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璐琪
一個冬日的夜晚,父親下班回家,神神秘秘地從包里掏出一卷晚報,油漬滲透到外面,像一朵又一朵透明的花。
報紙終于被攤開了,里面有十幾只油乎乎的小籠湯包。盡管因為用晚報包著,小籠湯包略有些紙味兒,但我跟姐姐還是吃得不亦樂乎,恨不得把報紙上的湯汁也舔一遍。
從那以后,幾乎每天,父親都會用報紙包一團好吃的回來,有時候是半只豬蹄,有時候是殘缺的鹵羊肝。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我們的夜宵持續(xù)了達三年之久,直到有一天,我與姐姐在大院玩,父親同事的兒子指著我們倆笑罵:“小叫花子!”
姐姐委屈地哭了,我則沖上去把他痛揍了一番?;氐郊?,姐姐的紅眼睛和我臉上的傷自然引起了父親的注意。父親聽完我們的解釋后,許久沒說話。從那天起,父親再也沒有給我們帶過夜宵。沒有了油水貼補,我與姐姐每天都像餓極了的狼。
一個悶熱的下午,我正在家里睡午覺,姐姐悄悄推醒我,示意我跟她走。姐姐帶我來到一個垃圾場——墻角邊散落著一片袋裝汽水——我們愛喝卻很少有機會喝到的汽水。
姐姐先撿起一包汽水,咬開冰袋一角,嘬了一大口,我緊隨其后,連味道都沒品就“咕咚”喝了一大口。然而,姐姐的臉色突然變了,她指著我的臉,焦急地說:“別喝了,你臉上全是螞蟻!”
我用手在臉上拍打,姐姐也來助陣,黑芝麻樣的螞蟻簌簌落到了地上。然而幾只幸存的螞蟻在我臉上咬了幾口,紅色的大疙瘩連成片,變成了急性蕁麻疹,我的哭聲驚動了午睡的大人們。
我以為挨打在所難免,但得知事情來龍去脈的父親一直坐在桌前,背對著我們沉思。我經(jīng)不住姐姐攛掇,假裝從桌子上拿東西,偷偷瞄了父親一眼,他哭了。我沒想到大人也會哭。大人哭不像我們,他們的哭是沒有聲音的,是壓抑的。不僅如此,大人還愛睜著眼睛撒謊,因為我問:“爸,你哭什么呀?”
“爸爸沒哭?!备赣H立即笑著看向我。
傍晚時分,父親離開了家,只剩我與姐姐面面相覷,大約半小時后,他回來了,給我們買了整整一箱汽水!當晚,我與姐姐喝得肚子滾瓜溜圓,就像兩只瓢蟲一般,躺在床上動彈不得,那一瞬間,我想,臉上的疙瘩,咬得太值了!
從那天以后,父親又開始給我們帶好吃的東西,不過這些好吃的東西不再像從前那樣包在報紙里,而是有著完好的包裝,而且他上夜班不再是半夜就換班,而是主動要求值夜班到第二天凌晨,那么,我與姐姐的夜宵就變成了早餐。
最奇怪的是,可能是我們倆的舌頭都被螞蟻咬壞了,因為明明帶回來的吃食還是那些,我們卻一致認為,包在報紙里面的才最美味。
聰花摘自《中國校園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