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新《刑事訴訟法》第182條確立了庭前會議的法律基礎,而隨后出臺的兩高的司法解釋僅做出初步規(guī)定,過于粗疏不足以指導司法實踐,各地為滿足司法實踐的需要爭相制定了實施細則。實踐中,由于上位法語焉不詳乃至實踐經(jīng)驗的稀缺,諸如庭前會議的啟動、參與人、效力等關鍵性問題,常出現(xiàn)各地規(guī)避難題,或只著眼于當?shù)貙嵺`需要,制定出相異甚至矛盾之規(guī)則的現(xiàn)象。本文在大量考察各地方出臺的庭前會議的實施細則或草案的基礎上,就庭前會議程序中重大又具爭議的幾個具體問題,通過理論分析給出意見。
關鍵詞 庭前會議 效率 實務操作
作者簡介:陳瀅珂,南開大學法學本科生。
中圖分類號:D925 文獻標識碼:A DOI:10.19387/j.cnki.1009-0592.2017.05.304
庭前會議就是要“透過準備而使‘人與‘物能齊集于審判期日”①,并且具有深刻的理論基礎,主要是集中審理原則和訴權保障原則,以公正和效率為價值理念。筆者認可庭前會議制度的價值與功能,但是無疑新《刑事訴訟法》的規(guī)定不夠具體,從司法實踐角度而言,有些問題亟待解決?;卮鹣挛奶岢龅臓幾h性問題,要牢牢把握上述理論和價值基礎。
一、庭前會議的啟動
(一)啟動方式
實踐中各地庭前會議的實施細則大都規(guī)定了法院依職權和控辯雙方依申請啟動兩種方式。浙江寧波江東法院規(guī)定:檢察機關、被告人及辯護人、被害人及訴訟代理人均有權要求召開庭前會議,而法院可以依職權主動召開庭前會議,也可以依建議或者申請同意召開庭前會議。此外,四川岳池、四川南充、寧夏、上海一中院等等多地均認可控辯雙方均可申請,或法院依職權召開。
國外立法也為我們提供了借鑒:英國《1996年刑事訴訟和偵查法》作出了法官自行動議或當事人一方申請啟動庭前會議的規(guī)定,美國《聯(lián)邦刑事訴訟法規(guī)則》第17.1條也規(guī)定依職權或當事人一方的動議(“on its own,or on a party”)兩種情形。
究其法律根據(jù),一方面,新《刑事訴訟法》第182條第2款規(guī)定,“在開庭以前,審判人員可以召集公訴人、當事人和辯護人、訴訟代理人,對回避、出庭證人名單、非法證據(jù)排除等與審判相關的問題,了解情況,聽取意見”賦予了法官依職權召開庭前會議的權利;另一方面,《刑事訴訟法》司法解釋第九十九條可推出辯方申請召開庭前會議的權利:“開庭審理前,當事人及其辯護人、訴訟代理人申請排除非法證據(jù),人民法院經(jīng)審查,對證據(jù)收集的合法性有疑問的,應當依照刑事訴訟法第一百八十二條第二款的規(guī)定召開庭前會議,就非法證據(jù)排除等問題了解情況,聽取意見”。此外,公訴機關作為審判的一方,也應當在特定情況下,享有申請召開或者是建議召開庭前會議的權利②。需要注意的是,控辯雙方享有的只是庭前會議啟動的建議權或申請權,他們的申請并不必然導致庭前會議的召開,最終是否召開庭前會議要由法院來決定。③
(二)啟動條件
關于庭前會議的啟動條件,《刑事訴訟法》解釋第183條作了總括性的規(guī)定,案件具有列舉情形之一的,審判人員可以召開庭前會議。在將其細化的各地細則中,大致可以分為三種情形。其一,是只有特定的案件才能召開庭前會議。如浙江寧波江東認為,庭前會議僅僅適用于特定類型的案件,具體包括非法證據(jù)排除案件、貪污賄賂犯罪案件、黑社會性質組織犯罪案件、毒品犯罪案件等;持這種觀點的還有福建光澤和江蘇泰興。其二,認為凡有辯護律師的公訴案件,即可適用庭前會議制度的相關規(guī)定,如四川蒼溪。最普遍的一種做法是召開庭前會議與否并不以罪名和罪輕最重為劃分依據(jù),只要案件復雜,需要提前解決程序問題即可召開。
在實踐中,案件罪行嚴重但事實證據(jù)清楚或案件所涉罪輕但情節(jié)證據(jù)復雜的案件并不在少數(shù),庭前會議的目的就是為了通過梳理證據(jù)、明晰爭點等方式使庭審提高效率,若僅因為不屬于某些案件或所犯罪名較輕而拒絕召開庭前會議,則背離了庭前會議制度的最初目的。還需注意,庭前會議并不是一項普適性的制度,法官對于是否召開具有選擇權,一昧規(guī)定必須召開,則是對司法資源的浪費。
二、參與人
關于庭前會議的主持者,《刑事訴訟法》第182條第2款規(guī)定的庭前會議主持者是“審判人員”,立法解釋為是合議庭成員,實踐中大致有三種觀點:其一,是浙江寧波、江西南康和四川岳池均規(guī)定由承辦案件的審判長主持;其二,是寧夏規(guī)定的由承辦案件的審判人員主持,或是上海一中院、河北石家莊新華區(qū)規(guī)定由審判長或審判長指定的合議庭審判員主持;其三,是湖南長沙縣規(guī)定的法官助理主持,或是山東省壽光市規(guī)定由除負責案件審判的法官之外的其他法官主持。
從本質上看,庭前會議應由誰主持,其背后的蘊含的是追求庭審效率和排除庭前預斷兩種觀念的對抗。此次新《刑事訴訟法》庭前全卷移送制度的恢復,說明立法者更多的是在考慮保證法官在開庭前能夠全面閱卷,幫助法官了解案件的證據(jù)情況和雙方意見,以確保審判的效率和質量,更甚于防止法官形成庭前預斷。并且,庭前會議可以在法官閱卷后將閱卷所形成的負面影響盡量降低,與審判相關的信息充分流動,實際上強化了法官的理性判斷力。④而是否必須由審判長主持,筆者認為不然,實踐中實際承辦案件法官并不總是審判長,而承辦法官更有利于實現(xiàn)庭前準備的目標,因此實現(xiàn)庭前會議的制度目標不必執(zhí)著于審判長主持這一形式,所以實踐中許多地方規(guī)定由案件承辦法官主持的做法與實際大致相符。
《刑事訴訟法》第182條規(guī)定了被告人可以參加庭前會議,閱覽控方證據(jù)并發(fā)表意見,但實務操作卻不容樂觀。2013年,天津市各級法院共對18個案件召開庭前會議,其中僅有8件案件的被告人參加了庭前會議,比例為44.4%;此外,廣東高院統(tǒng)計了11個召開庭前會議的案例,其中僅有4個案件的被告人參加了庭前會議,比例為36.4%??梢?,被告人參與庭前會議的比例偏低,保障被告方辯護權的努力陷入困境。
筆者認為,不僅被告人原則上必須參加庭前會議,辯護人也應當參與其中。庭前會議一個很重要的理論基礎就是訴權保障原則,除了前述庭前會議的啟動,控辯雙方的充分參與也是具體體現(xiàn)形式。庭前會議涉及到的證據(jù)及犯罪事實問題,例如證據(jù)開示,被告人是有著不可替代的發(fā)言權的,對查明真相意義重大,況且辯護人與被告人的溝通也不總是實時的、通暢的,這種面對面交流的機會對于溝通不暢的辯護人與被告人來說,尤為重要。而對于沒有辯護人的案件,如果法庭認為有召開庭前會議的必要,那么法庭應該為被告人指定辯護律師以保證庭前會議的啟動和有效進行。⑤
三、證據(jù)開示
證據(jù)開示是防止辯護人證據(jù)突襲,確保庭審免收不必要的拖延的重要保障。在具體運行中,庭前會議最令人警惕的就是其功能“溢出”,會侵犯到庭審中心主義,劉志軍案更令證據(jù)開示制度飽受質疑,因此有必要對證據(jù)開示問題做單獨的探討。
實踐中對于證據(jù)開示的范圍和具體程序有較大分歧:如四川南充規(guī)定了全面開示證據(jù)制度,要求控辯雙方在庭前會議中全面提供對被告人有利或者不利的證據(jù);而河北石家莊新華區(qū)為防止將實體性審查帶入庭前會議,只能就非法證據(jù)排除及有無異議發(fā)表意見,并且各地對于證據(jù)開示后形成的結論是否有效也各不相同。
證據(jù)開示與舉證質證,雖然都有說明和交流的環(huán)節(jié),但從制度定位上看,它們是截然不同的。證據(jù)開示的目的在于了解情況,聽取意見,控辯雙方僅應就證據(jù)的名稱、來源和擬證明事項做簡要說明,不進行實質對抗。而示證質證,不僅關心獲取證據(jù)的手段是否合法,更要質辯證據(jù)與待證事實之間有多大程度的聯(lián)系。當然,避免證據(jù)開示進入實體對抗應該依靠步驟和程序進行限制。具體來說,當檢方舉證后,辯護人可以提出質疑,此時檢方須說明理由,如辯方堅持己見,則記為爭點。這一過程中,辯護人不需要說明具體的理由,不必須舉出反證,檢方也只需說明一次,不必承擔舉證責任。
四、效力問題
庭前會議的效力問題無論新《刑事訴訟法》或司法解釋都沒有做出明確規(guī)定,因而“了解情況,聽取意見”就成為司法實踐中的最高指示,除河北石家莊新華區(qū)和四川岳池明確庭前會議形成的決定是有效的之外,大多數(shù)法院始終不敢越過“了解”的雷池。庭前會議發(fā)展至今已成為一個獨立于庭審的程序,若不賦予效力,就易變成純粹的亮底牌活動,證據(jù)突襲不可避免,集中審理就無法實現(xiàn),效率與公正都將受到損壞。學者閔春雷、賈志強對庭前會議效力的探討具有啟發(fā)性,“具體說,庭前會議的效力主要體現(xiàn)在三個方面:請求的時效性、決定的約束性、權利的救濟性。(1)請求的時效性。如果控辯雙方未在庭前會議上提出程序性的請求或異議,除非有正當理由,在法庭審理時應不再允許被提出。(2)決定的約束性。庭前會議達成的合意和法院的決定對雙方都具有約束力,避免重復性勞動浪費司法資源。(3)權利的救濟性。這是公正的價值理念顯現(xiàn)的結果,庭前會議制度在追求效率的同時,應同時關注程序公正的要求。原則上應承認庭前會議決定的約束力,當事人對決定不服的可通過上訴獲得救濟。”⑥
值得注意的是被告人參加庭前會議的效力問題,被告人不出席庭前會議,僅有辯護人認可的庭前會議記錄是否對被告人有效。在訴權保障原則在庭前會議的一個重要體現(xiàn)就是參與權,如果庭前會議制度同時缺失被告必須到場和被告對于會議記錄的書面認可形式,被告人的參與權會大打折扣。因此,應當允許向被告人送達會議記錄,并在辯護人的幫助下充分了解會議內容的基礎上進行書面認可。在訴訟過程中,如果被告人的辯護人發(fā)生變更,由被告人和前任辯護人雙重認可的會議記錄對新任的辯護人同樣有效,除非新辯護人能夠證明前任辯護人存在重大過失或被告人在對會議內容有重大誤解的情況下進行書面的認可。
五、結語
訴訟程序朝著精細化、科學化的方向發(fā)展,其中一項基本原則就是遵循刑事訴訟活動的基本規(guī)律,要進一步類型化不同的刑事訴訟活動,明確其本質,按照其本質提供不同的程序解決路徑。⑦庭前會議已經(jīng)成為不可逆轉之勢,在新《刑事訴訟法》已生效并且在庭前會議領域無法滿足實務操作的需要時,積極探討新《刑事訴訟法》和司法解釋的理解和適用是一項重要的任務,需要理論界和實務界共同的探討、檢驗、修正,科學地實現(xiàn)訴訟的公正和效率。
注釋:
①林鈺雄.刑事訴訟法(下冊).人民大學出版社.2005.151.
②卞建林、陳子楠.庭前會議制度在司法實踐中的問題及對策.法律適用.2015(10).45-50.
③閔春雷、賈志強. 刑事庭前會議制度探析.中國刑事司法雜志.2013(3).69-77.
④王延延. 庭前會議之功能拓展研究.時代法學.2017,15(1).99-105.
⑤閔春雷、賈志強. 庭前會議制度適用問題研究.法律適用.2013(6).2-7.
⑥轉述自閔春雷、賈志強. 刑事庭前會議制度探析.中國刑事法雜志.2013(3).69-77.
⑦陳衛(wèi)東、杜磊. 庭前會議制度的規(guī)范構建與制度適用.浙江社會科學.2012(11).31-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