是老齊，“響尾蛇”曾經(jīng)跟她詳細(xì)形容過老齊的相貌。她禮貌地說了時間，對方說了聲“謝謝”，在她的對面坐了下來，低聲說：“我是老齊，前段時間出了點意外，所以沒有按時過來接頭?！懳采吣兀磕闶钦l？怎么會有他的銀色手表？”朱天蕭將這兩天發(fā)生的事情簡要說了。老齊聽完，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掃了下四周，坐到她身旁，然后從灰皮包里掏出一個筆記本，翻到扉頁，里面赫然夾著一張薄紙。

老齊低聲說：“這是‘響尾蛇的證件，我可以證明他是我黨的優(yōu)秀同志。解放天津城的戰(zhàn)役即將打響，這原本是給他安全撤退時用的，現(xiàn)在看來他用不上了?！?/p>

朱天蕭聽完如遭電擊，心里萬分內(nèi)疚。如果不是自己泄露了和“響尾蛇”接頭的信息，只怕他不會暴露犧牲。老齊安慰道：“現(xiàn)在不是內(nèi)疚的時候，華北城工部加急命令：盡快獲取城防碉堡圖，這張圖紙至關(guān)重要，要不惜一切代價搞到手。照目前的情況分析，‘鯉魚八成是叛變了，那他為什么沒有立即揭發(fā)你呢？只有一種解釋，肯定是另有圖謀?！表樦@個思路推想下去，兩人就想到了城防碉堡圖?？磥韺Ψ绞窍朐趫D紙上大做文章。沉默了一陣，朱天蕭又說了來的路上被人跟蹤的事，老齊叮囑她千萬不能和“鯉魚”接頭了，而且保密局也不能回了。兩人商議決定當(dāng)晚紅盛班碰頭，見機(jī)行事。

當(dāng)天晚上，朱天蕭準(zhǔn)時到了紅盛班，見老齊早已在門口等著自己。兩人并沒有持票從正門進(jìn)去，而是來到戲班后面從小門閃了進(jìn)去，直接上了二樓。兩人躲在角落里，望著下面，整個演出大廳和觀眾盡收眼底。

隨著報幕結(jié)束，《白蛇傳》開演了。只見臺上演白素貞的戲子裊裊娜娜，嫵媚動人，唱功更是了得，想必就是白牡丹了，臺下前排當(dāng)中坐著何敬忠，不時拍手鼓掌，眼珠子直溜溜地盯著臺上的白牡丹。朱天蕭掃了一眼，發(fā)現(xiàn)何敬忠周圍坐了十多名觀眾打扮的特務(wù)，有幾個自己還在保密局里見過呢。

一直等到戲演完，眾人準(zhǔn)備散場時，一名特務(wù)上前跟何敬忠耳語了幾句，才帶著其余的特務(wù)撤退了?？磥磉@一大幫特務(wù)們是沖著自己來的。今天上午突然把自己跟丟了，特務(wù)們一定急壞了。

“鯉魚”是華北城工部的老同志了，地下斗爭經(jīng)驗非常豐富。他知道城防碉堡圖交上去后，華北城工部的同志還會對圖紙進(jìn)行甄別，他們會找到“花蝴蝶”詳細(xì)了解圖紙獲取的過程。誰都知道任何一個小小的失誤都將釀成不可挽回的損失?！磅庺~”很清楚，獲取圖紙的過程越艱難越曲折，華北城工部的甄別人員就越相信圖紙是真的。所以才有了朱天蕭第一次夜探機(jī)要室盜圖失敗的那一幕。朱天蕭此刻才明白，從歌舞廳開始，何敬忠就跟自己演戲了?？磥硭@幾天經(jīng)歷的一切都是預(yù)先設(shè)計好的，只有她自己還被完全蒙在鼓里。

此時，只見何敬忠徑直去了后臺，沒多久就跟白牡丹挽著胳膊出來了。出了戲班，何敬忠沒坐自己的轎車，而是叫了一輛人力車跟白牡丹坐了上去。朱天蕭和老齊也趕忙叫了一輛尾隨其后，一直跟到一條偏僻的巷子里。前面的人力車在一家賓館前停下了，何敬忠挽著白牡丹直接上樓去了?？磥硪呀?jīng)是熟客了。朱天蕭和老齊也快速開了間房跟上樓，見他們進(jìn)了203房間。

少時，一名服務(wù)生端著酒菜上了樓。老齊看準(zhǔn)時機(jī)閃過去，手槍藏在袖子里頂著服務(wù)生的腰部，暗道：“別動！動就打死你！”那服務(wù)生嚇壞了，老齊將他拉到一旁的房間里，一抬手將他敲暈了過去。

老齊說道：“我先進(jìn)去控制住他們。”朱天蕭點點頭，老齊快速換上服務(wù)生的衣服，端著酒菜來到203房門口敲門。

“誰？”老齊說道：“服務(wù)生。先生，您點的酒菜來了。”門開了，老齊快速閃進(jìn)去，一只手端著盤子，另一只手端著槍，冷聲道：“都別出聲！”何敬忠和白牡丹大吃一驚，都乖乖地舉起了手。朱天蕭也閃了進(jìn)去，快速將兩人牢牢地綁在了一起。

“何主任，對不住啦！”朱天蕭開始盤問何敬忠。不料何敬忠壓根沒見過“鯉魚”這個人，他說自己的一切行動都是吳站長親自安排的。自歌舞廳開始，每一步都是按照吳站長的指示執(zhí)行的，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么這么做。朱天蕭和老齊對視一眼，只聽朱天蕭問道：“我問你，現(xiàn)在機(jī)要室保險柜里存放的城防碉堡圖是假的吧？”何敬忠的眼神有些躲閃，朱天蕭立馬掏出配槍抵在白牡丹腦門上，白牡丹嚇得花容失色，暈了過去。朱天蕭私下打聽過，何敬忠雖然有明媒正娶的太太，但自從遇上白牡丹后，就徹底被她迷倒了。

這招果然奏效！何敬忠一見白牡丹暈過去就慌神了，連忙全部招了出來。剛開始城防構(gòu)筑委員會提交上來的圖紙是真的，后來有一次被吳站長借去看了，兩天后才還回機(jī)要室。何敬忠好奇地看了一下，發(fā)現(xiàn)圖紙的關(guān)鍵部位已經(jīng)被更改了。因為吳站長是天津站的老大，既然沒跟他說，他當(dāng)然也就不敢追問。果然不出他們所料，吳站長和“鯉魚”就是想在城防碉堡圖上來一個以假亂真。

朱天蕭定定地望著何敬忠說道：“何主任，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應(yīng)該是作戰(zhàn)參謀出身吧？”何敬忠沒有否認(rèn)，他確是作戰(zhàn)參謀出身，而繪制地圖是身為一名參謀的基本功。朱天蕭冷不防給了他一下，將何敬忠打昏了過去，然后說出了自己的想法：既然何敬忠見過真正的城防碉堡圖，那就干脆將他直接帶回去，讓他憑記憶繪出圖紙。

老齊想了想，也只能這么辦了。朱天蕭說道：“老齊同志，你帶著何敬忠迅速跟組織聯(lián)系，我還要回天津站里去會一會我的上級‘鯉魚，這樣也可以引開他們的視線，好讓你們安全撤離。”老齊忙說：“不妥，這樣做太危險了，無異于只身入虎穴?！?/p>

朱天蕭說道：“我已經(jīng)決定了，一切以大局為重。而且‘鯉魚這個叛徒危害性太大，必須想辦法除掉，否則后患無窮?！崩淆R望著她決絕的眼神，知道再勸也沒有用了，就叮囑她一切小心。朱天蕭點點頭，走到何敬忠身邊取下金屬盒打開一看，里面果然藏著機(jī)密鑰匙，她拿了鑰匙，快速出了房門。

出了賓館，朱天蕭坐上人力車直奔站里。來到機(jī)要室，順利地打開保險柜，拿到了絕密文件。打開一看，正是天津市城防碉堡圖！朱天蕭知道此刻周圍已經(jīng)布滿了特務(wù)們，她裝作很高興的樣子，快速離開了站里。

一個多小時后，朱天蕭來到城北的破廟。到了正殿，只見泥塑菩薩前面是一個木佛龕，佛龕上的香爐里積滿了香灰。朱天蕭望了一會兒菩薩，鎮(zhèn)定地說：“出來吧，我們彼此的時間不多了！臨行之前總該道個別吧?！痹捯魟偮?，廟門外閃進(jìn)來一個胖胖的男人，正是她的上級“鯉魚”，身后還跟著十多名荷槍實彈的特務(wù)。朱天蕭轉(zhuǎn)過身望著“鯉魚”，淡淡地說：“在保密局里工作三年多，什么樣離奇的事都經(jīng)歷過了。但是，我怎么也沒想到自己的上級有朝一日會叛變革命，成為一名為人所不齒的叛徒！”

赤色紅顏

“鯉魚”沒吱聲，只是平靜地望著她。朱天蕭冷笑一聲，說道：“怎么？都到這個時候了，還不肯承認(rèn)嗎？”的確如朱天蕭所料，“鯉魚”是在執(zhí)行一項任務(wù)時，被保密局天津站的特務(wù)逮捕的。剛開始“鯉魚”殊死反抗，后來在威逼利誘下，“鯉魚”動搖了?！磅庺~”叛變后，吳站長并沒有立馬給他任務(wù)，而是讓他一直處于蟄伏狀態(tài)。吳站長料到，隨著目前的局勢發(fā)展下去，戰(zhàn)火遲早會燒到天津的。他要留下“鯉魚”這枚棋子“待戰(zhàn)事，見奇效”。

機(jī)會終于來了！“鯉魚”接到華北城工部的指令，讓他想方設(shè)法獲取天津市的城防碉堡圖。而這張圖紙就存放在保密局天津站里?！磅庺~”第一時間將消息匯報給了吳站長。吳站長知道后，高興得手舞足蹈。這可是天賜良機(jī)，他可以利用城防碉堡圖大做文章了！

朱天蕭不屑道：“所以你就想到了利用我去盜取一張假的城防碉堡圖，然后你再把假的城防碉堡圖送交華北城工部是吧？”

“鯉魚”吃驚不小，他沒有料到自己的計劃已被朱天蕭洞悉。望著眼前這位年輕的姑娘，“鯉魚”突然覺得好陌生。不錯！吳站長和“鯉魚”的計劃就如朱天蕭所說，利用她來盜取一張假的城防碉堡圖，然后由“鯉魚”送交華北城工部。

解放天津的戰(zhàn)役即將打響，天津市的城防工事圖至關(guān)重要，而所有圖紙里最重要的就是城防碉堡圖。華北城工部肯定會想方設(shè)法獲取這張圖紙，而圖紙就放在保密局天津站里。據(jù)“鯉魚”掌握的情況，只有“花蝴蝶”有執(zhí)行這項任務(wù)的先決條件——她已經(jīng)成功打入保密局天津站，而且安全潛伏了三年。

吳站長和“鯉魚”老謀深算，令人偽造了一張城防碉堡圖，將碉堡位置、火力配置等重要信息全部作假。他們之所以大費周章地精心布局，就是要保證整個過程不出任何紕漏。他們的最終目的不但要將這張假的城防碉堡圖送到華北城工部，而且要華北城工部相信圖紙是真的，并且上報東北野戰(zhàn)軍天津司令部?？梢韵胂蟮玫剑绻麑Ψ桨凑者@張圖紙展開攻擊的話，必將損失慘重。

朱天蕭望著“鯉魚”說道：“何敬忠去紅盛班看戲也是你們安排好的吧？”“鯉魚”正要說話，廟門外卻出現(xiàn)一個人，是吳站長！只聽他說道：“當(dāng)然！既然是演戲，就要演得逼真。至于何敬忠嘛，他只是整個計劃中的一枚棋子而已。”“鯉魚”望著朱天蕭，勸道：“花蝴蝶，只要你肯投降，配合我們完成此次計劃，吳站長不會虧待你的，你所得到的將是你想都不敢想的?！?/p>

夜色如墨，幾名特務(wù)向她靠了過來，朱天蕭面色冷峻，忽地拔出佩槍對準(zhǔn)了自己的腦袋，吼道：“都別動！”“鯉魚”陰險地說：“花蝴蝶，你不要以為自殺就沒事了。你死了我可以直接向華北城工部匯報說你為了完成任務(wù)犧牲了。當(dāng)然，情報甄別時會有點麻煩，不過也不是什么大麻煩?！?/p>

朱天蕭望著“鯉魚”，說道：“你過來，我有句話要告訴你?！薄磅庺~”猶豫了一下，還是上前了幾步，朱天蕭冷聲道：“我真后悔，如果不是我的無知，‘響尾蛇就不會暴露犧牲了，所以——”“鯉魚”追問道：“所以怎么樣？”

吳站長和“鯉魚”原本的計劃，是讓“花蝴蝶”第一次夜探機(jī)要室失敗，然后在紅盛班里得手，接著由她將假的城防碉堡圖交到“鯉魚”手里，再由“鯉魚”遞交到華北城工部。獲取圖紙的過程如果是這樣，那么一切都合情合理了，也經(jīng)得起華北城工部的工作人員甄別。

不料，意外還是發(fā)生了?！盎ê钡谝淮我固綑C(jī)要室時，竟然半路殺出個方處長！當(dāng)晚方處長救下“花蝴蝶”時，吳站長和“鯉魚”一時都懵了，猜不透方處長的身份和真實動機(jī)。后來發(fā)現(xiàn)方處長和“花蝴蝶”私下秘密接頭，兩人非常害怕，生怕方處長打亂了他們早已制定好的計劃。

于是，“鯉魚”就跳了出來，和“花蝴蝶”見面，探聽兩人的虛實。“花蝴蝶”當(dāng)時毫無防備，一股腦兒全說了出來。

“鯉魚”聽完之后非常震驚，萬萬沒想到華北城工部在保密局天津站里還潛伏著另外一名同志。因為怕“響尾蛇”妨礙計劃，吳站長和“鯉魚”當(dāng)即決定，立馬對“響尾蛇”下手，所以才有了“響尾蛇”在和氣茶館突遭襲擊的一幕。

他們派了五名行動隊的殺手去執(zhí)行刺殺“響尾蛇”的任務(wù)，誰知道還是讓“響尾蛇”跑了。吳站長緊急命令全城搜捕，不想一無所獲。等特務(wù)們趕到朱天蕭 的出租屋時，朱天蕭已經(jīng)處理完“響尾蛇”的尸體睡下了。

為了防止打草驚蛇，吳站長和“鯉魚”沒有輕舉妄動。待第二天早上朱天蕭外出去和老齊接頭時，才有一名特務(wù)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卻跟丟了。吳站長和“鯉魚”慌了，派了大批特務(wù)去了紅盛班。誰知朱天蕭還是沒有出現(xiàn)。

等朱天蕭帶著機(jī)密鑰匙重新出現(xiàn)在天津站里時，吳站長和“鯉魚”一時搞不清狀況了。眼見朱天蕭朝著破寺廟的方向走去，“鯉魚”還天真地認(rèn)為計劃沒有出現(xiàn)紕漏。因為他和朱天蕭事先約好的，一旦拿到圖紙，火速送到破寺廟里?！八?，我要為他報仇！”“仇”字剛說完，朱天蕭抬槍射向正殿里的佛龕下方，只聽“轟隆”一聲巨響，整座寺廟爆炸開來，巨大的沖擊波將廟里的幾個人掀飛了起來。自從成功打入保密局天津站那一天起，“花蝴蝶”就在寺廟的佛龕里裝了炸藥，她深知地下工作的危險性。萬一有朝一日自己暴露了，她寧愿粉身碎骨，也不愿做一名俘虜。

數(shù)日后，天津城順利解放。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老齊手捧一束白色的鮮花，一個人來到郊外的一座新墳前。放下手里的鮮花，老齊說道：“花蝴蝶，我是特意來告訴你，天津城已經(jīng)解放了?！?/p>

當(dāng)時，老齊將何敬忠?guī)Я嘶厝?，通過耐心地做他的思想工作，何敬忠徹底動搖了，憑記憶繪制出了城防碉堡圖，連同其他線上的同志得到的圖紙，終于繪成了一張完整的天津市城防碉堡圖。憑借掌握的可靠情報，東北野戰(zhàn)軍僅用29個小時就攻破了固若金湯的天津城，再一次取得了輝煌的勝利。

〔本刊責(zé)任編輯 吳 俊〕

〔原載《鄉(xiāng)土·野馬渡》

2017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