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翼

周二早上，顧照正趕去上班，忽然接到了劉旭的微信：“癡情女又來找你了?！边@話后面，連跟著十個鬼臉表情。顧照馬上下車，尋了一個較為安靜的地方，給高副所長發(fā)了一條短信：“那個女精神病又來找我了，我先躲躲，看有沒有不用去所里的活兒，布置給我吧！”

高副所長很快回了一條：“你先躲著，我還沒到所，不知道今天有什么活兒呢。”

顧照坐到石凳子上，想著這事兒，真是哭笑不得。

這事兒的起因，還是前些日子接了一個警。

那天晚上，他值班，照例是跟劉旭一塊巡邏。晚上八點多，他們接到所里的布警：有位事主報警，說是在西門車站附近受到騷擾，讓他們趕緊過去處置。顧照開車直奔西門車站。劉旭開玩笑地說：“被騷擾的女孩兒，一般都挺漂亮的。你又沒有女朋友呢，正好借著這個機會，跟她聯(lián)絡(luò)聯(lián)絡(luò)。”他還故意捏聲捏調(diào)兒地說：“你看看你，這么漂亮，一個人出門，容易受到騷擾啊，我來保護你行不行？”

顧照撇撇嘴說：“別扯了。漂亮女孩子我可養(yǎng)不起，還是找個丑點兒的吧。漂亮女孩子都愛打扮，現(xiàn)在那衣服貴得，讓我看了價簽就臉紅。就說你吧，給人家曉玲姐買過幾件衣裳??？”一聽這話，劉旭倒臉紅了，不敢接茬兒。

到了車站，一個小伙子跑過來，急切地對他們說：“警察叔叔，你們快救救我吧！”劉旭愣住了：“怎么啦？”小伙子沖身后一指，仍帶著幾分驚恐地說：“她跟著我倆鐘頭了，我怎么也甩不掉她。實在是沒辦法了，我才報的警，請你們幫幫我！”這情形讓劉旭和顧照大跌眼鏡。

扭頭看去，果然見幾米開外的地方，有個漂亮姑娘正看著他們這邊，不躲不藏，還沖他們笑。顧照問道：“你們認識？”小伙子忙著搖搖頭：“不認識啊。”劉旭忙于記錄情況，顧照來到姑娘面前，問道：“你是跟著他嗎？”姑娘點了點頭。顧照又問她：“你認識他？”姑娘搖了搖頭：“不認識啊。”顧照奇怪地問道：“那你跟著人家干嗎呀？”姑娘臉上泛起淡淡的紅暈，有些羞澀地說道：“他長得挺帥的?！?/p>

顧照想，這個姑娘腦子有點兒毛病，俗話說，那叫花癡。他讓姑娘拿出證件來給他看。果然，姑娘拿出的不是身份證，而是殘疾證。顧照心里一陣難過。好好的一個姑娘啊，得了這種病，危險啊，又可憐。他對姑娘說：“你把他給嚇壞了，這樣可不好。走，跟我們回派出所吧。我讓你爸媽來接你回家?！惫媚餂]拒絕，跟著他們就回了派出所。

顧照給姑娘的父親打了電話，姑娘的父親很快就趕來，把姑娘接走了。這本來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不說天天有，反正一兩個月總會碰到一回，過去也就忘了。但顧照怎么也沒想到，幾天之后，姑娘居然來到西門派出所，站在門口癡癡地望著。等顧照一過來，她就跟上了顧照。顧照心里一激靈：“壞了。這姑娘不會是對自己犯了花癡吧？那可真難辦了?！彼麊柟媚铮骸澳愀腋蓡嵫?？”姑娘說：“你長得帥啊，對我也好，不像他們總是惡言惡語的?！鳖櫿彰χ忉?，說這是工作單位，她站在門口不合適，而且他也有女朋友，她不能再跟著了。那姑娘卻靦腆地笑著說：“我就看看你，不礙你的事兒。你不愿跟我說話，就不要說嘛?！?/p>

顧照趕緊又給她父親打了電話，她父親趕過來把她接走了。兩天之后，她又來了。再給她父親打電話，她父親就不耐煩了，說他還有工作，不能天天請假來接她呀，反正她也是在派出所門口，那里最安全了，她也不會亂跑，就跟那兒待著吧。他倒來了個大松心。從那以后，姑娘就經(jīng)常到派出所來了，一待就是大半天。顧照心里別扭啊，可他又真想不出好辦法了。

怎么才能讓姑娘對他死心呢？

顧照也想過辦法，請一位警院的女同學(xué)冒充是他的女朋友，到派出所來轉(zhuǎn)了幾圈，展示給姑娘看，還特意跟姑娘說，這就是他的女朋友。姑娘只笑不說話。但第二天一早，姑娘仍是準點來報到了。顧照跟她說：“我有女朋友的，你看到了吧？”姑娘點點頭，笑著說：“看到了。我就想看看你，聽你說話。你不光長得帥，說話也好聽啊?！眹樀妙櫿遮s緊捂住了嘴巴。

顧照正在那里胡思亂想，卻猛聽到旁邊有人尖聲喊道：“哎，討不討厭啊你！”他聞聲望去，見一個乞丐趴在地上，一手拉住了一個姑娘的手，那姑娘猛地甩開他的手，跳到一旁，驚恐地喊叫著。他忙著過去問道：“怎么啦？”姑娘說道：“我掉了一百元錢，他撿到了，我說送給他好了，他非要還給我。你說有他這樣的人嗎？討厭死啦！”乞丐紅著臉說：“這錢是她掉的，不是給我的，我不能要，當然要還給她。”顧照見姑娘從包里掏出一張濕紙巾來擦手，而他聞到了一股濃濃的酒精味兒。他馬上就明白了，姑娘有潔癖，所以不會再要她掉出來的錢。他就對乞丐說：“你收下吧，她把錢給你了?！惫媚镆舱f：“對呀，送給你啦，送給你啦！你不要再糾纏我了。”乞丐千恩萬謝地說：“謝謝妹子，謝謝?！彼吒吲d興地把錢收了起來。

顧照忽然靈機一動：這個姑娘是潔癖，那個姑娘好像也挺愛干凈??？愛干凈的人，自然討厭臟人了。他立馬有了主意，打了輛車趕回家，翻出了一套早就不穿的團團皺皺的衣裳換上，還把臉上抹了些灰，就像電影里演的姑娘把自己扮丑了躲鬼子一樣。他照著鏡子看了看，對自己的扮相還算滿意了，這才重又出門去上班。

還沒來到派出所，手機響了，是高副所長打來的，趕緊接聽。高副所長說分局督查接到群眾舉報，說是顧照跟一個精神有些殘疾的女群眾玩兒曖昧，搞得女群眾神魂顛倒，天天來派出所找他，影響派出所的形象啊。分局督查的同志已經(jīng)到派出所來了，先跟那個姑娘那兒了解情況呢，也讓他趕緊回去接受調(diào)查。顧照嚷起來：“我跟她玩兒曖昧？誰舉報的？你讓他過來。我保證，絕不打死他！”高副所長淡淡地說：“激動什么呀，你過來把事兒說清楚不就得啦?！?/p>

顧照來到所里，見那個姑娘已經(jīng)做完了材料，正坐在接待大廳的長椅上呢。姑娘見到他，愕然地睜大了眼睛。他故意走到姑娘面前，問道：“你看我這身衣裳怎么樣??？”姑娘聞到那股重重的霉味兒，竟抬起手臂來捂住了鼻子。顧照心里暗暗得意。接著，他就來到了小會議室里。

分局督查來了兩個同志，一個年輕，一個年老。年老的那個姓郎，跟他面熟些，似乎也聽過他的名頭，就點了點頭，微笑了一下，說道：“顧照是吧？請你配合一下我們的工作?！蹦贻p的那個就不茍言笑了，手里拿著筆，桌上攤著紙。

顧照就把事情的經(jīng)過講了一遍。

老郎還沒說什么，年輕的倒問上了：“你沒對她說過分的話？”顧照不高興了：“怎么叫過分？我一眼就看出她精神有問題了，還會招惹她嗎？我要是真那么好色，誰都招的話，也不會到現(xiàn)在都沒女朋友?！蹦悄贻p的輕蔑地從鼻孔里冷“哼”了一聲，說道：“你們是兩個人出的警吧？怎么她就找你，不找那個誰呀？俗話呢，蒼蠅不叮無縫兒的蛋?！?/p>

老郎忙著制止他：“小季，別說了。咱們只如實記錄，不做推論。顧照既然說他沒說，咱們就別多問，也別多記，回去報上去就是了。”他是怕顧照翻車。

顧照沒發(fā)脾氣，卻冷冷地笑道：“你說的對，蒼蠅不叮無縫兒的蛋。記住今天你說的話?！蹦贻p的說：“我自然會記得?！鳖櫿战器锏匾恍φf：“那就好。要是有工夫，你問問他們我的外號兒。你知道是什么嗎？掃把星。誰遇到我誰倒霉。唯獨不倒霉的，就是我自己?！?/p>

顧照沒生氣的原因，是這事兒跟他真沒多大關(guān)系。任誰都能想明白，姑娘精神有問題，看上了人家，天天到門口來守著，跟他有啥關(guān)系呢？舉報好解釋，但姑娘成天來找他，顧照心里還是挺別扭，只盼著自己的法子能管用。

還別說，第二天，姑娘沒來。

接下來的幾天，姑娘都沒來。

顧照心里踏實了，趕緊換下了那身臟兮兮的舊衣裳，又精心地洗了澡，刮了胡子，又精神又利落，更帥氣了。他總覺得身上還有股揮之不去的霉味兒，還特意噴了一點兒香水。

手機忽然響了。他忙著接聽。打電話的是上回他求助扮演女朋友的那位老同學(xué)。老同學(xué)上來就說：“你請我吃飯??！”顧照說：“憑什么呀？上回請你來演回戲，你演得不像，一點兒作用都沒起?！迸瑢W(xué)說：“我請人幫忙舉報你，這才救了你呀?！鳖櫿浙蹲×耍骸澳阏胰伺e報的我？”

老同學(xué)說，她見顧照苦惱得要命，就想幫幫他的忙。她特意找到一位精神科的醫(yī)生，問他相關(guān)的情況。醫(yī)生說，姑娘雖是精神方面有些毛病，但她的心理還是向善的，她最見不得自己喜歡的人因為自己而倒霉。她就想出了這么個主意。顧照被舉報了，督查下來調(diào)查，自然會影響顧照的前程，那姑娘心生愧疚，也就不再來找他了。

顧照忙著說：“這飯我該請，該請！”

老同學(xué)問他：“哪天??？”

顧照認真地排起兩個人的班兒來。都是警察，都得值班，還有各種各樣的備勤，真要一起吃個飯，也不是很容易的事。顧照排著時間表，腦子卻走了私。他忽然想到，她怎么知道姑娘還癡癡地守在派出所門口呢？她還去找精神科醫(yī)生討教，還想出了個舉報的辦法，難道……他心里一動，竟有些暈眩。老同學(xué)喊上了：“你排出時間來沒有？你請吃個飯，怎么這么難！”

顧照忙著說：“別排了，就今天吧，擇日不如撞日??！”

老同學(xué)說：“好，說定了??！”

顧照掛斷電話，這才想起來，今天是自己的班兒啊。請假呢，基本上是百分之百地沒戲，再打電話改日子吧，似乎又心有不甘。現(xiàn)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找個能請下假來的理由。不過，好像這是件很難的事……

（作者系北京市公安局海淀分局青龍橋派出所民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