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羽 戈

為何美化小鳳仙

□ 羽 戈

蔡鍔有“風流將軍”之名，源自他與小鳳仙的愛情故事。不過這是一個美麗的誤會。

當然，蔡鍔與小鳳仙的故事，不能說完全向壁虛造，捕風捉影。二人之間，的確有些淵源。如時人所記：“……蔡將軍解滇督印入京，項城(袁世凱)忌之，將軍懼禍，乃以醇酒婦人自晦于樂部中，獨眷鳳仙，命席征歌，殆無虛日。鳳仙慧黠，曲意周旋?！?易宗夔《新世說》)這些記錄，大抵屬實。然而二人的交情，僅止于此，并未涉及家國大義，甚至談不上兒女情長。

與蔡鍔相識之時，小鳳仙只有15歲。她的身世極慘，少時因家中變故，淪入妓籍，北上南下，顛沛流離。不比揚州瘦馬，自幼被教授詩詞歌賦、琴棋書畫，她未曾受過專業(yè)教育，只是粗通文墨，喜讀《水滸》《三國》等稗官小說。其年齡與知識結(jié)構(gòu)，決定了與蔡鍔交往之際，并無可能議論國事，參與機密；從另一面來講，蔡鍔是何等深沉與審慎之人，更無可能向一個用于逢場作戲的女子傾吐心曲。

1915年11月11日，蔡鍔離京，住進位于天津日租界的日本公立醫(yī)院。最流行的一種說法，稱蔡鍔金蟬脫殼，逃之夭夭，正是在小鳳仙的掩護之下。而真相則是，蔡鍔出京，打掩護的是哈漢章、劉成禺等老同學。11月10日，哈漢章祖母八十大壽，在錢糧胡同聚壽堂大宴賓客，蔡鍔赴宴，其逃亡之旅恰從此處開始。翌日一早，他在大元帥統(tǒng)率辦事處給小鳳仙電話，約其午餐，佯裝閑暇。在他走后，哈漢章“受嫌疑最重，從此宅門以外，邏者不絕”，劉成禺、張紹曾次之；“小鳳仙因有邀飯之舉，偵探盤詰終日，不得要領(lǐng)”，不得要領(lǐng)，則因小鳳仙根本不知情。

順道說一句。美化小鳳仙，始作俑者，正是哈漢章和劉成禺。據(jù)哈漢章《春耦筆錄》，蔡鍔出京之后，偵探為了交差，“乃以小鳳仙坐騾車赴豐臺車內(nèi)掩藏松坡上聞”；他和劉成禺為了避禍，“亦宣揚小鳳仙之俠義，掩人耳目”，“明日，小鳳仙挾走蔡將軍之美談，傳播全城矣”。

美化小鳳仙的工程，要點有二。首先將其美化為英風亮節(jié)、深明大義、有膽有識、有勇有謀的俠女，如唐之紅拂，宋之梁紅玉，甚至敘事之中，直接譽之為“俠”：“時蔡氏狎一俠妓曰小鳳仙，明達有丈夫志，深知蔡之私隱，時為贊助籌畫之?！被趯b女的想象與建構(gòu)，美化者希望小鳳仙能夠堅貞不屈，從一而終，如此才不辱沒蔡鍔的聲名：“松坡既赴滇，鳳仙乃閉門謝客，不事鉛華，日惟命侍兒購報紙讀之，攤紙即尋滇南消息……忽一日，檢閱某報，謠傳松坡戰(zhàn)死川中，鳳仙大哭失聲，嘔血數(shù)口?！?《蔡松坡軼事》)

這樣的美化，大抵便是逼娼為良。事實上，小鳳仙從未為蔡鍔守節(jié)，勿論從良。蔡鍔死后不久，她便嫁給王克敏為妾(一說嫁給了東北軍一位梁姓旅長)，1949年，與鍋爐工李振海結(jié)婚，此時她已經(jīng)更名為張洗非。

俠女之外，另一點美化，則將小鳳仙塑造為才女。蔡鍔追悼會上，出現(xiàn)了兩幅署名小鳳仙的挽聯(lián)。其一云：“不幸周郎竟短命，早知李靖是英雄。”其二云：“萬里南天鵬翼，直上扶搖，那堪憂患余生，萍水姻緣成一夢；幾年北地胭脂，自悲淪落，贏得英雄知己，桃花顏色亦千秋?！碧扔腥绱宋墓P，的確堪稱才女。不過喻血輪指出，這都是代筆，前者出自羅癭公，后者出自易實甫。美化工作，不攻自破。

這般苦心美化，其意不在小鳳仙，而在為蔡鍔增色。在男權(quán)主義的支配之下，所謂英雄美人，如同才子佳人，美人往往用來襯托英雄，哪怕沒有美人，那也要制造一個出來。于是“本一平庸妓女，貌僅中姿”(喻血輪語)的小鳳仙，經(jīng)過國人重重梳妝，終而成為了慧眼識英雄、妙筆著文章的俠女和才女。

（摘自《雜文月刊》2017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