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姬

無知和沉默，是令孩子們被暴露在罪惡中的根本緣由；偏見和愚昧，是孩子們一再受害、無法痊愈的終極殺手。

“我”就是“我”

5月下旬的一天，6歲女孩點點攙著爸爸媽媽的手，蹦蹦跳跳地走進上海市閔行區(qū)顓橋鎮(zhèn)的一處建筑內(nèi)。對于這個土生土長的閔行女孩而言，今天和爸爸媽媽共同參加的游戲似乎和以往參加的親子活動沒啥兩樣。點點不知道，她的父母對于寶貝女兒是否應該參與這一活動曾經(jīng)爭論了半天。

這是閔行區(qū)婦聯(lián)和閔行區(qū)婦兒辦主辦、顓橋鎮(zhèn)婦聯(lián)和顓橋鎮(zhèn)婦兒辦承辦的“我就是我”——閔行區(qū)男女平等性別意識和性教育宣傳進社區(qū)活動。活動邀請了“棉花糖情商教育中心”的老師們，分別為3-7歲兒童和8歲以上青少年兒童及其家長開展性教育。是的，你沒看錯，兒童需要性教育，家長也需要接受有關兒童性教育的教育。

點點家的情況很有代表性——父母都受過高等教育，也很開明，但點點爸爸認為女兒沒必要參加這樣的活動，家人從小就對她講過不要理陌生人、不要讓奶奶、外婆和媽媽以外的人觸碰自己穿泳衣的地方……而且，讓6歲的女兒去接觸“生殖器官”“陰道”等生澀詞匯，這樣合適嗎？而點點媽媽卻認為，女兒對于自己的身體以及男生女生的不同越來越有好奇心，經(jīng)常問“自己是怎么來的？”“為什么男生可以站著噓噓？”等問題，而全家人未必知道用怎樣的詞匯、以什么樣的方式來回答才是最合適的。點點所在的公立幼兒園即便是一級幼兒園，在性啟蒙教育方面也是“猶抱琵琶半遮面”。

在此次顓橋鎮(zhèn)針對3-7歲兒童及其家長的性教育啟蒙活動中，包括點點在內(nèi)的15組家庭需要經(jīng)歷七道關卡，每通過一關孩子們就能獲得一個小圖章，最后還會拿到通關寶典或者相應的獎勵。

第一關是“男生女生大不同”，孩子們需要在男生女生卡通畫上貼上相應的卡片（分別對應衣服、裙子、長褲、鞋子、發(fā)飾、芭比娃娃、手槍、機器人玩具、恐龍玩具、男廁所、女廁所等）。點點把恐龍玩具貼在女生卡通畫上，因為她也喜歡恐龍。如今，男生女生玩具沒有嚴格區(qū)分，女孩并不一定只能穿裙子玩洋娃娃。但是在上廁所卡片上，男生女生必須去對應的廁所，這是不能混淆的。

“我們提倡的性教育應該是不提前，不滯后?，F(xiàn)在幼兒園小班中班可能男女生一起上廁所，但是到了大班就應該分開上，讓孩子們意識到男女的不同?！薄懊藁ㄌ乔樯探逃行摹苯虒W負責人閆志新老師對《新民周刊》表示，5歲以前的小朋友對于男女身體的區(qū)別沒有太多意識，所以如果媽媽帶兒子洗澡也是可以的，同理，爸爸帶著女兒洗澡也是可以的，通過洗澡可以讓孩子認識到異性的身體的不同有哪些，當認識到不同之后，就不會有孩子們之間偷偷掀起別人的裙子或者在別人小便時偷看身體的行為產(chǎn)生了。但5歲以后就不行了，而且要逐漸培養(yǎng)孩子對隱私的理解。

第二關是“認識我的身體”。這一部分是讓孩子們了解自己的身體各個部位的名稱和作用，并且告知孩子們哪些是隱私部位，哪些部位除了父母和醫(yī)生檢查身體之外是不能給人看或者摸的，并要保持清潔。

閆志新遇到過這樣一個案例，爸爸在互聯(lián)網(wǎng)上看成人影片，5歲的女兒無意間也看到了這一幕，很長一段時間女孩睡覺，都要摸著自己的私處，并且在家里經(jīng)常扮演脫衣服打針的行為，當父母看到這樣的行為時，孩子也會回避和害羞。家人為了這事兒都急瘋了?！斑@就屬于孩子的性意識被提前喚醒了，這一點當父母的要格外當心。”

第三關和第四關是“我從哪里來？”，很多年來，我們都告訴孩子，要么來自垃圾桶，要么從各種神奇的地方撿來，孩子們也一直為自己的來處而困惑。本次活動，爸爸媽媽帶著孩子觀看情景劇《小威向前沖》，了解精子小威是如何從爸爸身體里出發(fā)、千辛萬苦成功游到媽媽身體里找到卵子，然后在媽媽肚子里慢慢長大的故事?！昂⒆觽兛赐赀@個會覺得自己的誕生是很美好的一件事，自己游勝了3億顆精子是很值得自豪的，而且爸爸媽媽創(chuàng)造生命的過程也是非常神圣和純潔的。”對于孩子來說，當他們自己體驗作為小精子經(jīng)過重重歷險，最后終于能夠到達卵子時，這時，除了性教育外，還讓孩子們感受到自己的勇敢和努力，也讓孩子們對自己更加自信。閆志新強調(diào)，當孩子們明白自己是怎么來的，每年的生日就可以引導他們向父母表達感謝，并因此更加珍惜自己的生命。

第五關“Yes or No”很關鍵。現(xiàn)場老師拿出各種正確或者錯誤場景行為的圖片、提示卡，看孩子們是否能夠保護自己。如“公共場所大小便”“開著門上廁所”“在幼兒園教室摸小雞雞”“小雞雞發(fā)炎了醫(yī)生幫你檢查”“男生進女廁所”“勤換內(nèi)衣內(nèi)褲”“公共場所脫褲子”“陌生人要摸你的私密部位”“上完廁所洗手”“女生上完廁所從后往前擦屁股”等，讓孩子來判斷對錯，爸爸媽媽在一邊給出正確的指導，這是對于孩子來說非常重要的環(huán)節(jié)。

最后兩關是讓孩子感受媽媽懷胎十月的辛苦。點點和其他孩子一起戴著大肚子道具體會到了媽媽的不易。

主辦方希望通過此次活動，能讓孩子從小意識到男女有別，對自己性別有個正確的認識?！斑@并非小題大做，性教育在不同的年齡，有著不同的教育內(nèi)容和目標，對于7歲之前的孩子的性教育，將影響到孩子能否順利度過青春期，能否最終形成健全的人格?！鳖厴蜴?zhèn)婦聯(lián)主席對《新民周刊》表示。

性教育的教育

閆志新坦言，性教育，在當下中國仍然存有爭議。長久以來，中國家長對于性教育總是“羞于啟齒”。今年2月底杭州蕭山一位小學二年級家長吐槽《小學生性健康教育讀本》尺度太大并不是個案。從小缺乏性教育的幾代人，如今連性器官的學名都不能直視。由此可見，需要性教育的不只是青少年兒童，還有“聞性色變”的廣大家長。

而且，現(xiàn)在的性教育讀物中，“陰莖”“自慰”等都是常見詞。如果教育者在說到這些時都扭扭捏捏、感覺不好意思，那還不如不教。這種扭捏，反而會讓孩子產(chǎn)生幻想。事實上，這也是父母教育子女時最常見的尷尬。

無知和沉默，是令孩子們被暴露在罪惡中的根本緣由；偏見和愚昧，是孩子們一再受害、無法痊愈的終極殺手。

“近年來，我區(qū)已經(jīng)有性別意識宣傳和聯(lián)校性安全教育項目，在幼兒園中針對小班家長開設‘兒童性別意識及‘兒童性安全保護方面的講座，并開展相關的問卷調(diào)查。不過這種方式只是單方面給幼兒家長講課，比較單一。為提高社會、學校、家長對兒童性別意識的認識和保護兒童的能力，我們就在想，能否讓性教育的形式更加多樣、活潑一些?！鳖厴蜴?zhèn)婦聯(lián)主席表示，顓橋鎮(zhèn)婦聯(lián)2016年11月曾舉辦過一期青春期性教育主題活動?！坝行┠猩鷦傔^來參加活動的時候，一看是‘性教育，有些不愿意參加，有些現(xiàn)場就開始起哄。等他全程參與下來，就覺得很有意思，不虛此行了?！?/p>

閆志新說起半年前的那場小范圍互動還記憶猶新，當時邀請了18組8-16歲兒童家庭，首次引入“私密的地方”這一概念，通過情景演繹方式指導孩子學會國際通用的“No， Go， Tell”技術(shù)。所謂“No， Go， Tell”，就是讓孩子勇于大聲說“不”，盡快遠離，并把所經(jīng)歷的告知父母。很多小孩平時口齒伶俐，但是遇到讓他們感到困惑的性騷擾時，卻往往很難把事情和父母說清楚。更讓人擔心的是，父母對此事的反應可能也存在問題。

“有個小學五年級的女孩被補課的男老師摸了，她把這事告訴了媽媽，媽媽不知道應該怎么處理，因為那個老師是女孩所在學校的，如果得罪了對方，怕女孩在學校被報復，而且他們是很難轉(zhuǎn)學的?！遍Z志新舉了這個真實的例子，女孩媽媽不知所措，來向她求助，她建議女孩直接和男老師說明“不要摸我，我感到不舒服”。而如果女孩媽媽處理不當，后果不堪設想。

閆志新指出，性教育不是性交教育，性教育應該與人文關懷相結(jié)合，性教育也是一種終身教育，它有兩個重要階段，一個階段是3歲左右的幼兒時期，另一個關鍵時期就是青春期。

今年3月起，顓橋鎮(zhèn)婦聯(lián)與顓橋中學在該校預備年級（相當于小學六年級）中開展一個班級的“青春期性教育”試點課程，利用心理課時間，將男女生分班，由“棉花糖情商教育中心”開展為期三個月共12課時6大主題內(nèi)容的全系列青春期性教育課程，內(nèi)容包括指導孩子認識身體、尊重身體、保護自己以及家長課堂，目前孩子們反饋非常喜歡并且期待這門每周一次的“特別課程”，通過性教育學習，孩子們覺得自己變得更加自信、更加堅強。

《新民周刊》發(fā)現(xiàn)，我們現(xiàn)在義務教育階段的性教育課主要局限于“生理衛(wèi)生”，而對于孩子的性心理、自我保護等內(nèi)容并沒有太多涉及。在經(jīng)濟水平如此發(fā)達、開放程度相對較高的上海尚且如此，全國范圍內(nèi)的性教育情況就更不容樂觀了。

因此，在5月下旬舉辦的這場“我就是我”活動上，除了給點點這樣的3-7歲兒童及家長進行性教育，還有為8歲以上孩子的性教育，分為男生課堂、女生課堂和家長課堂。顓橋鎮(zhèn)婦聯(lián)請來同性別老師分別為孩子開展青春期性教育，通過“奇妙的身體”“成長的變化”兩個環(huán)節(jié)讓孩子們通過有趣的游戲理解身體的各部位名稱，詳細地了解身體；“保護自己”環(huán)節(jié)引入“私密的地方”概念，讓孩子們學會尊重自己和他人的身體；在“青春早期的愛情”環(huán)節(jié)讓孩子們學會區(qū)分“好感”和“愛情”，明白愛情的前提是尊重和責任。而家長課堂則由資深家庭教育指導師圍繞孩子的性別、健康、生命、愛情、隱私等五個元素來理解“性”，指導父母如何應對孩子在成長過程中所提出的各種有關“性”的問題，并教會父母如何在此過程中，幫助孩子構(gòu)建健康的人格心理。

作為國家二級心理咨詢師，閆志新發(fā)現(xiàn)，目前國內(nèi)沒有相對系統(tǒng)的性教育教材，比較成熟的內(nèi)容大多是舶來品——例如《小威向前沖》就是英國繪本。而且，我國有關心理咨詢師的培訓內(nèi)容主要是針對患有心理疾病的病人，并非針對正常人的心理疏導，而針對兒童性教育領域的心理咨詢更是少之又少。

這也讓性教育始終處于尷尬境地?！艾F(xiàn)在社會頻繁出現(xiàn)女孩天生自卑、留守兒童遭遇性侵、少女媽媽、大學生墮胎等現(xiàn)象，與我們當前的性教育缺失有關。孩子不懂得保護自己，父母也不知道怎么教孩子這方面的知識。”閆志新說，有些父母雖然有性教育的意識，但是方式方法有些“簡單粗暴”——有個媽媽給上大學兒子的行李里塞了一盒避孕套，兒子為此大發(fā)雷霆?！斑@個媽媽初衷是好的，但是沒有做到位，反而引發(fā)孩子反感，好心辦了壞事?！?/p>

顓橋鎮(zhèn)婦聯(lián)主席表示，接下來鎮(zhèn)婦聯(lián)將與鎮(zhèn)教委合作邀請專業(yè)人士，將類似“我就是我”這樣的活動送進幼兒園。性教育要從娃娃抓起，并且要讓更多家長參與進來，而不是父母和孩子分開上課。同時鎮(zhèn)婦聯(lián)還會根據(jù)顓橋中學的試點情況，改進青春期性教育的課程內(nèi)容和形式，繼續(xù)擴大受益范圍，“這種形式的性教育活動寓教于樂，孩子和家長的接受度很高，整個活動在快樂、輕松的環(huán)境中，讓孩子了解自己，了解性；讓父母知道如何教會孩子面對身體發(fā)育、性發(fā)育，并在此過程中做好陪伴者和引導者?！?/p>

至于教材方面，閆志新希望今后能出現(xiàn)更多符合中國國情的性教育課本，而不是簡單翻譯發(fā)達國家的內(nèi)容?！皟和越逃且皇孜赐瓿傻纳瑁痰牟粌H僅是關于性的知識，還有對愛的感覺?！?/p>

國外怎么進行性教育？

美國：1/3學校進行禁欲教育

美國從小學一年級起就開始傳授生育、兩性差異、性道德等知識，初中階段講生育過程、性成熟、性約束等，高中階段講婚姻、家庭、性魅力、同性戀、性病、賣淫現(xiàn)象、性變態(tài)等，并向?qū)W生發(fā)放避孕套。

英國：5歲必須開始強制性性教育

英國法律規(guī)定，必須對5歲的兒童開始進行強制性性教育。根據(jù)“國家必修課程”的具體規(guī)定，英國所有公立中小學都將學生按不同年齡層次劃分為4個階段來進行不同內(nèi)容的性教育。

瑞典：通過電視實施性教育

瑞典的性教育亦稱“避孕教育”，是世界性教育的典范。瑞典從1942年開始對7歲以上的少年兒童進行性教育，內(nèi)容是在小學傳授妊娠與生育知識，中學講授生理與身體機能知識，到大學則把重點放在戀愛、避孕與人際關系處理上。1966年，瑞典又嘗試通過電視實施性教育，打破了家長難以啟齒談性的局面。

芬蘭：幼兒園就有性教育圖書

20世紀70年代初，性教育進入了芬蘭中小學的教學大綱，連幼兒園也有正式的性教育圖書，一面加強性道德教育，一面從性保健出發(fā)進行性知識教育。芬蘭有本性教育書——《我們的身體》，家長可以像講《一千零一夜》那樣每天講一節(jié)，性教育就自然而然地開始了。

荷蘭：孩子和父母餐桌上討論性話題

荷蘭人開放的性態(tài)度給全世界留下深刻印象，然而，荷蘭擁有歐洲國家最低的青少年懷孕比率。在荷蘭，與學其他課程一樣，孩子6歲進小學時就開始接受性教育，孩子們甚至會在餐桌上和父母討論這方面的話題。

日本：從小學一直教到高中

日本文部科學省出版的小學第一冊《衛(wèi)生》課教科書封面就有女性和男性的身體和性器官的圖。小學里1年中有1-2個小時的特別講座，內(nèi)容是男女之間身體的區(qū)別、月經(jīng)和懷孕的原理等等。初中1年當中也有1-2小時的特別講座，在體育保健課里面也講到，學校呼吁不要進行危險的性行為，還學到避孕和性病知識。

高中時是在體育保健課和家庭生活課里有性教育的課程，關于避孕、性病，還討論倫理道德方面和流產(chǎn)。在初、高中，日本每所學校里都有專門由專家學者成立的“協(xié)助者協(xié)會”，負責向?qū)W生提供各種性咨詢、性教育，并編寫性教育指導手冊。日本學生的性知識主要從學校那兒獲得，盡管家長也會主動和孩子講一些相關知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