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埃

幾百只奔逃的黃羊潰不成軍，幾支沖鋒槍“噠噠噠”不停地吐著火舌，中彈的黃羊紛紛倒地，凄慘的哀叫聲飄蕩在蒼茫四野……

趙蘭生用一雙巧手，精心制作出了150多件野生動物標本，在當時，其中許多標本被業(yè)界認為已達到國際大師的制作水準。

在拍攝慘遭殺戮的野生動物時，趙蘭生遭到盜獵者的圍攻，幾輛車將他的車子圍在中央，雙方久久對峙……

“戈壁拾荒者”并不是一位拾荒者，而是新疆克拉瑪依攝影師趙蘭生的ID。

趙蘭生是戈壁荒灘上的一條硬漢，幾十年如一日地用鏡頭保護著野生動物，堅定而勇敢。從最初的獵手到后來的攝影師，趙蘭生完成了從屠夫到保護者的完美轉身。

趙蘭生說：“現(xiàn)在，拍攝野生動物不僅是我全部的生活，更是我生命的一部分，那些動物就是我的孩子，鷹、盤羊、野驢……一天看不見心里就悶得慌。所以我天天進山，一年365天至少有300天在野外?！壁w蘭生說自己離不開新疆，離不開戈壁灘，因為在克拉瑪依市，只要一打開門，就能碰到野生動物……

初嘗捕獵快感在食不果腹的年代瘋狂狩獵

趙蘭生剛學會打獵時只有15歲，那是1966年的冬天，他剛被招進農(nóng)場。一天，他和幾個小知青去野外撿柴火，偶然間發(fā)現(xiàn)雪地上有一串動物的腳印，這引起了他的好奇。

循著足跡，他在一棵胡楊樹旁找到一只野兔，這只野兔被鋒利的捕獸夾夾斷了后腿。在缺衣少食的年代，這只野兔就意味著一頓美餐！趙蘭生高興地撿回野兔，并對那個鋒利的捕獸夾愛不釋手。那是他捕獵生涯中的第一件武器。

有了武器，他就開始學習獵捕方法。趙蘭生在捕獸夾上放上一只死老鼠，將夾子布置在野獸出沒的雪地上，等待其自投羅網(wǎng)?！澳莻€夾子是鋼制的，有兩片彈簧，力量大得足以夾斷兔子的腰。”盡管時間過去了幾十年，但他仍記憶猶新。3天后，那夾子成功地捕到一只毛色灰黃的瘦長狐貍，那是他捕獲的第一只獵物，自然欣喜無比。

上世紀60年代末到70年代，趙蘭生進入瘋狂的打獵狀態(tài)。當時，人們的野生動物保護意識淡薄，加之食物匱乏，而新疆地大物博，野兔、獾子、呱啦雞、黃羊、鵝喉羚等動物成群，其中黃羊數(shù)量最多，這些蹦跳在戈壁荒灘、草原沙漠中的精靈自然就成為了人們裹腹的食物。

于是在工作之余，趙蘭生就利用自己的特長為單位打獵，用獵物改善職工伙食。單位還為他配備了專門的捕獵工具：卡車、槍支、探照燈……一應俱全。

一天晚上，趙蘭生與幾位同事外出狩獵，3輛卡車在茫茫戈壁中前進。他站在顛簸起伏的卡車上，不停地轉動著懷中的探照燈，與他并行的兩輛卡車上則坐著荷槍實彈的同事。

探照燈強烈的光柱照射到大群黃羊，在卡車“哐哐”的轟鳴聲下，幾百只奔逃的黃羊像開閘的洪流潰不成軍。光柱所到之處，幾支沖鋒槍“噠噠噠”不停地吐著火舌，中彈的黃羊紛紛倒地，凄慘的哀叫聲此起彼伏，飄蕩在蒼茫四野……

“那是臨近年關的一個晚上，漫天飛雪，我在車頂上都快凍僵了，可我必須不停地轉動探照燈。如果這一天我能堅持下來，就意味著我可以分到兩只黃羊，也就意味著我的家人能過一個溫暖、殷實的年。那天晚上，我們打了整整兩卡車黃羊?！边@樣的經(jīng)歷對于趙蘭生來說，實在太多，往事不堪回首，當他再次說起當年時，聲音低沉下來。

野鴨復仇窮追不舍盤羊護子幡然悔悟

佛與魔，往往一念之間。

常年穿梭于戈壁荒灘上打獵的趙蘭生，在一次次獵殺中體會到作為男人的勇猛、強悍，以及征服大自然的快感，但也遇到幾件令他終身難忘的事情。正是這些事情，讓他幡然悔悟，徹底放下屠刀。

若不是親身經(jīng)歷，他怎么也無法相信，一只小小的野鴨為了替同伴復仇，竟會對手持獵槍的殺戮者窮追不舍，毫不畏懼。上世紀80年代初的一個春天，趙蘭生去伊犁出差，路過三臺海子時，他看見碧波蕩漾的湖面上，成群的野鴨在自由地游弋。面對此景，他的狩獵癮又犯了，便轉身從車里拿出獵槍，當他舉槍瞄向鴨群時，幾百只受驚的野鴨撲騰著翅膀飛起來?！芭?！”他手起槍響，一只野鴨應聲栽落。

趙蘭生快步跑向野鴨，就在彎腰撿鴨的剎那間，他忽然感到一陣冷風朝自己襲來，他本能地用手護住頭部，但見一只野鴨在他的頭頂快速打一個旋后，呼嘯而過，鴨翅帶起呼呼的風聲，翅膀像耳刮子一樣扇過他的臉。野鴨在襲擊他！他舉槍瞄準襲擊他的那只野鴨，槍聲響過，機警的野鴨只被打落幾片羽毛。

那只野鴨在他的頭頂盤旋幾圈后，再次向他俯沖而來，他只好將手中的死野鴨放在地上。終于，空中的野鴨停下了攻擊，落在死野鴨身邊不住地哀鳴。本以為一切恢復了平靜，豈料那只野鴨突然猛地飛起，徑直向他沖來，他見勢不妙，便跳上車發(fā)動引擎，但那只野鴨仍不死心，“嘎嘎”叫著一路追出了好遠。

野鴨復仇的經(jīng)歷給趙蘭生敲響了警鐘，但讓他徹底放下獵槍，從此洗心革面的則是一只母盤羊。30多年前的一天中午，陽光火辣辣地照射著戈壁灘，正在搜索獵物的趙蘭生發(fā)現(xiàn)，就在不遠的山頭，有只盤羊的腦袋在晃動。他眼睛一亮，連忙端起槍，但還沒等他瞄準，那只盤羊就突然從山頂上向他俯沖下來。

趙蘭生懵了，他本能地一側身，子彈打偏，并沒有擊中盤羊。接著，他又補上一槍，隨著子彈飛嘯而過，飛奔中的盤羊轟然倒地，四蹄激起一圈黃色的塵土。

這是一只母盤羊，趙蘭生不慌不忙地走上前，抽出雪亮的腰刀準備剝羊皮，山坳里突然傳出一只小盤羊清脆的“咩咩”聲。趙蘭生恍然大悟，剛才母盤羊朝他俯沖下來的反常舉動，是為了保護剛出生不久的小羊！護犢之情，動物一點也不比人少，此事讓趙蘭生徹底醒悟，發(fā)誓從此不再打獵，也不再吃野生動物。

傾力制作動物標本喚醒人們的野保意識

此后，出于對野生動物的熱愛，趙蘭生每年都要抽出時間做義工、為學生授課，此外，他還用一雙巧手，精心制作出了150多件野生動物標本，其中許多標本被業(yè)界認為已達到國際大師的制作水準。

標本中，除了雪豹、狼、高山兀鷲、野豬、熊等大型野生動物外，還有很多瀕臨滅絕的珍稀動物，如中華秋沙鴨，以及只有新疆烏倫古河才有的罕見的河貍等。制作這些野生動物標本耗費了他大量的心血和財力，曾被上海、北京等私人老板出高價購買，但他斷然拒絕了這種以私利為目的的商業(yè)炒作。

在趙蘭生嘗試制作動物標本的第二年冬天，他去溫泉縣出差，一位牧民送給他一只死去的兀鷲，希望他能將其制成標本。那位牧民飼養(yǎng)了這只兀鷲多年，他將兀鷲遞給趙蘭生時，眼里噙滿悲傷。

把兀鷲帶回家后，趙蘭生便開始到處打聽制作兀鷲標本的方法。通過多方請教，他開始制作，為了讓兀鷲重振雄風，他小心翼翼地在兀鷲爪上穿上鐵絲，以便固定，好幾次，尖利的兀鷲爪把他的手“抓”得鮮血直流，但他還是心無旁騖地制作。兩個月后，兀鷲“復活”了，雙翅展開的長度近3米，放在展臺中心，其雄赳赳的氣勢令觀者傾倒。

從此，他在制作野生動物標本的路上一路狂奔。為了買到珍稀動物的皮張，他不惜傾盡家產(chǎn)；為了趕時間制作，他受傷的手指一直得不到很好的治療，差點因傷勢嚴重而被截掉。

為了鼓勵趙蘭生制作野生動物標本，新疆維吾爾自治區(qū)林業(yè)廳野生動物保護協(xié)會專門為他頒發(fā)了制作野生動物標本資格證、國家重點野生動物特許捕獵證，但趙蘭生從未使用過。

后來，趙蘭生與政府合作，建立了新疆克拉瑪依魔鬼城野生動物標本博物館，他那150多件寶貝才正式安家落戶。這座展館不僅為當?shù)卦鎏砹艘粋€新的旅游亮點，也成為廣大青少年了解野生動物的精彩課堂，喚起人們對野生動物的關注和保護。

做了幾年野生動物標本后，趙蘭生意識到不能再買皮張了，有買賣就有殺戮。于是，他放棄標本制作，把特許捕獵證還給了自治區(qū)林業(yè)廳。后來，他干脆端起相機，用鏡頭拍攝下野生動物最精彩的瞬間。他說在拍攝野生動物時，按快門的感覺就像當年打獵時扣動扳機的感覺一樣，真好。

用相機留住動物的身影在拍攝中為心靈找到皈依

是攝影讓趙蘭生找到了生命的救贖。

有一次，在克拉瑪依市郊的一片沼澤地，他拍完文須雀準備返程時，發(fā)現(xiàn)離他大約七八米遠的泥水邊，有一只紅骨頂幼鳥正陷在污泥里，極力掙扎。當時太陽已經(jīng)升起，如果這只幼鳥不趕快離開污泥，就會被曬死。

正當趙蘭生琢磨著如何搶救時，紅骨頂媽媽飛來了，盡管距離他如此之近，但紅骨頂媽媽一點都不懼怕。為了搭救它的孩子，紅骨頂媽媽想盡一切辦法，鼓勵、安慰、捉蟲子引誘、用嘴殼推拉……在紅骨頂媽媽的幫助下，小紅骨頂終于移到水邊，并下到水里和母親、兄弟姐妹一起游泳。趙蘭生目睹了全過程，感動不已，于是用相機記錄下了這動人的瞬間。

在趙蘭生的鏡頭下，土撥鼠憨態(tài)可掬，雪豹錦衣華服，野馬堅強勇敢，老鷹凌厲強勢，長腿鷸深情款款，鵝喉羚柔情依依，天鵝幼仔體態(tài)柔弱、嬌小可人，看了便讓人忍不住喜歡。

不過，要拍下這些精彩的照片十分艱辛。在零下40℃的戈壁灘，到處冰寒雪凍，為了拍嚴寒下的呱啦雞，趙蘭生的相機凍得無法開啟。夏日里，為了拍野鴨、天鵝等飛禽，他常常沒日沒夜地蹲守在水邊，包括蚊蟲遍布的臭水溝、污水池，他常常被蚊子叮咬得眼睛都睜不開。但無論嚴寒酷暑、白天黑夜，他都堅定地走在新疆的野外。

有時，為了拍幾張野驢的照片，他不惜驅(qū)車追蹤上千公里；一次，在追拍一匹狼時，他跑爆了兩條輪胎；為了等拍飛鳥在太陽下掠過，他的眼睛被強光刺傷；冬天，為了拍湖邊飲水的野生動物，他連人帶車掉進冰窟窿，萬幸的是水淺，人安然無恙地爬出來了，車子卻只能報廢。

還有些時候，趙蘭生不得不冒著生命危險進行拍攝，一次，在拍攝慘遭殺戮的野生動物時，他遭到盜獵者圍攻，幾輛車將他的車子圍在中央，雙方久久對峙……他不怒而威，邪惡終被正義逼退。實際上，趙蘭生保護野生動物的事跡在克拉瑪依地區(qū)廣為流傳，名頭很響。

迄今為止，趙蘭生拍攝野生動物的片子已多達數(shù)十萬張，其中很多精彩的作品觸動人心，讓人不禁感嘆野生動物在自然界無與倫比的美，同時也引人深思，我們應該如何去保護這些美麗的生靈？近年來，他拍攝的野生動物照片不斷在國家級、省級攝影展上獲獎，影響了新疆很多人投身拍攝和保護野生動物的行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