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在當代文壇這幅色彩斑斕的地圖上,旅美作家群無疑是一塊重要拼圖。嚴歌苓是提到旅美作家時無法繞開的一位杰出女作家,其作品以動人的情節(jié),高超的技巧,靈活的手法豐富了中國小說的畫廊,成為中國當代小說輝煌史中最燦爛的一頁。但人都無法盡善盡美,嚴歌苓小說創(chuàng)作呈現(xiàn)出一種單一化、模式化傾向,本文試圖比較嚴歌苓不同時期的文學作品,深入分析這種模式化傾向。
關鍵詞:嚴歌苓;小說;模式化
作者簡介:范婷(1994-),女,漢,陜西鎮(zhèn)安人,延安大學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現(xiàn)當代文學。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7)-17-0-02
嚴歌苓是中國大陸與海外華人中最具影響力的作家之一,《泰晤士報》曾稱她為“一位不凡的女作家,一個令人驚奇的故事”。[1]隨著經(jīng)濟快速發(fā)展,影視傳媒手段的持續(xù)更新,文化與影視融合度的不斷加深,嚴歌苓的小說也越來越多地被搬上熒屏并且熱度不減,這使嚴歌苓成為大眾喜愛的當紅女作家,關于嚴歌苓的研究也層出不窮。這些研究主要集中于其作品中女性形象分析、語言結(jié)構(gòu)探究,以及與其他作家的比較研究,而本文在對嚴歌苓作品細讀的基礎上,探究嚴歌苓小說創(chuàng)作模式化傾向。
一部小說包含很多因素,敘事技巧、結(jié)構(gòu)布局、情節(jié)設置等任何一方面都可能會產(chǎn)生模式化。嚴歌苓的小說多在宏闊背景下突顯個人生命體驗,并且表現(xiàn)了對女性命運的持續(xù)關注,其小說嫻熟的敘述故事技巧是其作品成熟的表現(xiàn),也是作品模式化的暴露。
一、在宏闊背景下演繹個人命運
在中國現(xiàn)代文學長達上百年的發(fā)展歷程中,很多作家以極高的政治熱情以及知識分子的社會責任感,密切關注社會變革歷史變遷,以手中之筆感應時代跳動的脈搏。小說自誕生之日起就與政治歷史等意識形態(tài)結(jié)下了不解之緣,只是“歷史”在作品中扮演的角色卻各不相同,它可以居于文本之上,展現(xiàn)史詩品格,也可以居于文本之后,突顯個人命運。嚴歌苓的作品則屬于后者。在大時代的背景下,每個人的一生都是一幕傳奇的舞臺劇,一個個劇本又指向一個共同的主題——人性。在宏闊歷史背景下演繹個人命運,在對個人悲歡書寫中彰顯人性的光輝,成為嚴歌苓多部作品的共性。
《小姨多鶴》從四十年代開始,止于八十年代,作者卻淡化繁復的政治歷史背景,弱化人物的民族身份,聚焦個人命運,折射出極致環(huán)境下的復雜人性。多鶴以她的卑微之軀扛起生活的重擔,以她的善良之心贏得張儉的真愛,以她的堅韌品格瓦解了曾將她視為眼中釘?shù)闹煨…h(huán)的怨恨。在跨度三四十年的動蕩歷史背景下,命運的無助,生存的艱難,人性的美好才得以充分體現(xiàn),主人公身上閃耀的人性光輝為那個冰冷的年代涂抹了一種溫暖的色彩。
《第九個寡婦》從抗日戰(zhàn)爭寫到改革開放,期間經(jīng)歷過解放戰(zhàn)爭、土地改革、人民公社運動、文化大革命、打倒四人幫等事件。外來的強制和傳統(tǒng)的規(guī)范對王葡萄并沒有束縛之力。她顛覆了傳統(tǒng)價值原則,毅然選擇鐵腦,不惜背負“奸細媳婦”的稱號;她以自己的是非觀、親情觀去權衡周圍的人或事,選擇救出孫懷清,與當時社會主流價值觀背道而馳;為了孫懷清的安全,她背離傳統(tǒng)道德的約束,將自己的親生骨肉送人。不管外界如何變化,葡萄始終有自己的生存法則和個體價值觀,歷史風云在她看來無非就是“你來我走,我走了,你再來,誰在俺們史屯也沒生過根,過一兩年換個人打打,臺下的換到臺上,臺上的再換到臺下,剩下的還是這個村子,這些人還做這些事:種地、趕集、逛街,有錢吃扁食,沒錢吃紅薯”。[2](p75)王葡萄的存在,消解了革命歷史,揭示了個體生存方式的自由與獨特,突出了對個體生命意識的尊重。她秉承著特有的價值觀,在戰(zhàn)亂年代用自己的行動演繹著人性之美,堅守了人性的至善至純。
《一個女人的史詩》里的女主人公田蘇菲從解放前的革命到文革結(jié)束始終置身于政治之外,她甚至希望再來一次文化大革命,看歐陽萸身邊還有幾個叫“歐老師”的。田蘇菲自始至終關注的都是自己的感情史,當歐陽萸最終回到她的身邊時,屬于她的一部史詩才畫上圓滿的句號。嚴歌苓為小說命名的“史詩”并不是社會的風云變幻史,而是由一個女人所構(gòu)筑的情感史。
通過上述文本分析可知,作品中故事發(fā)展都與中國近代史上的重大事件緊緊纏繞著。然而,歷史雖然參與了嚴歌苓的寫作,但只作為情節(jié)存在,她敘述的重點始終不在歷史的跌宕起伏,不在構(gòu)架大的歷史事件,而是個體在歷史浪潮中的獨特生命體驗的呈現(xiàn),主人公們無心做歷史風浪的弄潮兒,卻是自己生命之舟的掌舵人,歷史力量與堅韌人性的相互抗衡衍生出時代風云中小人物的傳奇人生。
二、對女性坎坷命運的持續(xù)關注
人物形象歷來就是作家創(chuàng)作的重頭戲,嚴歌苓作為一位多產(chǎn)作家,其筆下的人物形象自然是繁復眾多,但細讀嚴歌苓的作品后,不難發(fā)現(xiàn)其作品中人物形象顯示出了許多相似的特征,給人似曾相識之感。童慶炳先生的《文學理論》曾指出人物具有二重性,即行動元與特征。所謂行動元是指在敘事性作品中不同人物出現(xiàn)在不同場合、不同作品,但是卻具有某種共性,或推動情節(jié)發(fā)展,或阻礙情節(jié)發(fā)展。嚴歌苓筆下的很多形象都具有這種行動元特性,而其中以女性形象表現(xiàn)得最為突出。以女性視角來書寫女性的傳奇人生幾乎涵蓋了嚴歌苓的所有作品,談及到自己為何如此鐘情于女性,她曾說:“我只覺得女人比男人有寫頭,因為她們更無定數(shù),更直覺,更抒情化”。[3]如此一來,嚴歌苓筆下繁復眾多的女性形象也就不足為怪了。嚴歌苓筆下的女性形象多表現(xiàn)為強與弱的矛盾體,她們經(jīng)歷坎坷,是生活上的弱者,但她們堅韌包容,是精神上的強者。如果說生命里的苦難是嚴歌苓為她們設置的層層關卡,那么堅韌與包容則是作者賦予她們的通關符。她們可以低到塵埃,也可以在塵埃里開出傲骨。
《小姨多鶴》中女主人公多鶴,親人離世、漂泊他國、寄人籬下,這讓她本就是灰色的人生更加沒有希冀,遠離故土、身份含混、語言不通,苦難如影隨形。而她卻以頑強之軀反抗命運的不公,唱響了異族環(huán)境下的生命之歌。同樣經(jīng)歷坎坷的是《扶?!分械拿朔錾?。一個被千人蹂躪,甚至一度被推進太平間等死的人,在作品中卻看不到她的任何一句抱怨,不管那些男性多么兇殘,她都逆來順受,寵辱不驚,在命運的漩渦中隨遇而安。她是弱者,但卻沒有弱者的行徑,反而做了自己的強者。陳思和在《關于「扶?!垢木庪娪暗囊环庑拧分姓劦剑骸胺錾H绻饕粋€具體的妓女來理解或表現(xiàn),那是縮小是藝術內(nèi)涵,她是一種文化,以弱勢求生存的文化?!盵4]從嚴歌苓新作《第九個寡婦》里的王葡萄身上依舊可以看到扶桑、多鶴的影子。在封建倫理色彩極其濃厚的中國農(nóng)村,一般女性都生活在金字塔的底端,更何況王葡萄還要背負一個寡婦的名號?她身處困境所展示出的如土地般蓬勃的生命力讓人震撼。文章開篇王葡萄就成了寡婦,她頑強地活著,并且始終恪守著自己心中的人倫準則,嚴歌苓沒有將這位女性塑造成一個三從四德,安于現(xiàn)狀的傳統(tǒng)女性,而是展現(xiàn)了她如葡萄般的堅韌與無畏,而這正是那個大多數(shù)人踐踏別人以獲得生存的年代所缺乏的。正是這份堅韌和智慧幫助王葡萄在社會巨變的各種危機中保住了自己和公公的性命,成就了一段生命傳奇。
從扶桑到多鶴,再到王葡萄,她們面臨同樣的困境,這些外柔內(nèi)剛的女子們執(zhí)著地尋找著苦難的出口,在她們窮困的生活中恪守著自己的善良、自尊和自強,她們并不是一開始就擁有強大的戰(zhàn)斗力,只是在生存面前,她們爆發(fā)了原始的生命力,鳳凰涅槃后她們從弱者變?yōu)閺娬撸瑫鴮懥恕叭跽卟蝗酢钡纳裨?。嚴歌苓并不否認女性在男權社會中的弱者地位,只是嚴歌苓更愿意出展示女性所迸發(fā)出來的雌性的力量,為讀者描繪了一幅“弱者宣言圖”。
三、離奇有趣的講述故事技巧
敘事技巧是作者在文本創(chuàng)作中所采用的敘事手段,是作家創(chuàng)作才能以及文本價值的載體之一,作家在長時間的文本創(chuàng)作中會形成相對成熟穩(wěn)定的敘事風格,這種敘事技巧反過來也成為作家的標志之一。嚴歌苓十分注重講述故事技巧,總想給讀者講一個好故事的嚴歌苓所講述的故事始終繞不開“離奇”二字,她選取的題材總是讓人覺得不可思議,但當這種不可思議的故事遵循著開端——發(fā)展——高潮——結(jié)尾這一傳統(tǒng)情節(jié)模式發(fā)展時,讀者最終會發(fā)現(xiàn)“不可思議”也是“可思議”的,“離奇”變“無奇”,這就是嚴歌苓敘述的高明所在。在嚴歌苓的故事講述中,懸念的設置,巧合的發(fā)生,情節(jié)的突轉(zhuǎn)等戲劇性的因素俯拾皆是。如藏匿情節(jié)的反復出現(xiàn)?!兜诰艂€寡婦》中王葡萄藏匿公爹于地窖長達二十年,這期間孫懷清獲得了生的機會,卻與外界生活隔離,躲在歷史風云的背后。《小姨多鶴》中多鶴為了生存選擇逃離,逃離村長做出的集體自殺的決定,同樣為了生存,多鶴選擇隱藏,隱藏自己日本人以及母親的身份。《金陵十三釵》展示的是對戰(zhàn)爭的逃離與隱藏。為逃離南京大屠殺的死亡威脅,十六個女大學生與十三個妓女隱藏于教堂,她們共同經(jīng)歷生死,目睹了日本人的殘暴罪行,最終,人性的碰撞與復蘇消解了高雅與低俗的分歧。
在嚴氏小說世界里這種敘述方式隨處可見,藏匿情節(jié)的反復設置營造了一種緊張、危險、極具傳奇性的氛圍,作者將懸念與巧合運用的淋漓盡致,看似平淡敘述,但實際上是“苦心經(jīng)營后的隨便”,存在主義薩特認為閱讀是引導下的創(chuàng)作,嚴歌苓將線索隱藏在字句中借以引導讀者進行“創(chuàng)作”,隨著故事內(nèi)容的發(fā)展,真相最終水落石出,屬于讀者自己的創(chuàng)作也落下帷幕。嚴歌苓多部小說中使用相似的講述故事技巧體現(xiàn)了作者嫻熟的技巧,只是作者在敘事技巧上的圓熟使小說有似曾相識的重復感,而這對作品的張力卻有所削弱,很難給讀者新的閱讀體驗。我們可以從陸焉識身上看到歐陽萸的痕跡,從馮婉瑜身上看到田蘇菲的身影,作者圓熟的技巧體現(xiàn)了其藝術上的造詣,然而卻讓作品陷入了模式化的怪圈。評論家傅雷曾經(jīng)說過:“無論哪一部門的藝術家,等到技巧成熟過度,成了格式,就不免重復自己?!盵5]
從小說到影視作品,從大陸到北美,跨文化,跨地域,嚴歌苓為我們創(chuàng)造了一個廣闊的文學世界,我們驚嘆于她非凡的創(chuàng)造力,但人都無法盡善盡美,重復的、人物形象,相似的故事框架、人物塑造、文字表達,這些是很多作家不可避免的,嚴歌苓也在其中,過多的重復無形中暴露了嚴歌苓小說在風格成熟的基礎上陷入了某種程度的停滯,顯示了其思想視野的局限,會讓讀者缺乏新鮮的體驗,我們要正視其作品中的這些不足之處,并予以批判,這里的批判并不是一味否定,而是如李長之的《魯迅批判》中所言:“批判意為分析、評論,非當代各種運動中的批判之意”。[6](p11)作為一個創(chuàng)作進行時的作家,我們有理由相信,嚴歌苓定會在今后的寫作中為讀者創(chuàng)作出更加優(yōu)秀的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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