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孫永慶
對話潘小松:譯之無文,行而不遠
文/孫永慶
編者按:潘小松,1962年出生于上海,1984年畢業(yè)于山東大學外文系,曾赴美國波士頓大學擔任訪問學者,現(xiàn)為中國社會科學院美國研究所譯審。譯有《海明威書信集》、本雅明《莫斯科日記》、亨利·米勒《宇宙哲學的眼光》、斯特林堡《神秘日記抄》、庫佛《公眾的怒火》等十余種,著有《書夢依舊》《書國漫游》等隨筆集。下面是教師、作家孫永慶與潘小松先生的對話。
孫永慶:我在您的《書夢依舊》一文中讀到:“一些不十分重要的外國作品在國內擁有眾多讀者,而一些真正的世界名著倒沒引起廣泛的興趣,我覺得原因多半在譯文上?!蔽覀兙蛷倪@個問題談起吧。
潘小松:這個問題涉及漢語翻譯文本的被接受程度,也涉及譯者的文學表現(xiàn)力。通過母語接受外國文學,大抵會面臨這個問題。有機會最好讀原著。從某種程度上說,文學是翻譯中失去的文本。
孫永慶:我記得季羨林先生也說過:“一篇文章,尤其是文學作品,倘若譯成另一種文字,連葉也不能相似,當然更談不到味了?!弊x原著當然好,但世界上的語言非常多,誰也不能通曉所有語種,能讀懂原著的畢竟是少數(shù),所以我們需要翻譯。中學語文課本里也收入了多篇翻譯作品,如泰戈爾的散文詩,是作家鄭振鐸翻譯的??刹豢梢赃@樣說,譯者的文學功底深厚,其翻譯作品的水平就高?
潘小松:譯本的高下取決于翻譯者對文字的掌控能力。會寫詩的譯詩,會寫散文的譯散文,會寫戲劇的譯戲劇,這就比較理想。好的文學翻譯當然是可以做到的。如果翻譯者比原作者使用母語更得心應手,甚至能做到譯本比原著更出彩。只是,在文學翻譯上更多的情況是化神奇為腐朽,因為會創(chuàng)作的譯者畢竟是少數(shù),能有文學大師手筆的譯者更是極少數(shù)。殷夫是詩人,所以他譯的“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自由故,二者皆可拋”即便不十分忠實于原文,也是優(yōu)秀的翻譯。另外,文學翻譯的好壞有時取決于譯文傳播的廣泛程度,而不是其科學運用語言的程度。
責任編輯:吳新宇
孫永慶:我知道,您比較喜歡戈寶權翻譯的《海燕》,它也是語文課本里的傳統(tǒng)篇目。
潘小松:《海燕》是我讀到過的真正好的文學翻譯:“在蒼茫的大海上,狂風卷集著烏云。在烏云和大海之間,海燕像黑色的閃電,在高傲地飛翔……”這些讀后不忘的譯文,多半是翻譯家再創(chuàng)造的結果。優(yōu)秀的翻譯家都不會亦步亦趨、不敢越雷池一步,而是在忠實于原著的基礎上,大膽創(chuàng)新、出彩。譯之無文,行而不遠。我讀過的上佳的譯文,閱讀感覺比讀原文更好??梢?,文學翻譯的確是一個再創(chuàng)作的過程。
孫永慶:您在談閱讀時說:“時尚閱讀是基礎閱讀的補充,這就好比古典風格的時裝加上當下的元素。如此閱讀,就不會呆板甚至刻板。時尚信息無須精讀,泛覽即可。需要精讀的仍然是經(jīng)典的語文文本,這是閱讀的語言藝術對我們的要求?!闭埬唧w詮釋一下。
潘小松:這里說到的是文學接受的時代感。時代感涉及當下,但文本的價值仍然依賴語言。語言表達是區(qū)別文學文本和非文學文本的標準。人類的文本閱讀如今不限于文字和書本。通信的便利、視頻的迅捷讓人可以很直觀地進行知識獲取活動,產(chǎn)生審美愉悅。所以,我們提倡的閱讀更偏向于傳統(tǒng)典籍。因為,這些典籍經(jīng)過時間的篩汰,被證明屬于可靠的文本??煽康奈谋居腥玳蠙欤档镁捉篮突匚?。對經(jīng)典作品的閱讀構成一個人讀書的底子。有了這個底子之后,我們就容易形成閱讀見解和選擇主見,不易被時尚所左右。
孫永慶:如何確定翻譯作品的經(jīng)典性——不僅是原著的經(jīng)典性,還有翻譯的經(jīng)典性?現(xiàn)在重譯的版本太多了,有很多是蹩腳的譯作,讓人無所適從。
潘小松:印刷成本低廉,以及文本的商業(yè)化運作,是蹩腳文本滋生的主要原因。這個現(xiàn)象并不只存在于譯作,非譯文的文本同樣有這個問題。我自己40多年的閱讀經(jīng)驗告訴我,基本原典如《詩經(jīng)》《楚辭》,雖然不容易通曉,但常讀常新,受益是終生的。一個人的閱讀品位要由這樣的經(jīng)典來構建。19世紀以后的文學作品貼近生活現(xiàn)實,有豐富的社會內容,但這并不意味著它們比更為久遠的古典文學更有審美價值。人類在語言文字上的建樹,并不表現(xiàn)得如科技進步那樣日新月異,或者說,不一定就能后來居上,比如漢語文本的白話文學品種就不一定比古文高明。這也是現(xiàn)代人閱讀面臨的兩難處境。我個人認為,經(jīng)典文本的價值除了動人心弦之外,文字本身的鏗鏘韻律和內在節(jié)奏,是讀之彌新的保障。我常想,一個文本何以令讀者回頭再看,文字的美是主要原因。經(jīng)典文學家的魅力,就在于他們把日?,嵥榈氖虑檫M行了藝術處理,讓讀者不覺得瑣碎。
孫永慶:草嬰翻譯的《安娜·卡列尼娜》、傅雷翻譯的《約翰·克利斯朵夫》、李健吾翻譯的《包法利夫人》、楊絳翻譯的《堂·吉訶德》、徐遲翻譯的《瓦爾登湖》、葉君健翻譯的《安徒生童話》等,仍是很多讀者讀譯著的首選吧?
潘小松:這是我們這一代人的選擇?;蛟S,以后的人們會有自己的標桿。
孫永慶:想起翻譯家馮亦代的一段話:“翻譯一位外國作家的作品,除了要熟悉每篇特定的作品外,還需要多多少少了解這位作家的生平,多看幾本這位作家的其他作品,熟悉他的風格?!比挲埾壬俏覈g契訶夫作品的專家,為此花費畢生精力,充分譯出了契科夫作品的“文氣”。請談談您的看法。
潘小松:喜歡并熟悉一個作家的文體,是翻譯家的加分值。不過什么事情都不是絕對的,莎士比亞生平材料幾無,卻不影響朱生豪優(yōu)美的譯文。
孫永慶:您閱讀了大量的外文原著,翻譯了本雅明的《莫斯科日記》、亨利·米勒的《宇宙哲學的眼光》等著作,請談談讀翻譯作品和讀原著的不同感受。
潘小松:一般來說,閱讀原著的語言享受,是翻譯文本不能替代的。翻譯能傳達信息,但未必能表現(xiàn)原著母語的美感。當然,好的譯本同樣有其自身的魅力,譯者的語言功底、文化涵養(yǎng)以及對原著的理解,至關重要。
孫永慶:很多家長往往愿意讓孩子讀中、英文對照翻譯的書,您如何看?
潘小松:對于初學外語的孩子來說,這不失為一個好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