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玉毅
推開書房的門,一聲蛙鳴就跳了進(jìn)來。那么陌生,卻又那么熟悉,好似老友久別重逢,隔著漫長的歲月,既滿心歡喜,又不知從哪開始說起。于是,我便有一搭沒一搭地聽著,仿佛遠(yuǎn)客到來時倒茶落座后的寒暄。
這寒暄,初聽時像黃昏時分的微雨聲,一點兩點,若有若無。再聽時,如潮水一般,洶涌而來,嘈嘈切切,連悅耳的翻書聲都抵擋不住。
在城市里呆得久了,每日里看見的除了車子便是人,四時早已不分,更忘了今夕何年。
不過,蛙鳴起了,蟬噪也就不遠(yuǎn)了。這是一個季節(jié)的征兆。
蛙聲是夏日最好的點綴。綠油油的菜畦上,泥濘的水稻田里,長著蔬菜,長著豆苗,是青蛙們絕佳的藏身之地。舊時農(nóng)村里家家有田,田里到處都是青蛙。人們在插秧的時候能看到它們,禾苗長起來的時候也能看到它們,甚至稻谷豐收的時候仍能看到它們。然而現(xiàn)在,農(nóng)村里的馬路越修越寬,池塘、田地越來越少,白日里我們已很難見到青蛙的影子,連蛙聲也是“難得幾回聞”。
但到了晚上,一切就變得不一樣了。當(dāng)夜色如幕,擋去了日光,村莊里的燈一盞盞亮起,忙碌了一天的人們紛紛圍坐在餐桌旁,享受著天倫之樂時,蛙鳴聲響了。這蛙鳴一聲連著一聲,一片連著一片,此起彼伏,綿綿不休,如夜的私語,在人耳邊不住回響。
蛙聲喚醒了沉睡的池塘,也喚醒了人們慵懶的睡意。明明書本還捧在手心,腦袋卻已經(jīng)昏昏沉沉。青蛙全然不理會這些,呱呱的聲音從入夜響到黎明,從人清醒時響到人夢里。
直到北風(fēng)吹過,天與地感受到了涼意,哆哆嗦嗦地,幾個寒顫打下來,葉子落得差不多了,青蛙也就不響了,鉆進(jìn)土里冬眠,且一眠就是整個冬天。到第二年春暖花開時,我們可以在有水的地方看見許多黑色的小蝌蚪。上個月去松陽,我在箬寮谷的溪澗里也見到了幾只蝌蚪,便覺得夏天還在來的路上。一晃眼,蝌蚪長成了青蛙,夏天也來到了我們的身邊。
青蛙藏在田里,也藏在古人的詩里,“黃梅時節(jié)家家雨,青草池塘處處蛙”,“何處最添詩興客,黃昏煙雨亂蛙聲”,“蛙聲籬落下,草色戶庭間”。青蛙似乎很早就有,也許比人的出現(xiàn)還要早。但具體在哪一年,史料中并未記載,我們也就無從知曉。這些蛙聲穿過秦漢,穿過三國,穿過隋唐,穿過宋元明清,一直落到了今天。只是今天的蛙聲是否就是從前的蛙聲,誰也說不好,但蛙聲里的自然況味是一樣的。
雨天的蛙聲相較于晴天另有一番味道,你都不知道它是什么時候起的,但覺有高明的指揮家在暗處指揮。隨著指揮棒的上下舞動,整個天地都沸騰了,一聲聲,好似跟雨比著綿長。此時,山是聽眾,水是聽眾,村莊是聽眾,如絲的細(xì)雨也是聽眾……
蛙聲起,聒噪是一種寧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