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說:2015年初春將至,梁曉聲為寫作電影劇本來到山東臨沂的蘭陵縣體驗生活,這部即將籌備拍攝的電影講述的是上世紀六十年代一位出生在蘭陵縣城的少女,從走出故土在外打拼,到最終返回家鄉(xiāng)的故事。為了能盡量復原將近半個世紀之前山東農(nóng)村的景象,梁曉聲前往當?shù)刂苓叺拇迓淇淳?。蘭陵的早春細雨綿綿,在當?shù)卮迕竦膸ьI下一行人走在曲曲彎彎的村間小路上梁曉聲也會停下來詢問當?shù)卮迕瘳F(xiàn)在的生活和收入情況。
視頻片斷:過年過節(jié)還給點,過年一個月或者兩個月給一次錢。這是老屋,哪年蓋的?我都五十多了。應該得有五十多年了吧,五年以上了。
梁曉聲:親愛的同志悄悄地說,老爸老媽住在這里太潮了,又太潮,冬天我估計這里邊,他們有取暖的地方嗎?盡量你們的房子如果寬敞的話,騰出一間來好一點把老爸老媽過去住,然后這個做你們的一個倉庫。
少年時期貧苦,但依然想盡辦法讀書。
解說:梁曉聲曾經(jīng)說過人應該有兩個故鄉(xiāng),一個是現(xiàn)實地理的故鄉(xiāng),另一個則是精神上的故鄉(xiāng)。而關于梁曉聲本人從一個城市里工人家庭的孩子到當代中國知青文學的代表人物,一切都必須從這個地理的故鄉(xiāng)講起。梁曉聲父親祖籍山東榮城,因為天災和貧窮,最終成為從膠東大地向北方遷徙的流民中的一員。梁曉聲出生的時候父親早已在遙遠的東北哈爾濱安家立業(yè),作為新中國第一代建筑工人,援建“大三線”的父親,每隔兩三年才能在春節(jié)時回家團圓,對于童年的梁曉聲說來有關父親的記憶是冰冷的。
梁曉聲:他從外地回來了給我的是一件新棉衣,我穿出去的時候因為小朋友們放鞭炮,有一個鞭炮就落在我的身上了,等發(fā)現(xiàn)的時候事實上已經(jīng)燒了一個大洞,那剛穿上的棉衣燒了一個大洞,回到家里的時候呢,父親打了我一耳光。
解說:那個耳光讓梁曉聲三天沒有說話,第四天老師點名要他讀一篇課文,他怎么都讀不出來,放聲大哭,父親的一計耳光讓梁曉聲從此口吃,而他也開始害怕見到父親,更讓他害怕的是父親和母親之間不斷發(fā)生爭吵,而所有的爭吵都因為一個錢字。
梁曉聲:父親的工資是很低的,他也只不過是掙30幾元錢,那么他把錢全都交到家里的話,我們那時候已經(jīng)是兄弟四個,小妹也出生了,這些錢是不夠維持家庭生活的,所以母親呢就會借錢,那么下個月就得還,那么借借還還,到最后的時候就會變成父親的工資其實只不過能維持家庭正常生活半個月之久,但父親也沒有辦法,只能埋怨母親不會持家。
解說:少年的梁曉聲盡管家中充滿了令人窒息的絕望氣氛,但他很早就開始閱讀哥哥留下的課本,漸漸迷戀上了文字讀物。
梁曉聲:那時的文學作品你想找一部不是名著的還沒有,有一個時期我們中學的圖書館,怕有些學生把這些書賣了,然后去買寫大字報的紙,需要有人值班,然后有選到了我,我也很愿意,幾乎就是有幾天是睡在這個老師們才有資格去借閱圖書的那個小閱覽室里面,又看了很多自己以前在別的地方看不到的書,那你讀托爾斯泰、屠格涅夫、雨果和這個狄更斯,你讀他們書的時候就是有一種強大的使你難以拒絕的這個人道主義的力量。
解說:梁曉聲對閱讀的渴望和熱愛得到了母親的鼓勵,和工人階級出身的父親不同,母親是一位農(nóng)村私塾先生的女兒,因此很注意子女的文化教育。
田桐:她雖然也同樣是文盲,但是她會聽到很多故事,就是我們說的那個中國傳統(tǒng)曲藝中的這些故事,她基本上都能夠說出二三來,因此她跟我的父親思維上就是不一樣的,她很在意孩子們的這個文化程度怎么樣,她說了一句非常貶損的話,她說一個人如果沒有文化,安上一條尾巴,那不就是牲畜嗎。
解說:在工廠做工的母親節(jié)衣縮食,甚至連公共汽車都舍不得坐,卻從來不反對喜歡看書的兒子買書,為了買到《青年近衛(wèi)軍》梁曉聲第一次走進母親工作的工廠。
梁曉聲:那整個房體是七扭八歪的一個房子,然后即使白天每一個母親的面前也要垂著將近一百度的這個燈泡,尤其是在夏天,在做那個我們東北有一種鞋,叫棉膠鞋,就是我們叫做烏魯,就是中間是氈子,然后兩邊是鞋布,然后要把它用縫紉機這個縫好,然后再貼上這個膠底,母親她們就是做那個中間夾著這個氈子的那個鞋幫,那個紅色的氈絮,就在整個的廠房的空間里邊都會飛揚著,所以許多母親一定是要戴口罩的,即使夏天也是那樣,戴口罩長期的呼吸的話呢就這半個口罩都變成這個赭紅色的,就像磚的那種顏色,就是那個棉氈的那個絮毛都粘在口罩上,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母親是在什么環(huán)境下,我根本認不出她來,每個人都像這個童話劇里面演的那種毛毛熊,或者猩猩的那種狀態(tài),全身都是毛茸茸的,頭發(fā)上也全都是。
解說:一個工友說這么辛苦賺錢怎么忍心花錢買書,而母親卻把身上僅有的錢全都塞到兒子手中,又立刻回到縫紉機前機械地忙碌,梁曉聲第一次發(fā)現(xiàn)母親是那樣瘦弱的一個老女人,十五歲的他感到羞愧,拿著錢就跑了。
梁曉聲:我那天我才知道我母親掙錢是這么不容易,所以我就買了兩瓶罐頭,但是恰恰因為我沒買書而買了罐頭母親是生氣的,說我要吃什么罐頭呢,還是又給了我錢讓我去買回來書。
解說:1966年梁曉聲初中畢業(yè),原本想要考取師范學院當一名語文老師的理想終于被隨之而來的文革敲擊粉碎,所幸的是梁曉聲有一個收廢品的鄰居,常常收回來一堆堆的舊書,使得在那個年代竟然有機會到了盧梭、伏爾泰、孟德斯鳩的著作,在那個到處充滿了“革命不是請客吃飯,革命就是暴動,是一個階級推翻另一個階級的爆裂的行動”的年代,少年的梁曉聲被打動的卻是雨果筆下的“在絕對正確的革命之上還有絕對正確的人道主義”?;貞浳母飼r期那些沉默的大多數(shù),梁曉聲認為只有讀書能讓人懂得事理會使人向好,而就在文革過去將近半個世紀的2015年的春天,作為知名作家和政協(xié)委員的梁曉聲在全國的兩會發(fā)言中提到,走在街上我滿眼看到的都是不讀書的人。在山東蘭陵期間梁曉聲在當?shù)匦氯A書店和蘭陵作家協(xié)會的年輕會員們聊文學創(chuàng)作,也聊他對這個時代的種種憂慮。
梁曉聲:到處看到我們的同胞不分年齡上下我沒見到一本書,拿書的人,只有我這個書包里還放著書,這個大家都拿著(手機),一個人活著真的需要知道那么多事嗎,我想說一個人活著如果他知道很多很多事兒,唯一關于一個人做人方面的最主要的幾但他都不知道的話那他知道那么多事兒,又有什么意義呢,他不該是一個什么樣的人還是一個人們樣的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