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希朝

古人認(rèn)為：是山都有精氣，是水都有靈性。所以，古人祭祀山神，祭祀河神。對于江河來說，中國有四大神女，即：長江有巫山神女，黃河有洛河女神，湘江有湘水女神，漢江也有漢水女神。山水神靈的出現(xiàn)，緣于原始先民們對自然崇拜的產(chǎn)物。

巫山神女，《高唐賦》注說她是炎帝的第三個女兒，名叫瑤姬。《太平廣記》則說她是西王母的第二十三個女兒瑤姬。她心地純潔，相貌美麗。王母娘娘特別疼愛，視為掌上明珠。但瑤姬人小心大，多思好動，就像云中飛雁關(guān)不住。王母娘娘拗不過她，于是囑咐女兒去東海龍宮走一趟。

東海龍王因瑤姬貌美，曾向王母娘娘提過婚事，只是瑤姬尚小，沒有定下來。瑤姬欣然來做客，龍王格外殷勤。后來，瑤姬知道中了王母娘娘的“圈套”，一氣之下離開龍宮，連天上也不回，直奔人間。她來到巫山下，看到有孽龍在興風(fēng)作浪，危害凡人，便將孽龍制服。后來瑤姬的姐姐們也厭倦了天宮的生活來到凡間，和瑤姬一起化為十二座奇秀絕美的峰巒聳立在巫峽兩岸，也就是現(xiàn)在的巫山十二峰。

以美著稱的洛神，引無數(shù)大文豪為她寫下美的辭章，以寄寓他們傾慕的情思。如：司馬相如的《上林賦》、楊雄的《甘泉賦》、徐凝的《賞牡丹》等。據(jù)傳說：洛神是宓妃，宓妃原是伏羲氏的女兒，因迷戀洛河兩岸美麗景色而降臨人間，來到洛河岸邊。

七步成詩的曹植有一篇著名的《洛神賦》。他描寫了一個絕無僅有的美貌絕倫的女人。她結(jié)天地之靈氣，吸人間之精華，她翩若驚鴻，婉若游龍，流風(fēng)回雪，具有超凡脫俗之驚艷之美，芳澤無加之素雅之美，曹植謂之洛神。

湘水女神——娥皇與女英，她們是堯帝的兩個女兒，又是舜帝的愛妃。她們曾幫助舜機(jī)智擺脫其弟象的百般迫害而成功登上王位，并鼓勵舜以德報怨，寬容和善待曾經(jīng)的對手。舜晚年巡察南方，在一個叫蒼梧的地方突然病故。娥皇和女英聞訊前往，一路痛哭。淚珠灑于山野竹子上，形成美麗斑紋。后來她們飛身躍入湘江，為夫君殉情而死。

漢水女神是中國最早、影響最為深遠(yuǎn)的江河女神。漢水女神不僅出現(xiàn)在《詩經(jīng)》《楚辭》文化系統(tǒng)之中，也存在于春秋戰(zhàn)國以來的祭祀文化系統(tǒng)之中。

漢水女神第一次登臺亮相，是在《詩經(jīng)·漢廣》中，她被稱為漢水游女，是以一個樵夫心上人的身份出現(xiàn)的。詩中寫道：“南有喬木，不可休思；漢有游女，不可求思。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這首詩寫得非常纏綿，也很哀婉，深情無限。這也是砍柴、賣柴為生的樵夫唱給心上人的山歌。

漢水女神第二次登臺亮相是在漢韓嬰的《韓詩外傳》中。

孔子南游，適楚。至于阿谷之隧，有處子佩瑱而浣者?？鬃釉唬骸氨藡D人其可與言矣乎？”抽觴以授子貢，曰：“善為之辭，以觀其語?！弊迂曉唬骸拔幔北芍艘玻瑢⒛现?，逢天之暑，思心潭潭，愿乞一飲，以表我心?！眿D人對曰：“阿谷之隧，隱曲之汜，其水載清載濁，流而趨海，欲飲則飲，何問婦人乎？”受子貢觴，迎流而挹之，奐然而棄之，促流而挹之，奐然而溢之，坐，置之沙上，曰：“禮固不親授?！薄瓔D人對曰：“客之行，差遲乖人，分其資財，棄之野鄙，吾年甚少，何敢受子？子不早去，今竊有狂夫守之者矣?！痹娫唬骸澳嫌袉棠?，不可休思，漢有游女，不可求思。”此之謂也。

這主要講述的是孔子讓其弟子子貢用水杯、琴、細(xì)葛布五匹向“游女”示好卻被拒絕。足可見漢水女神是何等美麗、風(fēng)雅！

據(jù)文獻(xiàn)記載，漢水女神產(chǎn)生在春秋戰(zhàn)國以前，先前之所以稱為“游女”，是因?yàn)樗闹饕顒右韵尻柸f山附近為中心，其影響遍及整個漢水流域。在漢水上游漢中、中游襄陽，下游沔陽、天門都留下了她的活動遺跡。

漢代以來，漢水游女形象慢慢開始被神化。方法之一，就是漢水游女典故被反復(fù)引用，并出現(xiàn)在各種典籍之中?！端?jīng)注》《南都賦》中，孟浩然、李白詩歌中，還有很多詩詞曲賦中，都引用到漢水女神的典故。方法之二，就是直接將漢水游女當(dāng)作漢水女神。像梁朝昭明太子蕭統(tǒng)《文選》，在《琴賦》里就直接這樣說：“游女，漢神也。”漢江游女就是漢水女神。

據(jù)西漢劉向《列仙傳》中記載：鄭交甫嘗游漢江，見二女，皆麗服華裝，佩兩明珠，大如雞卵。交甫見而悅之，不知其神人也。謂其仆曰：“我欲下請其佩?！薄唬骸伴偈浅纫玻⒅攒?，令附漢水，將流而下，我遵其旁，卷其芝而茹之?！笔纸馀逡耘c交甫，交甫受而懷之。即趨而去，行數(shù)十步，視佩，空懷無佩。

漢張衡《南都賦》說：“耕父揚(yáng)光于清泠之淵，游女弄珠于漢皋之曲。”《襄陽縣志》注云：“漢皋為方山之異名，在襄陽縣?！庇衷疲骸胺缴郊慈f山?！薄端?jīng)注》亦云：“萬山下水曲之隈，云漢女昔游也?！睍x習(xí)鑿齒在《襄陽耆舊傳》中說：“縣西九里有萬山，父老傳云：交甫所見游女處，此山之下曲隈是也?！泵魅f歷《襄陽府志》載：“萬山之西有曲隈，為解佩渚乃鄭交甫遇神女處?！?/p>

“交甫解佩”的故事至今廣為流傳，“漢水神女”也成為無數(shù)文人墨客的靈感之源。孟浩然有：“漾舟逗何處，神女漢皋曲。雪罷冰復(fù)開，春潭千丈綠?！保ā冻醮簼h中漾舟》）李白有：“弄珠見游女，醉酒懷山公?！保ā秿s山懷古》）張九齡有：“漢水訪游女，解佩欲誰與。”（《雜詩五首》）……不能一一采集，僅唐代就有30多位詩人，或親臨游覽歌詠，或互趨唱和，盡展他們的才華。漢獻(xiàn)帝建安十三年（208年）九月，劉表之子劉琮降曹。曹操不戰(zhàn)而得襄陽，軍威大振，意氣風(fēng)發(fā)。在漢水之濱大宴群僚，以慶勝利。隨軍南下的建安才子楊修、徐干、阮瑀、陳琳、應(yīng)玚，以及剛歸順曹操的王粲共六人，都以漢江女神為題材，寫下了同題作品《神女賦》。王粲在萬山卜居十五載，對鄭交甫遇漢江女神故事較其他才子體會更切，把握更精，因此對漢水女神的描寫可謂更加傳神，達(dá)到極致。其賦曰：“體纖弱而方足，膚柔曼以豐盈。發(fā)似玄鑒，鬢類削成?！鹘鹩鹬罪?，珥昭夜之珠珰。襲羅綺之黼衣，曳縟繡之華裳?！睆捏w、膚、發(fā)、鬢等方面刻畫女神之風(fēng)采，描摹女神鮮明生動之形象。

魏晉以來，漢水女神在文學(xué)作品中形象更加光彩奪目。曹植在《洛神賦》中說：“從南湘之二妃，攜漢濱之游女?！比罴凇对亼选吩娭性疲骸岸谓瓰I，逍遙順風(fēng)翔。交甫懷環(huán)佩，婉孌有芬芳?！辈苤苍凇镀邌ⅰ吩娭姓f：“諷《漢廣》之所詠，覿游女于水濱?！标憴C(jī)《感逝》詩云：“陪湘妃于雕輅，列漢女以后乘。”何遜《神仙》詩亦云：“值解佩于江濱，逢弄珠于漢渚?！蔽簳x詩人這些詩句，證明在戰(zhàn)亂動蕩歲月里，人們將生的希望和美好期盼都寄托于漢水女神。

這些詩賦佳作，不僅豐富了漢水女神形象，而且豐富了漢水女神文化內(nèi)容，使?jié)h水女神文化呈現(xiàn)出源遠(yuǎn)流長、多姿多彩的壯美景象和內(nèi)涵豐富、影響深遠(yuǎn)的迷人魅力。

曹植筆下洛神原型其實(shí)就是自己的嫂嫂、哥哥曹丕的妃子甄洛夫人。曹植與甄洛曾有一段真摯愛情，后來因甄洛在苦悶中突然死去，曹植聞之，悲慟欲絕，于是提筆寫下了千古傳頌的《洛神賦》。

而漢水女神的原型又是誰人？

《帝王世紀(jì)》載：周昭王南征伐楚殞命漢水。前秦人王嘉《拾遺記》卷二曰：時東甌獻(xiàn)二女，一名延娟，二名延娛。使二人更搖此扇，侍于王側(cè)，輕風(fēng)四散，泠然自涼……二女與王乘舟，夾擁王身，同溺于水。故江漢之人，到今思之，立祀于江湄。

據(jù)載，延娟、延娛是東甌（今浙江溫州一帶）人，其與周昭王溺漢水而亡時間，據(jù)《夏商周年表》，當(dāng)在公元前977年，流傳至今，已近3000年了。比諸葛亮隱居古隆中早1190年。比“醉笑陪公三萬場。不用訴離觴，痛飲從來別有腸……墮淚羊公卻姓楊”的羊公——羊祜登臨峴山早1240多年，比一山聚三隱、“不踏蘇嶺石，虛作襄陽行”的鹿門山出名也早1080多年。

漢水是一條吉祥如意的文化大河?！蹲髠鳌酚性疲骸皾h，水祥也。”漢水女神，最初是樵夫的所愛之人。后來成了漢江游女、漢女（《詩經(jīng)·漢廣》）。再后來幻化為兩位飄忽不定、行蹤隱秘，既溫和、寬容，又機(jī)智理性、剛?cè)嵯酀?jì)的無名神女（《列仙傳》）。到了東晉則成了美麗而多情的延娟、延娛（《拾遺記》）。由“神女弄珠”這個人神相戀故事，引發(fā)了襄陽民間流傳甚廣的穿天節(jié)。宋莊綽（字季裕）《雞肋編》有生動記述：“襄陽正月二十一日，謂之‘穿天節(jié)，云交甫解佩之日，郡中移會漢水之濱，傾城自萬山泛彩舟而下，婦女于灘中求小白石有孔可穿者，以色絲貫之，懸插于首，以為得子之祥?！彼我院笥捎趹?zhàn)亂和其他原因，穿天節(jié)淡出人們視野。近代仍有流傳，直至2006年，襄陽（當(dāng)時稱襄樊）又開始舉辦穿天節(jié)，至今已辦到第十一屆，并且出版發(fā)行《襄陽穿天節(jié)》一書，以期對漢江女神文化的更好傳承。

魚梁洲，是襄陽城市生態(tài)綠心，依托中央森林公園，發(fā)揮公園游憩、碳氧平衡、城市景觀多種綠心功能。按照“一城兩文化”的總體構(gòu)想，作為中國漢水文化核心展示區(qū)，打造以漢水文化為主題的旅游目的地。建一座漢水文化公園，立漢水女神銅塑雕像。這樣漢水女神不再是“游女”，雖向下游移了20多公里，不在萬山腳下漢江之濱，由城西搬到了城東，但總算為漢水女神安了個“家”。

漢水，不分晝夜踏著均勻的腳步向東流去，漢水人更應(yīng)以一顆澄澈之心去尋找一個很大很大的家園。漢水女神，所蘊(yùn)藏的文化底蘊(yùn)更是通往古人精神世界的文化樂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