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袄匣ⅰ泵”漶R，老牌科技公司迎來新貴東家

徐翔入主大恒科技，要從因受賄罪、挪用公款罪被判處無期徒刑的青海省委原常委、西寧市委原書記毛小兵說起。經(jīng)審理查明：毛小兵曾利用職務上的便利，為他人在股權收購等事項上謀取利益。

知情人士向《中國經(jīng)濟周刊》記者透露，“他人”指的就是曾擔任西部礦業(yè)集團有限公司副董事長、中國新紀元有限公司（下稱“新紀元”）董事長的江彪。而新紀元是徐翔入主前大恒科技的控股股東。據(jù)媒體報道稱，毛小兵案司法文件顯示，江彪被另案處理。

2014年4月24日，中央紀委監(jiān)察部對外公布，毛小兵涉嫌嚴重違紀違法，正接受組織調查。知情人士稱，江彪此后開始運作股份轉讓事宜。

據(jù)多位大恒科技內(nèi)部人士說，在大恒科技一位高管的介紹下，兩個寧波人江彪與徐翔走到了一起。2014年11月24日，新紀元與徐翔的母親鄭素貞簽署“股份轉讓協(xié)議書”，將其所持有的大恒科技約1.29億股（占公司總股本的29.52%）轉讓給鄭素貞，轉讓價總計12.02億元。在不觸及30%要約收購線的情況下，鄭素貞成為大恒科技第一大股東，新紀元只保留1.14%股份。

對徐翔和其控制的幾個資本運作平臺所組成的澤熙系而言，大恒科技在當時成為合適標的，絕非偶然。

從紙面實力看，大恒科技市值40多億元，在A股中體量并不龐大， 擁有大恒圖像、大恒光電、中科大洋等專業(yè)細分領域的龍頭企業(yè)。此外，大恒科技在金融板塊也有布局，參股諾安基金20%股份，旗下子公司中國大恒持有大陸期貨股份。

從澤熙系的發(fā)展路徑來看，2014年3月20日舉行的工大首創(chuàng)股東大會上，屬于澤熙系的資本運作平臺上海澤添推舉的徐峻當選工大首創(chuàng)董事長，至此澤熙系首次掌控一家上市公司，隨后公司名稱被改回寧波中百（600857.SH）。這標志著徐翔用20年時間，完成了從一個散戶到私募、再到上市公司控股股東的轉身。

“資金規(guī)模越大就越難進行短期買賣，尋求一些定增項目的長期投資機會，這種想法是正確的。若再想做大，除非做成類公募的投資方式，尋找成長型機會，不然就是控股上市公司尋求自己操盤。”長期關注私募行業(yè)的上海紫越程企業(yè)管理咨詢公司總監(jiān)吳鵬向《中國經(jīng)濟周刊》記者這樣分析澤熙系控股上市公司的邏輯。

大恒科技并非江彪與徐翔“合作”的唯一標的。2015年5月，波導股份（600130.SH）大股東寧波電子信息集團有限公司（下稱“寧波電子信息”）分別與瞿××等6名自然人簽訂了股份轉讓協(xié)議，轉讓其持有的公司股份1.67億股，占公司總股本的21.71%，總價格14.44億元。據(jù)媒體報道，瞿××等6人均與徐翔及澤熙系關系密切，而寧波電子信息的背后，則是江彪控制的新紀元。上述6位自然人很快便完成了拋售離場。

對大恒科技而言，滾燙的資本能否給這家老牌中關村上市公司更美好的未來？對于徐翔和澤熙系而言，從傳統(tǒng)的二級市場投資者角色中跳脫出來，直接掌控上市公司，他們志在搞好實體企業(yè)還是以此為籌碼圈取更多的錢？

“董事會成了澤熙內(nèi)部會議”“他們覺得資本是萬能的”

成為大股東后，澤熙系的人員開始全面接管大恒科技。

2014年12月29日，大恒科技召開臨時股東大會，提名趙憶波、魯勇志、王蓓擔任大恒科技董事，隨后魯勇志當選董事長，三者都曾在澤熙投資任職。免去所有原董事會成員后，原監(jiān)事黃玉峰成為新董事會唯一留任的“舊部”。

此后，大恒科技便陸續(xù)傳出高管辭職的消息，包括公司原副總裁兼總工程師宋菲君和原副總裁何建國，而兩人的離職經(jīng)歷均讓外界感到“蹊蹺”。

2015年1月9日，大恒科技公告稱，公司董事會收到副總裁兼總工程師宋菲君的辭職郵件。宋菲君由于年事已高、健康欠佳，申請辭去公司副總裁兼總工程師的職務。而宋菲君“辭職”距他被聘為大恒科技副總裁，僅過去不到一周?！肮嫔险f我身體不佳，其實我身體蠻好?！被貞浧饍赡甓嗲暗摹稗o職”，宋菲君依然激動：“年齡？一周時間我能老多少！”

那么，宋菲君緣何離開效力了27年之久的大恒科技？

“只用自己的人，大恒開董事會更像是澤熙內(nèi)部的會議。”宋菲君回憶澤熙入主大恒科技時的場景說，“他們在發(fā)展規(guī)劃、用人、企業(yè)文化這三個方面，與中科院血統(tǒng)的大恒格格不入?！?/p>

“他們完全違背企業(yè)發(fā)展的規(guī)律，憑空臆想提出太高的指標，強求大恒在很短時間內(nèi)要翻幾番，讓我想起‘大躍進的時候?！彼畏凭f，“他們滿嘴都是資本，他們就覺得資本是萬能的?！?/p>

“辭職報告打上去當天就批了，連一次話都沒談過，巴不得你趕緊走?！彼畏凭龑Α氨晦o職”一事“心知肚明”，“他們既不需要了解公司運作的高管，更不需要科學家?！?/p>

如果說宋菲君是“被迫”離開大恒科技，那么何建國的離職顯得頗為“主動”。

2015年3月6日，大恒科技宣布，副總裁何建國提出辭職，何建國將不在上市公司擔任任何職務，但辭職不影響其在公司控股子公司的其他任職情況。公告披露何建國因需要集中精力負責智能檢測設備產(chǎn)業(yè)化項目和多用途工業(yè)數(shù)字攝像機技術改造項目，同時開拓新業(yè)務，無法同時履行好上市公司副總裁的職責。

記者注意到，何建國在辭職前的一個“插曲”是違規(guī)短線交易大恒科技股票。何建國的股票賬戶于2015年1月28日買入大恒科技股票4000股，成交金額67824元；于2015年2月3日賣出1000股，成交金額17700元。上述交易構成短線交易、年報窗口期交易。此后，大恒科技還曾收回何建國此次違規(guī)買賣公司股票的744元收益。

對此有市場人士稱，“一個上市公司副總會犯這種低級錯誤嗎？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故意給自己找一個辭職的理由?！?/p>

離開大恒科技后，何建國繼續(xù)擔任中國大恒副總裁、大恒圖像總經(jīng)理。直到2016年5月，何建國又回歸大恒科技兼任副總裁。

“各路諸侯不買賬”的尷尬

澤熙系雖然改組了大恒科技的董事會，但面對大恒內(nèi)部錯綜復雜的人際關系和原董事會多年的經(jīng)營積累，其也遇到了未曾想到的無奈。

記者在采訪中了解到，大恒科技部分子公司高管并不配合董事長魯勇志的工作。大恒某子公司高管私下放言，“反正我就這樣，不要對我有業(yè)績要求，要不你就換人，大不了我不干了?！?/p>

魯勇志的處境可謂尷尬。對徐翔而言，他是不折不扣的執(zhí)行者；面對大恒的老班底，他的很多想法難以貫徹。

據(jù)稱魯勇志幾乎每天都要去徐翔當時在北京金融街英藍大廈5層的辦公室匯報工作。一位接近徐翔的人士告訴《中國經(jīng)濟周刊》記者：“魯總雖然名義上是董事長，其實沒有決策權，每一件事都需要徐翔單獨授權，幾乎所有的事都是執(zhí)行。”

上任伊始魯勇志曾想在大恒內(nèi)部做一個資金池，把各公司的資金集中管理，結果根本推不動；2016年初魯勇志以50萬年薪為大恒招聘了一位財務總監(jiān)，結果各子公司抵觸很大，許多工作很難推動，不到一年這位財務總監(jiān)便辭職走人。

中科大洋和中國大恒是大恒科技兩家最核心的子企業(yè)。2015年4月，魯勇志改組中科大洋董事會后，親自兼任中科大洋董事長，中科大洋原高管團隊大批離職；而大恒科技原董事長張家林雖然卸去上市公司職務，但保留了中國大恒董事長的職務。

現(xiàn)年76歲的張家林掌控大恒多年，其履歷顯示，他在上世紀80年代從中科院系統(tǒng)“下?！?，和柳傳志、段永基等中關村IT大佬是同一批企業(yè)家。1989年出任中國大恒公司總裁，從2000年到2014年一直擔任大恒科技董事長。

新老董事長之間形成了微妙的制衡關系?！昂芏啻蠛愕睦先酥宦爮埧偟模嫉娇焱诵莸臍q數(shù)了，什么都不在乎?！贝蠛憧萍純?nèi)部人士鄭義說。一件小事似乎可以佐證，大恒科技某事業(yè)部負責人出國休假，人都已到了國外才向董事長兼總裁魯勇志匯報。

記者還從大恒內(nèi)部了解到，2015年3月，大恒科技董秘嚴洪深被“安排”去中科大洋做財務總監(jiān)，“結果在大洋被架空，無所事事，只能又撤回上市公司?！?/p>

“徐翔想集權，各路諸侯不買賬?！?曾擔任大恒科技副董事長、總裁，以及旗下子公司中科大洋董事長兼總裁的姚威打了個比方稱，“張總掌控和管理了這么多年，影響力很大?！?/p>

蹊蹺的第一步棋：價值幾個億的地7000萬賣了？

徐翔母親鄭素貞成為大恒科技大股東后，下出的第一步棋便令人費解。

2014年12月16日，經(jīng)大恒科技第五屆董事會第二十三次會議審議通過，大恒科技與自然人吳建龍達成意向，吳建龍以6935.73萬元受讓公司體系內(nèi)合計持有的寧波明昕微電子股份有限公司（下稱“寧波明昕”）73%股權。

公告稱，基于受讓方（吳建龍）非電子行業(yè)企業(yè)，故大恒科技與吳建龍還達成了寧波明昕的重組方案，由大恒科技受讓寧波明昕持有的泰州明昕微電子有限公司（下稱“泰州明晰”） 99.3%股權、寧波華龍電子股份有限公司（下稱“寧波華龍”） 27.05%股權。其中泰州明晰作價1.2億元，寧波華龍作價4950萬元。

單從交易金額看，這意味著，大恒科技將控股子公司以近7000萬元的價格轉讓他人，但同時以1.7億元的價格收購控股子公司旗下的資產(chǎn)。

這一蹊蹺的決定遭到了原管理層的反對，據(jù)說大恒科技時任董事長張家林起初沒有簽字，但是迫于新東家的壓力，最后不得不“妥協(xié)”。

據(jù)介紹，事實上吳建龍與徐翔早有“交集”。吳建龍曾擔任浙江向日葵光能科技股份有限公司（向日葵，300111.SZ）董事長，2013年9月5日、10日、13日、23日、26日5個交易日，吳建龍及其全資控股的香港優(yōu)創(chuàng)國際投資集團有限公司，每次減持向日葵股份5599萬股，合計減持2.8億股共計12.6億元，成為當時創(chuàng)業(yè)板“套現(xiàn)第一人”。

而吳建龍減持的股票幾乎都由國泰君安上海打浦路營業(yè)部接盤，該營業(yè)部為澤熙系的“御用席位”。而徐翔操盤的華潤深國投信托有限公司—龍信基金通1號集合資金信托，在2013年二季度便成為向日葵第五大流通股東，持有324.79萬股。

中國證券投資基金業(yè)協(xié)會披露，2012年底，徐翔與X公司董事長吳某見面，建議吳某辭去董事長職務以多減持股票。吳某辭職后，2013年6月，徐翔使用澤熙產(chǎn)品買了X公司300多萬股票，以展示實力并表達與吳某的合作誠意。雙方多次商談后，達成操縱X公司股票的合謀。

據(jù)了解，“吳某”即吳建龍，“X公司”即向日葵。

寧波明昕雖然連年虧損，但是其廠房土地價格卻一直飛漲，這或許是這份資產(chǎn)的最大誘惑?！皩幉魑牡卦趯幉ㄊ兄行?，地價就值幾個億，卻以7000萬賣給一個個人。”大恒科技內(nèi)部知情人士鄭義向《中國經(jīng)濟周刊》記者透露，“肯定是有點問題，感覺像是做局掠奪大恒的資產(chǎn)，但是又說不出來?！?/p>

2015年5月，寧波明昕資產(chǎn)重組及股權轉讓交易完成，寧波明昕出售后設備遷至泰州，泰州明昕成為大恒科技全資子公司。2016年度泰州明昕營業(yè)收入5397萬元，較上年度下降16.8%，虧損5275萬元。鄭義說，“寧波的包袱看上去沒了，泰州的包袱又來了?！?/p>

事實上大恒科技后來本來有希望甩掉泰州明晰這個“包袱”，但是因為澤熙系2015年的“定增”，錯過了最好的機會。“當時有人要買泰州的地，但是定增報告中有幾個項目都落在泰州， 所以賣不了?！编嵙x說。

新董事會緣何入主后迫不及待地要進行定向增發(fā)？

“編出來”的定增

2015年1月15日，澤熙系祭出“大動作”。當日公告稱，大恒科技擬實施30億元的定向增發(fā)，鄭素貞以每股9.71元價格認購本次發(fā)行的3.09億股。此次發(fā)行完成后，大恒科技總股本為7.46億股，鄭素貞將合計持有4.38億股，占發(fā)行后總股本的58.72%。

事實上此次定增早有預案。參與定增的大恒內(nèi)部人士陳實透露，“11月收購完成后，新董事會還未改選，定增的任務已經(jīng)下達了。”

大恒科技對外給出的解釋是：首先，鄭素貞認為當前持有大恒科技股份29.52%的比例不高，所以有必要增持從而鞏固對大恒科技的控制權。其次，鄭素貞希望通過增持加快公司現(xiàn)有先進技術研發(fā)成果的轉化，提升公司產(chǎn)品市場競爭力和盈利能力。

根據(jù)公告，30億元將投入5個項目，很多人都認為如此大規(guī)模定增脫離實際。陳實回憶當時的情景稱，“我們都覺得30億有些夸張，十幾個億比較靠譜?！币晃淮蠛憧萍记案吖軇t直言：“這種做法完全不符合企業(yè)自身的發(fā)展規(guī)律，是典型的短期行為?！?/p>

在董事會的堅持之下，這一數(shù)字被多個業(yè)務部門分解。“有的業(yè)務單位原本可能只需要幾個億，無奈之下，最終編制了十幾個億的定增任務，放大了很多倍。”陳實說。

面對如此定增方案，管理者也分成了兩派，拒絕和接受。

大恒科技旗下的中科大洋科技股份有限公司（下稱“中科大洋”）屬于前者，它沒有參與定增，也拒絕配合大股東財務作假并拒絕提供任何材料。結果是董事會被改選，中科大洋原董事長姚威被迫“下課”。姚威向《中國經(jīng)濟周刊》記者回憶當時的情景時說，張總（時任大恒科技名譽董事長張家林）直接問我：你是自己辭還是公司辭你？

大恒科技內(nèi)部依然有聲音對“新老板”抱有期待，“定增雖然有些放大，但能感覺到還是為了企業(yè)更好?！标悓嵄硎?。在陳實看來，如果定增成功，大恒科技在研發(fā)投入和兼并重組上都會不一樣?！坝行┕究赡茉撽P就關了，該換人就換人，有的壞賬就可以處理。”

而離去的管理者則對這種“定增”嗤之以鼻。姚威表示，如果定增成功，只有一小部分錢會用于公司自身業(yè)務發(fā)展，剩下的大頭都會用作兼并重組?！八麄冎毖圆欢芾?，不依賴大恒的產(chǎn)品和市場發(fā)展公司，而是靠資本運作來賺錢。”

一位大恒科技前高管則分析認為，“（這種做法）是用大恒科技這塊高技術的牌子，通過所謂增發(fā)，構建虛假的指標，包裝企業(yè)，過幾年出手賣掉，為自己掙大錢?！?/p>

2015年9月28日，定增方案“縮水”：總額從不超過30億元調整為23.93億元。發(fā)行完成后，鄭素貞持股比例將從29.75%增加至55.13%。

但方案審批過程并非坦途。針對發(fā)行方案，證監(jiān)會曾就募集資金規(guī)模與公司現(xiàn)有資產(chǎn)、業(yè)務規(guī)模匹配性等問題進行問詢。2015年10月30日，大恒科技公告顯示，證監(jiān)會審核通過了公司定增方案，彼時尚在等待證監(jiān)會書面核準文件。

僅僅兩天之后劇情便出現(xiàn)反轉。2015年11月1日，澤熙投資管理有限公司法定代表人、總經(jīng)理徐翔等人通過非法手段獲取股市內(nèi)幕信息，從事內(nèi)幕交易、操縱股票交易價格，其行為涉嫌違法犯罪，被公安機關依法采取刑事強制措施。

11月3日，大恒科技發(fā)布澄清公告稱，雖然大恒科技控股股東、實際控制人鄭素貞之子徐翔近日正接受相關部門調查，但公司目前生產(chǎn)經(jīng)營活動一切正常。公司強調，鄭素貞未直接參與公司的經(jīng)營管理。此前，徐翔先生在公司不擔任任何職務，公司的日常生產(chǎn)經(jīng)營未受其影響，此后其對公司的日常生產(chǎn)經(jīng)營及公司的實際控制權也不會產(chǎn)生影響。

但背負著各種“猜想”、即將大功告成的定增最終戛然而止。2016年2月16日，大恒科技宣布，公司非公開發(fā)行股票方案因超過12個月有效期且未獲得證監(jiān)會書面核準文件而自動失效。

而大恒科技的艱難度日，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