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天++李江才
摘 要: 《馬氏文通》是中國關于漢語語法的第一部系統(tǒng)性著作,是中國現代語法學甚至是中國現代語言學的開山之作。關于《馬氏文通》的作者是誰一直存在爭議,有不少學者認為是馬相伯而非馬建忠編著了《馬氏文通》,本文將對馬相伯在《馬氏文通》編著過程中扮演的角色進行初步的探討。
關鍵詞: 馬相伯 《馬氏文通》 語言學
馬相伯(1840—1939),江蘇鎮(zhèn)江人。中國近代著名的政治家、教育家、宗教家、語言學家,他一生的思想與活動對中國近代社會產生了廣泛的影響,更是政治史、文化史和教育史等學者研究的重要對象。而其在語言學方面的造詣,對中國第一部文法書的面世起到了非常深遠的影響。
一、深諳西學,奠基《文通》語法
馬相伯出生在一個皈依基督教的信徒世家,出生后不久便受洗禮,教名若瑟,所以馬相伯又號“若石”,所以很早就接觸了天主教的經典著作,后求學于天主教在中國創(chuàng)辦的第一所學?!ヒ兰{爵公學,即后來的“徐匯公學”,在“徐匯公學”學習兩年拉丁文,專門研究拉丁古典文學,成績?yōu)椤疤貎?yōu)”。從小有拉丁文法的熏陶,求學過程中能得到系統(tǒng)的西學教育,再加上馬相伯自身對于西學孜孜不倦的追求??梢哉f,在同時代人中,馬相伯的西學素養(yǎng)是比較高的,時人把他和通曉西學的嚴復、辜鴻銘、伍廷芳并稱為“嚴馬辜伍”。在少年時代就掌握了法文、拉丁文、英文、意文、希臘文,一生更是掌握中、法、拉丁、英、意、希臘、日、朝鮮八國語言。不僅如此,馬相伯學以致用,在求學期間即完成拉丁文巨著《中國文化教程》,收入《三字經》、《千字文》等各類字書,是早期西方人了解中國文化的范本。因未有翻譯全本權威《圣經》的授權,所以只挑選了最重要的《四福音書》加以翻譯,以講解經文的方式讓中國信徒全面了解《圣經》內容。
因為對西方語言的精通和對語言的追求,馬相伯對西方語言語法有了深入的研究。馬相伯認為語言文字是每一個民族借以表達精神和理想的工具,不能不格外重視,如他說:“一國之語言,一國之心志所藉以交通也。一國之文字,一國之理想所藉以征驗也。故觀國者,每即其文字以覘之,未有文字浮淺委瑣,陳腐狹陋,而理想不愧于文明者?!瘪R相伯對語言之重視如斯,所以不僅自己苦心研習拉丁語法,而且在拉丁文法教學普遍衰落之時依然在震旦學院和后來的復旦公學教授拉丁文法,為教學之用,獨著《拉丁文通》。
《馬氏文通》中的文法套用拉丁語法,并且雖然《拉丁文通》出版于《馬氏文通》之后,然兩者之間存在著深刻的內在聯系?!恶R氏文通·后序》稱:“斯書也,因西文已有之規(guī)矩,于經籍中求其所同所不同者,曲證繁引以確知華文義例之所在?!薄疤接懏嫺锱孕兄T國語言之源流,若希臘、若拉丁之文詞而屬比之?!薄恶R氏文通》編寫過程中,借鏡拉丁文法的理論和構架,在詞類分類上基本是套用拉丁文法,然后用中國四書、《春秋三傳》、《史記》、《漢書》、《國語》、《戰(zhàn)國策》等古典的散文做材料,是古漢語語法體系完整。由此可見,在《拉丁文通》還未成書之際,《馬氏文通》中關于拉丁文法的借鑒勢必受到馬相伯的影響,關于拉丁文法的借鑒,也一定是馬相伯和署名作者馬建忠“切磋琢磨“的重要主題。
二、以西馭中,啟蒙修辭意識
馬相伯雖然學術主攻方面是西學,尤其是西方語言學、語法學,但是馬相伯同樣擁有深厚的國學基礎。讀過私塾,在學習天主教經典著作的同時學習儒家經典,十二歲時便已讀畢“五經”,所以后來研習西學語言時一直堅持中西兼容,并一生致力于融會中西,把西學知識和中國古典文化的優(yōu)良傳統(tǒng)結合起來,并尋找中、西學融合的恰當的切入點。如他在翻譯西學書籍時,反對用從日語中借來的語匯,認為這既有礙于對西文詞匯的正確理解,又有害于民族精神,所以總是試圖從中國古典文學里尋找和西方中相對應的詞匯和概念。
《馬氏文通》不僅是視作中國語法學的開山之作,也被視為中國修辭學的萌芽之作,因為它通篇不僅“常常要涉及修辭”,而且往往以修辭為旨歸:“抉前人作文之奧,開后人琢句之門?!倍R相伯國學中最出色的恰恰就是修辭學,他作為修辭學教育家,在中國現代修辭學的教育和研究中有啟蒙和發(fā)軔之功。馬相伯的著述中很少用到“修辭”二字,在《馬相伯集》中,只有《北京法國文術研究會開幕詞》一文中出現一次,《致知淺說》中出現兩次。然而,馬相伯卻在修辭學理論和實踐兩個方面都有出色表現,而且對于修辭學有自己獨到的見解。他自己在談到“為文之道”時曾經說過:“凡文家所重為文之道,曰:文須明白透徹,文須清真雅馴,文須精確了當,文須簡要暢達,文須天機活潑,文須莊重矜嚴,文須適如其事,文須層出不窮,文須抑揚頓挫,音節(jié)相宜??偞司彭?,益以三要:一要義理透發(fā),推陳出新,非從事致知格物不可;二要層次分明,先后相屬,非諳練原言原名不可;三要文字妥貼,風雅宜人,非多讀大家著作不可?!笨梢婑R相伯對于“為文之道”最看重的就是修辭。而就修辭學的功用,馬相伯作了詳細的解釋“一令探實真理,二令破滅虛妄,三可察知見道之真,悟道之敏。斗諍者如角,戲者,正所謂攻錯其智能也。尤于兩可之論,兩造之辭,指喻或含糊,名言或溢量,執(zhí)一偏者,往往懶于自反,惟逼于送難問疑,始克言言蹈實,念念反觀。以后念察前念,上下四旁無遁形,悉叩兩端竭以原言之規(guī)則焉?!本唧w方法方面,馬相伯提出了包括驅納法、否否法、緊拶法等間接辯論十法,“從旁側擊,以顯正文,而令反對者,無由置辯也?!贝送?,馬相伯還繼承亞里士多德修辭學與邏輯學相結合的研究傳統(tǒng),專門論述了“辯論法規(guī)矩”,對辯論之序、敵證之規(guī)、立證之規(guī)、批答之言和辯諍法式等都作了較為詳細的分析。
就現代修辭學的發(fā)展歷程而言,1898年出版的《馬氏文通》就已經具有了自覺的修辭意識,不僅揭示漢語的結構規(guī)律,而且還揭示其動態(tài)的修辭功能,處處可見馬相伯修辭研究成果的影子,因此眾多學者都認為這和馬相伯參與其中分不開,甚至有些學者以此認為《馬氏文通》是馬相伯所著。關于修辭,《馬氏文通》對不同句法結構的修辭有較多關注,如在談到“其”在復指它前面的名詞性成分時就主要從修辭功能的角度出發(fā),書中有例“今游俠,其行雖不軌于正義,然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諾必誠,不愛其軀,赴士之厄困。既已存亡死生矣,而不矜其能,羞伐其德,蓋亦有足多者焉?!弊髡邚男揶o效果角度進行分析“‘今游俠三字單置于首,‘其字附于名而頂指焉,疊成數讀,及至‘赴士之厄困,然后續(xù)書,‘既已存亡死生矣‘一句,上接‘今游俠之起詞,猶復疊拖數句。句讀起伏,聲調婉轉,最為可法。”此外還有對復句的修辭作用的分析,都見馬相伯在修辭學領域研究的成果。
三、親自斟酌,刪減繁余冗雜
如果說馬相伯在西學和國學方面對《馬氏文通》的影響都是間接的,那么馬相伯親自對《馬氏文通》的原稿進行審核刪減至今天我們所見的《馬氏文通》則是馬相伯對《文通》的直接影響。并且,馬相伯給《馬氏文通》的校正刪減,很難說是普通的編輯行為,因為馬建忠的原稿有將近一百二十萬字,而最終我們所看到的《馬氏文通》只有近四十萬字,馬相伯刪減了七八十萬字,勢必經過斟酌考量的,這可以說算得上一種作者行為了。王瑞霖在《一日一談》中引馬相伯的話說:“文通原稿經我刪去了三分之二有奇,因為舉例太多,有礙青年讀者的時間與腦力?!边@是馬相伯自己對于刪減《馬氏文通》原稿的解釋,據他所說,刪除的主要是例子。而在那個年代,提出任何的觀點都需要有大量的例證進行佐證,甚至需要對例證來源進行考究以證明自己論點的可靠性。馬建忠也符合這個要求,在編寫時旁征博引,廣泛舉例,而且因為《馬氏文通》前中國沒有一部語法書,馬建忠希望自己提出的漢語語法理論能夠得到承認,引例不僅數量龐大,而且全面,涵蓋古今,意圖證明其觀點的科學性。從中可見馬相伯和馬建忠在編寫《馬氏文通》時風格的分歧,馬建忠站在了一個語法研究者的角度,目的是為中國歸納出科學的語法規(guī)律,是漢語與西方各語言一樣擁有語法規(guī)范。而馬相伯則站在了讀者的角度上,《馬氏文通》的目的是讓開啟民智,讓國人閱讀,尤其是讓懷著熱情為中國未來探索道路的青年人閱讀,過于繁冗的語言和引例只會徒勞增加讀者的閱讀量,并消磨閱讀的興趣,所以以精簡為要務。最終馬建忠順從了兄長,由馬相伯進行審閱和刪減,完成了現在三十余萬字的《馬氏文通》,事實上,馬相伯對于繁冗的憂慮不無道理,哪怕刪減了七八十萬字,剛面世的《馬氏文通》依然由于其“文繁而征引舊籍多,今賢所束閣者,故不獨喻之者寡,即寓目者亦已少矣?!奔词贡获R相伯刪減這么多依然被認為繁冗而招致批評和束之高閣,倘若當初沒有馬相伯的悉心刪減,《馬氏文通》在后來能否重新被大眾閱讀、被學者們重視并研究恐怕還未可知。
也正是由于馬相伯不僅在基本的拉丁語法結構、具體的修辭理論方面深刻影響《馬氏文通》,并且親自對《馬氏文通》進行最終定稿前的修訂刪減,才有許多學者認為馬相伯是《馬氏文通》的作者,或者至少《馬氏文通》是馬建忠、馬相伯合著而成。那么,關于《馬氏文通》的作者問題,馬相伯的弟子方豪的《馬相伯先生事略》中的記載比較有說服力“二十四(1898)先生五十九,......翌年冬,先生與弟積二十年,而成之《馬氏文通》前六卷,初版行世,先生愛弟才華,令獨署其名。翌年冬,后四卷,亦付梓?!笨梢?,《馬氏文通》的編寫,馬相伯的確參與其中并發(fā)揮很大作用,與馬建忠“切磋琢磨”二十年,并因愛惜其弟才華令其獨署名。所以,我們尊重馬相伯先生,承認《馬氏文通》的作者是馬建忠,但我們也不會忘記,馬相伯對于《馬氏文通》成書過程中深刻的影響。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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