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宴欣
江岸的日子
龔宴欣
2016年6月22日,一個很平靜的早晨,滿載著野外工具和行李的兩輛越野車分別從小湯山工作站和中國科學院古脊椎動物與古人類研究所出發(fā),一路向北,在穿過霧霾籠罩下的北京城后,天空突然變得泛藍、視線也開闊了起來;至此,我們課題組2016年度的內(nèi)蒙古野外工作正式拉開帷幕。
內(nèi)蒙古因發(fā)育良好的古近紀陸相地層、富集的哺乳動物化石吸引著一代又一代古生物學家的目光,他們的足跡也曾一遍遍地踏上過這片神奇的土地。研究古近紀的怎能不到內(nèi)蒙呢?2004年起我們課題組就在王元青老師的帶領下開始在內(nèi)蒙古二連盆地開展古近紀哺乳動物化石和陸相地層的相關研究,至此以后,內(nèi)蒙古就成為我們每年都要相見的地方。十幾年間這里的多個地點被我們多次造訪,溝溝坎坎里都有隊員們的腳印,常年參加野外工作的隊員戲稱自己是半個內(nèi)蒙人,是啊,一群人用十幾年的時間專心做一件事情看上去也是很酷的事情。
2016年我們工作的重點區(qū)域?qū)儆趦?nèi)蒙古中部的四子王旗。據(jù)史料記載,四子王旗稱謂的由來,是因元太祖成吉思汗的胞弟哈卜圖?哈斯爾的第十五代孫,腦音岱的四個兒子統(tǒng)轄北部并世襲王位得名,迄今已有350多年的歷史,現(xiàn)在這座小城還有另一個別稱叫“神舟家園”,因為從1999年開始它就作為神舟飛船的主著陸場,見證了中國航天事業(yè)一個又一個里程碑。
行徑一日,傍晚時分我們就順利抵達四子王旗的旗政府烏蘭花鎮(zhèn),經(jīng)過一晚的休整和補給后,第二天一早我們就馬不停蹄地前往此次野外工作的駐地——江岸蘇木(蘇木相當于鄉(xiāng)),這里位于四子王旗的西北部,下轄10個嘎查(嘎查相當于村)。2個小時的車程后就到了江岸,下車的那一刻,大家都異常興奮,老隊員們東瞅瞅、西瞧瞧,他們在尋找各自記憶中的江岸;而我初來乍到、一切都是新鮮的。據(jù)說當時的江岸只有兩排土坯房,沒什么像樣的飯館,隊員甚至還自己挖坑修過廁所;今天的江岸煥然一新,一條筆直的柏油路兩旁立著太陽能路燈,新修的磚瓦房外墻刷著具有民族特色的圖案、在遼闊的天地間顯得格外醒目,我們住的小旅館已經(jīng)有無線網(wǎng)可以使用了。從這里我們可以切身感受到近幾年中國鄉(xiāng)村發(fā)生的巨大變化,可能和其它地方相比它依然落后,但始終是朝著一個好的方向發(fā)展,所以我們依然對這塊土地充滿期待和希望。
下午,我們就奔赴這次野外工作的第一站——白音敖包(也叫巴潤紹敖包)。從江岸出發(fā),經(jīng)過一段土路,平坦、遼闊的草原上出現(xiàn)大大小小的高地,驅(qū)車開上其中較高的一個,在藍天白云的映襯下,一個高高佇立的敖包闖入我的視線。在呼呼大作的風聲中,看著眼前的敖包,一種敬畏之情油然而生,不由驚嘆民族的傳統(tǒng)文化與自然界是如此和諧地共存。入鄉(xiāng)隨俗,我們也懷著崇敬的心,“祭拜”敖包,之后才真正開始了最有趣也是最辛苦的野外工作。
敖包:敖包是蒙古語,意為“堆子”,也有譯成“腦包”、“鄂博”的,意為木、石、土堆。就是由人工堆成的“石頭堆”、“土堆”或“木塊堆”。舊時遍布蒙古各地,多用石頭或沙土堆成,也有用樹枝壘成的,如今數(shù)量已大減。原來是在遼闊的草原上人們用石頭堆成的道路和境界的標志,后來逐步演變成祭山神、路神和祈禱豐收、家人幸福平安的象征。
白音敖包
野外大餐
今年工作的重點區(qū)域——沙拉木倫河流域涉及到多個地點,主要的任務是想建立起這多個地點之間剖面的對比和聯(lián)系。因此,接下來的日子里,我們幾乎每天都輾轉(zhuǎn)于不同的地點之間,一方面尋找和采集化石,另一方面進行地層追蹤和剖面測量。通常,前一天晚上,王老師和師兄師姐們都會商量和安排第二天的工作。每天到達化石點后,王老師會現(xiàn)場給我們講解該區(qū)域露頭的地層情況,明確這一地點地層的層位,確保大家都在一個統(tǒng)一的地層框架下進行化石的采集。我們在野外采集的化石不僅要記錄坐標信息,還要詳細記錄化石采集層位的信息,這樣做是為了從源頭上減少化石混層或者層位不明確的問題,以確保日后生物地層對比以及化石研究的準確性。在弄清楚露頭的地層信息之后,隊員們就會各自拿著地質(zhì)錘、背著野外包去尋找化石,一般我們的包里會裝著與采集化石相關的物品(各種型號的釬子和自封袋、毛刷,自配的稀膠、膠水、化石包裝紙和石膏繃帶等)和野外必備物品(GPS、對講機和礦泉水等)。每當有隊員發(fā)現(xiàn)有價值的化石時,對講機里就會傳來“喜報”,每天的樂趣也在于此,翻過一個又一個小山包,越過一條又一條溝壑,用雙眼掃視著大地,為了一個共同的目標而在這片廣闊的荒漠中探索著。
七月份的江岸,白天的大部分時間猶如烤爐一般令人炙熱難耐,正午時分的野外,空氣中的溫度可達四五十度,如果在野外工作的時候又沒有自然風,很容易中暑,這次我們隊伍里就有一位師姐中招,所幸的是她并不嚴重,休息一晚就沒什么問題了。最近關于地質(zhì)人員在野外工作過程中意外死亡的事件接連發(fā)生,所以在野外的我們也格外小心,畢竟安全第一。正午時分,我們會回到工作區(qū)附近的平臺上,找一個有風并且比較平坦的地方吃午飯,每次出野外我們都會自帶一個遮陽網(wǎng),系在兩輛車之間,在中間鋪上餐布,然后就開始我們的“大餐”。和其它野外工作的隊伍一樣,“大餐”也采用的是“行業(yè)標準”,即饅頭加咸菜,不過一般會額外備點罐頭和小零食,有條件的時候還會帶些瓜果,所以我們已經(jīng)很滿足了。值得一提的是,這次跑野外,師姐專門從瑞士帶回一個煮咖啡的壺,第一次體驗了在野外煮咖啡的感覺,事實證明,現(xiàn)煮的咖啡味道非常不錯。一群古生物工作者坐在地上喝著咖啡,此情此景,我不禁想到當年中亞考察團是否也和我們現(xiàn)在一樣,在烈日下的荒漠里工作一上午后,借著午飯的間隙悠閑地喝上一杯咖啡,是否有一天我們這支野外隊伍也會像他們一樣出現(xiàn)在重要的文獻資料里、會被后人們談起……下午一兩點氣溫正高,飯后我們會適當休息一會兒,野外的條件比較艱苦,沒有椅子和床,大家早已習慣席地而坐,隨身一躺,疲倦的我們也顧不上那么多講究了,畢竟能夠迅速休息一會并恢復體力對下午的工作還是非常重要的。隊里的老王師傅卻是個精力充沛的人,他有收藏石器的愛好,所以他經(jīng)常在大家休息的時候,一個人冒著烈日去尋找石器,有時運氣好也能撿到幾塊比較漂亮的石器,這也是他最開心的事情了。
下午我們基本上也是按部就班地接著尋找化石,如果當天發(fā)現(xiàn)需要打石膏包的化石,下午我們會集中把化石采集出來,打包后一起運回駐地。每天下午收工的時候差不多六點了,干了一天的活,大家往往在返回的路上就睡著了,而王老師和周師傅卻還要肩負駕車并安全地把大家送回駐地的任務,所以他們通常更加辛苦?;氐今v地后,我們卸下化石和背包,就開始“洗澡”了,這里的水資源匱乏,我們用的水都是旅店老板開車從遠處水井里拉回來的,陽光曬了一天的水已經(jīng)相當溫暖了,用臉盆接點水,用毛巾在身上來回擦拭幾下就權當給自己洗澡了,一群人光著膀子在屋后洗漱,我想這也是江岸的一道亮麗的風景線吧!
品嘗醇香的咖啡
辛苦了一天,最享受的就是晚飯的時候喝上一杯冰啤酒,我們吃飯的小飯館是附近口味最好的一家,不過衛(wèi)生狀況還是堪憂,其實這里幾乎所有飯館的衛(wèi)生狀況都不太好,沒有太多選擇的余地,但是大家每次都能把菜吃得干干凈凈。我們隊伍里面有一群攝影愛好者,吃完晚飯后,剛好就可以去拍晚霞了,江岸的晚霞格外美麗。一天中最后也是最重要的工作就是整理化石,將當天采集的化石進行基本的鑒定并錄入具體的采集信息,王老師帶著我們一起圍著一張桌子整理化石。對于一個剛?cè)腴T的學生來說,這是一個快速認識和鑒定化石的機會,所以我格外珍惜整理化石的每一個夜晚,因為每天都會認識幾塊骨頭,當然這也得益于王老師和師兄師姐們不厭其煩的教授。整理完化石后,我們習慣拿著手機去外面坐著乘涼,大家聊著天,看著天上閃爍的繁星,時不時在微信群里共享各自在野外拍的照片,有化石,有動物,有風景,也有人物偷拍,大家時而笑聲陣陣,時而仰望星空,一切都顯得那么和諧,至少在那么一瞬間,我徹底迷戀上了這種生活狀態(tài)。夜深了,大家都各自回房間休息,不一會兒,隔壁房間就會傳來陣陣的酣睡聲,我也睡意濃濃地進入了夢鄉(xiāng),而夢里,我繼續(xù)在野外尋找著化石。
在野外也會遇上很多有趣的人和事,因為我們工作的地方都屬于當?shù)啬撩竦摹邦I地”,所以我們工作的時候經(jīng)常會有騎摩托車的牧民過來打探我們來這里干什么。由于這里又是邊境地區(qū),所以牧民的防范意識都很強,與以前聽別人說的情況不同,這里的牧民都比較通情達理,他們在得知我們的來意后均對我們的工作感到好奇。讓我記憶尤深的是有一次,一位趕著羊群、騎著摩托車、身著武警制服的牧民主動過來和我們聊天,并學我們趴在地上尋找小哺乳動物化石,雖然最后他并沒有幫我們找到有價值的化石,但令我非常感動,感動于淳樸的老百姓對我們古生物工作者的支持和幫助。一次跑野外下來,我們差不多也能接觸十來個牧民,大部分牧民都有自己的羊群和草場,而且每戶擁有的草場都達兩萬畝,第一次聽到這個數(shù)字,讓來自南方小鎮(zhèn)的我感到十分詫異,原來真正的土豪都在民間。其實放牧的都是一些中老年人,年輕人和孩子都在城里工作和讀書,由于現(xiàn)在是暑假,所以晚上出來吃飯的時候明顯感覺街上多了很多小孩嬉笑打鬧,不過我覺得在這里應該不會出現(xiàn)中國大部分農(nóng)村現(xiàn)在的狀況(年輕人去城市打拼,老幼婦孺留守農(nóng)村,大量農(nóng)田荒廢,各種社會問題出現(xiàn)),因為這個獨特的游牧民族和這片極具吸引力的草原會讓他們以全新的方式來繼承祖業(yè),不過從經(jīng)濟學角度來看,應該也沒有人會放棄兩萬畝草場所帶來的收益而獨自去闖天涯。另一件有趣的事情就是在野外拍各種花花草草、飛禽走獸和自然景觀,有些場景是照片無法體現(xiàn)出來的,只有在現(xiàn)場才能體會極強的視覺和感官沖擊。我們最常見的一幅畫面就是藍天白云和草原,這些讓我不由得想起了長調(diào)、呼麥和馬頭琴,仿佛這才是最完美的結(jié)合。當然也會遇到很多令人憤慨的事情;有一次我們在烏蘭胡秀化石點發(fā)現(xiàn)多個化石,當時由于下雨,我們決定下次再來采集,但當我們再次去采集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我們做了標記的化石點都被人為破壞了,令人惋惜。最令人痛心疾首的是,我們在阿力烏蘇比對以前的化石點時發(fā)現(xiàn),有一片化石富集區(qū)被人挖得面目全非,我們所有隊員在廢棄的土堆里撿出了大量有價值的化石,我們在清理的過程中發(fā)現(xiàn)附近有膠帶和石膏繃帶的殘留物,所以我們推斷應該是一群沒有專業(yè)素養(yǎng)的所謂的化石愛好者;雖然國家已經(jīng)出臺了脊椎動物化石保護的相關條例,但每年還是有大量的化石被盜采盜賣,大量具有研究價值的化石被破壞,這也提示我們古生物研究者,在從事古生物研究的同時也要極力推動相關部門加強化石保護力度。
江岸晚霞
很多事情永遠都是計劃趕不上變化,今年野外工作進行到7月13日時,江岸就連續(xù)普降大雨,致使江岸突發(fā)洪水,我們駐地四周都被洪水包圍,聽村民們講,這是很多年一遇的洪水。最后我們計劃提前返京休整,待洪水退去后再返回江岸完成后續(xù)的工作。雖然提前結(jié)束了野外工作,但我們這次野外收獲頗豐,發(fā)現(xiàn)了雷獸、犀牛、貘、爪獸、嚙齒類、兔形類等化石,尤其讓人興奮的是我們發(fā)現(xiàn)了一個雷獸坑,從坑里采集出大量較為完整的雷獸化石。就這樣,7月16日我們帶著些許遺憾和期待踏上了返京之途,一路風雨,直到我們進入北京,天空才放晴,至此我們這次野外工作悄然落下帷幕。
三只即將誕生的小生命
露頭之“月亮灣”
雨后的彩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