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辛子
湯川的父親通過媒體向社會道歉的新聞成為焦點后,關(guān)于道歉再次成為焦點。
早晨出門遇到鄰居大伯,在“早上好”的問候語之后,接下來一句便是“對不起”——因為急著要去趕電車,沒時間和鄰居大伯多聊,所以很抱歉地說“對不起”。
到了車站,一直準時的電車,因故比平時晚了3分鐘,于是車站廣播反復道歉:“下一趟電車比預定時間晚點3分鐘,為此給各位乘客帶來巨大困擾,真是非常對不起?!?/p>
乘上電車之后,因為擁擠不小心踩到別人的腳,于是踩的人和被踩的人,都同時說“對不起”:踩的人說“對不起”,意思很明白:對不起,我踩到你了。而被踩的人也說“對不起”,意思則是:對不起,是我擋著你的道了。
天黑時終于下班了,去超市買菜,結(jié)果發(fā)現(xiàn)想買的排骨已經(jīng)賣光了,平時擺放排骨的冷氣櫥柜里,擺放著一塊手寫的牌子:“今天的排骨賣完了,為此給您帶來極大不便,真是非常對不起。”
看到這么多各種各樣的道歉和謝罪,你現(xiàn)在可能已經(jīng)有些明白了:日本人的抱歉,對不起,有的時候,它的確是一種道歉語,表達說話者內(nèi)心的歉意;而有的時候,它則僅僅是一種慣用語,那么簡單隨意。
中國人說“禮多人不怪”。所以即使上廁所時跟對方寒暄說“吃了嗎”,對方也會高高興興地回答說“吃了”,很少有人會因此皺眉頭。無論如何,打招呼總比一言不發(fā)無視對方要好。日本人的道歉,也如同此理:我多檢討自己的言行,低姿態(tài)一點,顯得謙虛一點,多說一句“對不起”,總比自以為是的家伙要好,在群體中不會那么招人厭。
日本小學二年級國語教科書上冊,有篇課文叫《小黑魚》,是繪本名家李歐·李奧尼的童話作品,說的是一條住在海里的叫Swimmy的小黑魚,因為很弱小,所以小黑魚家族里的許多小魚,都被大魚給吃掉了。只剩下小黑魚一個留在黑暗的海底,后來,小黑魚終于找到了許多同為小魚的同伴,為了不再被大魚吃掉,小魚們想了個辦法:它們有規(guī)則地排列起來,拼成一條大魚的形狀,行動一致地一齊游動——這些小魚再也不怕大魚了,因為它們團結(jié)在一起,成了海底里最大的“一條魚”。
這條海底里最大的“魚”,便是日本式“共同體”。每個人都是這種“共同體”的一員,在這樣的“共同體”里,大家理所當然地應該遵循約定俗成的某些公共秩序,或某些不成文的行為準則。若有某個不識好歹的家伙,想破壞這種秩序,又或者想偏離行為準則,例如說想一個人游得快一點、游得冒尖一點,又或者想不合作地逆向而游,都是不受歡迎的。
而且,在這樣的“共同體”中,每個人所取得的成績,都會被認為源于大家齊心協(xié)力,因此人人必須懂得心懷感謝。同樣,在這樣的“共同體”里,一個人犯了罪,或造成了什么過失,也自然會影響到別人,會拖全體人的后腿,所以也必須要懂得及時道歉謝罪,獲得“共同體”中其他伙伴的諒解。
所以,在這種縱向結(jié)構(gòu)的社會共同體中,“自律”便成為能夠獲得和諧生活權(quán)的關(guān)鍵詞。同時,除了自律性的自我管理,還要懂得顧及他人的情緒或情感、懂得感謝、懂得不給他人添麻煩,同時,要即時謝罪道歉——這些都是“共同體”社會不可缺少的處世哲學。也即前面所言及的“日本式常識”。
文章開頭所提及的湯川遙菜,最初被“伊斯蘭國”作為人質(zhì)要挾日本政府支付2億美元贖金時,日本網(wǎng)絡(luò)上有不少人對湯川遙菜是有怨言的,有日本網(wǎng)民認為:湯川遙菜為了自己賺錢發(fā)財,跑去那么危險的地方,自己都不對自己的生命負責,卻要求日本政府對他的生命負責,拿著全體國民的稅金,去贖回連他自己都不珍惜的生命,真是個“給人添麻煩”的家伙。
但是,自從湯川的父親通過媒體向社會表達內(nèi)心的歉意之后,日本網(wǎng)絡(luò)對于湯川遙菜的指責明顯減少了。很多人對湯川父親的道歉表示了反省和感動:
“湯川父親好樣的!”
“人都已經(jīng)遇難了,連父親也給社會道了歉,我再也不想看到任何指責湯川遙菜的留言了!”
(露醉清秋摘自騰訊大家
圖/陳明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