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士部
【摘要】姚文放教授的《從形式主義到歷史主義》感應晚近中西文學理論變局而動,既有相關文學理論知識范型的梳理與開掘,又有人文學科濃厚的價值論訴求,兩者相得益彰,勢必會對當前中國文學理論話語的重建產生深遠的學術影響。
【關鍵詞】姚文放;《從形式主義到歷史主義》;中西文學理論
文學理論的學科焦慮與當代重構是世界性的學術現象,學科焦慮與學術困境、突破困境與重構理論相伴而生,共同表征著中西學者知難而進、勇?lián)鷮W術使命的心靈歷程。由于前現代、現代與后現代文化層面的斷裂與交雜,以及中西古今文化觀念的超時空匯集與扭結,中國當代學者面臨更為復雜的學術語境,中國當代文論話語要想實現浴火重生、華麗轉身,談何容易。
北京大學出版社新近出版發(fā)行了姚文放教授《從形式主義到歷史主義:晚近文學理論“向外轉”的深層機理探究》(以下簡稱《從形式主義到歷史主義》)一書,該書在這方面取得了積極的建樹?!稄男问街髁x到歷史主義》入選2016年度“國家哲學社會科學成果文庫”,全書共40余萬字,除引言外,共設18章,分別探究了晚近文學理論由形式主義向歷史主義“外轉”所顯露的九大“面相”,即問題、觀念、概念、論爭、理論、方法、基礎、動向和宗旨等。
晚近以來,中西文論均存在由形式主義到歷史主義的思想轉向,《從形式主義到歷史主義》立足于文學理論從“內部研究”轉向“外部研究”的學術語境,原始要終,兼顧中西,深度剖析了此轉向的內在機理,有力回應了中國當代文論的重建問題。該書既展示了晚近文學理論“向外轉”的清晰圖景,又指認了新潮理論學說間的隱秘牽連,還評估了其潛在的學理意義和未來的學術走向,讀來令人耳目一新,啟悟頗多。筆者認為,該書在學術思想與學術方法上有以下特色。
一、作者將文學理論學術史的整體觀照與文學理論思想格局的具體呈現結合起來,在經緯交織的學術態(tài)勢中尋繹晚近文學理論“向外轉”的總圖貌
作者抓住“文學性”這個關鍵詞,描繪了百年文學理論追尋現代性的學術歷程,并經由這個學術歷程本身所顯露的文學理論“向外轉”的趨勢,來具體分析此種轉向所帶來的真容。如在概念上,作者描畫了文化政治的諸種形態(tài)與精神表征,從四個方面分析了由此造成的“文學理論的后現代轉折”;同時,作者還注意到“向外轉”的大勢所牽動的文學理論思想變局的復雜多樣性,并給予多維的具體呈現,而不是做簡單化的處理。又如在文學經典的論爭上,作者在探析了文學經典之爭所體現的文學研究與文化研究交替嬗變的跡象之后,指出“約翰·杰洛瑞、哈羅德·布魯姆和喬納森·卡勒都表達了在經典建構問題上回到文學和美學、保持一個文學和美學焦點的訴求”,由此展開具體的個案剖析。如此一來,晚近文學理論變局的整體觀照與具體呈現得到辯證統(tǒng)一,前者為后者提供了語境上的宏大視野,后者為前者提供了細節(jié)上的學案支撐,兩者相融合確保了話語表述的論證力量。再如,《從形式主義到歷史主義》在探討晚近文學理論“向外轉”的哲學和美學基礎時,既揭示了前現代、現代與后現代三種審美文化的邏輯進路,又以此為背景,具體探究了伊格爾頓、舒斯特曼和韋爾施對經典美學的三次挑戰(zhàn)及其學理價值。正如作者概括的那樣,“在20世紀90年代前、中期不長的時段內,這三位不同國度、不同學術背景、不同理論追求的學者的美學研究發(fā)生了交集……其中必有道理在,必有規(guī)律在,必有其留駐當代美學史的學術意義在”。讀罷作者對此的異同辨析,筆者受益頗多。
二、在晚近中西文學理論“向外轉”的學術語境中注重彰顯中國針對性問題
文學理論的學科焦慮與重構;中動是中西學人的共同境遇,在全球化語境中,中西學界有了更多的思想交集、更大的對話空間。對中國文藝學界來說,《從形式主義到歷史主義》采用多種多樣的方式表達了鮮明的中國經驗,“這也正是本書的立意所在和著力之處”。該書不僅在中西思想資源的輝映中分章節(jié)探討了“文學性的變異”“‘理論的橫空出世”“文化政治的興起”“文學經典之爭”以及“話語理論的新視野”等九大“面相”的文論議題,而且針對相關度與緊要度,從“文化政治的中國問題”(第六章)、“文學經典之爭在中國”(第七章)和“中國當代文論中的話語問題”(第九章)等角度做出了具體深入的研討。特別是對“中國當代文論中的話語問題”,作者判斷話語理論在中國文論界的回響是對“失語癥”問題的爭論,通過分析,作者指出爭論各方的“共同之處”,“即它們基本上未涉及話語的權力問題,雖然討論后期也有學者關注相關問題,也試圖用??碌脑捳Z理論來加以闡釋,但總體上并未深入話語深層的權力問題做進一步的審視和考量,所以這場爭論只是停留在是否‘失語、如何‘重建之類操作層面上,而未進入本體層面,故入理未深”。筆者一直關注“失語癥”問題的討論,認為作者的判斷與分析是令人信服的。稍加反思可以發(fā)現,西方話語理論衍生于語言學與文化政治的學術語境中,得益于福柯由知識話語“考古學”向權力話語“譜系學”的理論拓展,而中國話語學說往往膠著于“失語癥”的診斷與療救,一味苛求民族文論話語的重建使命,故而漠視了話語背后的權力宰制。如果說,作者上述擬設的節(jié)題是對文學理論“向外轉”所觸發(fā)的具體論題的針對性分析,那么,全書的最后一章即第十八章以“中國當代文學理論的理論訴求及其嬗變”為題則是統(tǒng)觀全局,總結性探析了“政治理想訴求”“審美理想訴求”和“文化理想訴求”等在中國當代文學理論中的生成背景與價值訴求。帶著中國問題走進西學語境,再從西學回歸中國問題,應該是中國人文學者基本的思維路線。
三、在學術研討的方法上,《從形式主義到歷史主義》有許多可圈可點之處
學理內涵與相應的學術方法是密切關聯(lián)的,特定的學理內涵需要特定的學術方法使其浮出水面,厘清其特有的“深層隱蔽的知識密碼”,恰如??绿岢龅摹爸R型”概念。由于《從形式主義到歷史主義》的探究對象是晚近中西文學理論“向外轉”的深層機理及其學術意義,因此,該書的學術方法——歷史與意義的雙重還原方法也值得關注。任何重大的理論轉向必然有其深遠的文化背景,其轉向的微妙思想信息必然深潛在歷史的根系上,只有探知理論轉向的深邃歷史文化語境,才有可能真正把握其思想脈動與內在精義,否則就會因遠離歷史的整體性而丟失了思想的邏輯性。進而言之,唯有建立在歷史還原基礎上的意義還原,才能讓我們更好地把握本義與引申義,并因此判定理論轉向的現實意義與學術啟示價值,也唯有如此,中西古今的文論對話才可能是建設性的學術建構,否則,就會因“所指”的淡出、走失而淪為“能指”的語言狂歡。虛假的語言狂歡本質上只是“獨自”。
作者在探究文學理論“向外轉”深層機理這個總論題時,始終將歷史還原與意義還原結合起來考察,由前者引出后者,由后者回應前者,因而在學理意義上文學理論“向外轉”的深層機理得到多維時空的聚焦。這里舉一例來說明。在探究文學性的問題時,作者先是在學術史的意義上厘清了百年文論追求現代性的思想圖景,接著探討文學性與百年文論的現代性內涵與理路之間的思想關聯(lián),然后另起一章引入問題的緣起,聯(lián)系“兩種‘文學性”以及“文學與非文學的界說”,討論文學性變異造成的對文學本質再認識而產生的學術意義。這樣一來,長期困擾我們的文學性、文學本體論等問題便豁然開朗了。
四、中西比較的研究方法
晚近文學理論的諸種新變均涉及中西學界的學術動向,作者在中西相關的文藝思想之間穿梭,注重中西文論的關聯(lián)性分析。如“中國針對性”問題就是中西比較分析的運用,聯(lián)系中西方不同的社會狀況、時代潮流來講述中國經驗。該書有很多地方展開了這種中西比較解讀,顯示了豐富的理論想象。據筆者不完全統(tǒng)計,作者在研讀西方當代理論文本時,往往運用《周易》《老子》《典論·論文》《文賦》《文心雕龍》《曲藻》以及大量古典詩文等去做“格義”與“反向格義”的中西互釋互證,并得出許多會通中西的學術觀念。比如,在論述“癥候解讀”時,作者指出:“問題在于,西方現代流行思想學說往往在中國古代思想學說中尋覓知音,特別是那些非正統(tǒng)、非主流的派別如道家、周易、佛家、禪宗等成為其心中的最愛,例如海德格爾受惠于老莊、佛學和禪宗思想就是顯例,在后現代語境下,興起的新潮理論更是如此。盡管道、易、佛、禪的影響不小,但與儒家正統(tǒng)、主流的地位相比卻只是‘異端‘末流而已,而正是這種異質性、邊緣性使得各種后現代新潮理論與之心有戚戚焉?!?/p>
五、《從形式主義到歷史主義》的行文話語具有思辨性與詩性相融合的特色
該書把深層機理的探究與思想景致的詩意表達巧妙地融為一體,顯示了作者的話語智慧。例如,文學理論話語更新有“有循于舊名”與“有作于新名”兩個途徑,而后者又有“舊瓶裝新酒”和“概念大換班”兩種情況。針對“舊瓶裝新酒”,作者這樣表述:“知識話語的更新并不總是在舊概念的硬殼內‘帶著鐐銬跳舞,它的意義內涵不斷增值和豐富,使之有朝一日終究要突破舊概念的硬殼,在更高水平上熔鑄適合自身需要的新概念,像寄居蟹一樣丟掉舊的螺殼,去尋找新的更大的螺殼?!边@種妙趣橫生的表述凝聚著作者對文學理論話語更新的深層機理的獨特體認。
總之,姚文放教授的《從形式主義到歷史主義》感應晚近中西文學理論變局而動,既有相關文學理論知識范型的梳理與開掘,又有人文學科濃厚的價值訴求,兩者相得益彰,勢必對當前中國文學理論話語的重建產生深遠的學術影響。錢中文先生曾提出以熔鑄現代性與后現代性的“新理性精神”來建構當代文學理論,“在當今歐美文化研究取代文學理論研究的情況下,我國文學理論應面向現代性訴求、面向人文價值的追求、面向重構與建設、面向新的理性精神,可以吸取某些后現代因素,但不會被主要建立在后現代性基礎之上的文化研究所取代”。由此可知,姚文放教授對晚近文學理論的變局了然于心,并已邁出矯健的步伐行走在重建的路途之上。在《從形式主義到歷史主義》后記中,姚文放教授表露了心跡:“只要大腦還在運行,它就得思考、辨析、甄別、判斷、取舍、推理、演繹、概括、綜合、總結,它就得閱讀、檢索、整理、求證、書寫、修改、調整、推敲、潤飾、完善。”既然已將“眼中之竹”“胸中之竹”與“手中之竹”聯(lián)動為精神生命的一體,那么,姚文放教授后續(xù)更豐碩的學術成果問世就不會遲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