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光宇
暮春,猝不及防的一場飛雪,生生地讓這個乍暖還寒的北方城市憑添了些許惆悵。盈盈繞繞的,總調(diào)不開那份蒼涼。
那次回老街,除了那棵斑駁的大槐樹的枝頭還掛著我童年時的模樣,周遭的一切都已湮滅在世俗的煙火里。老街,像一位風(fēng)姿綽約的遲暮美人,在春意的涼風(fēng)中,喃喃細(xì)語著昔日的歡愉與面對眼前這大槐樹的惆悵。
老街曾經(jīng)是這個城市中很普通的一條街道。因為來來往往街坊鄰里相處熟悉,便親切地稱這里為“老街”。盡管政府早已經(jīng)給這里起過正式的名字,但舊人依然稱這里為老街。
那時,老街矗立的都是一些老房子和低矮的樓群,紅磚墻,灰瓦。我們住的老房子通常爬滿了喇叭花,紫的,紅的,粉的,你擁我擠的,像極了新聞記者要播報著頭條,推推搡搡,簇?fù)矶?;還有墻邊隨意滋長的野草,有序地在磚地與墻交界處的縫隙間排開,在淡淡的春風(fēng)中泛著新意的嫩綠,卻很少有人理會他們,只有我們這些孩子會小心翼翼地掐下他們的嫩葉,鋪成過家家的床;麻雀嬌羞地站在房檐上跟愛人談情,然后不為人知地做愛、產(chǎn)卵。突然有一天小麻雀就喳喳地聒噪起來,不過是又讓我們知道了一段愛情;一群群白的、灰的鴿子盤旋在這些老房子上方,然后落在陽臺上咕咕地說著心事,誰知道是什么,我們無邪地認(rèn)為它餓了,肚子才會咕咕地叫不停……
尤記得那些樸實的街坊的可愛。那些安逸寧靜的日子,仿佛改革的熱潮難以打破這里的閑適?;蚴亲谀臣倚〉赇伒拈T外聊聊,磕磕瓜子,織些毛線活,看看電視,男人聊些“國家大事”,然后惹來女人們的“奚落”,“戰(zhàn)爭”總是免不了的,其實等到散場時誰還記得。這里寫著城市最簡單的百姓凡塵俗世,煙火味兒濃到透骨,就連那些磕磕絆絆、恩怨情仇里的茶飯風(fēng)波都會落盡塵埃里。他正如一支交響樂里的提琴,低低傾訴,旁若無人,所有的心事都融進(jìn)整個樂曲中。這些街坊潛移默化地營造了老街的簡樸深邃,明清如玉,恬恬淡淡地躺在舊時光里。
老街很老了,否則那棵大槐樹的年輪怎么沒人說得清?就算是胡子爺爺也不知道,大概跟他的胡子一樣數(shù)不清。我常常背著書包經(jīng)過大槐樹時這樣想著。那時,槐樹下就是我們的聚集地、游樂場。最喜歡春風(fēng)起時,胡子爺爺會召集所有的孩子來一場放風(fēng)箏比賽,獎品是甜到心的水果糖。為了這場風(fēng)箏比賽,通常剛過完年,我們便纏著大人制作風(fēng)箏了。在胡子爺爺?shù)母姓傧?,大人們怎么忙都未含糊過風(fēng)箏的制作。那是抹不去的畫面,藍(lán)天白云下五彩斑斕的風(fēng)箏,我們露著豁牙純真的臉龐,陽光下胡子爺爺舒展的皺紋,還有響徹于老街上空我們的、大人們的、胡子爺爺?shù)男β暋瓉碛行┯洃浀漠嬅媸悄敲疵烂畹?,也是帶著疼痛的,會刺激多年后并不發(fā)達(dá)的淚腺。胡子爺爺?shù)陌櫦y跟那些風(fēng)箏一起留在那個畫面里,完全的停滯了,像這老街停滯的舊時光?;隊繅衾@地怎么也走不出我的記憶。
我不記得商場的全貌,卻難以忘記那些琳瑯滿目的櫥窗。大概是人的物欲與孩童好奇心的驅(qū)使,老街與繁華大街相交處的商場,總是伴著老街留在美好的舊時光里,尤其是櫥窗。矮矮的個子不及櫥窗的一半,可夢想要超出幾個櫥窗那么大。他一言不發(fā)地站在那里,單單一個糖果的花色便誘惑著我垂涎欲滴,真想掏空放著幾角錢的衣兜,可怎么掏呀掏呀,也成不了潘多拉的寶盒,更買不下櫥窗里的那些誘惑。大概最誘惑的是那個大布娃娃,每天放學(xué)后,我跟兩個伙伴總會流連于櫥窗前,就那么貪婪地看著,看著,一點點的,鼻子、嘴、臉都平平地貼在櫥窗的玻璃上,玻璃卻擋不住蠢蠢欲動的心,早已深深地陷在了櫥窗里,無限地遐想著自己抱著大布娃娃的幸福……
不知什么時候開始,老街成了我夢中的背景,不管是帶著童年的伙伴,還是伴著如今的相知,頻頻被我拉到老街深處,一面墻,一個院落,一口井,一個櫥窗,還有賣冰棍的老奶奶,還有幼兒園的阿姨,還有街上過時的車輛,還有……不時地被夢境串在一起,和著胡子爺爺搖著蒲扇地嘎吱聲,永遠(yuǎn)留在那些長長的舊時光里。
如今,那對麻雀愛人不知去哪里相愛了,鴿子帶著它的咕咕聲飛走了,胡子爺爺走了,大布娃娃不見了,什么都走了……它們跟著曾經(jīng)的老街一起消失在城市的繁華中,沉寂在機(jī)器的轟鳴中,唯有那棵大槐樹見證了曾經(jīng)的老街。
老街不老,記憶是長著腳的,歲月還在繼續(xù)……
選自“新浪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