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志松
田老師是位豪放與溫情兼具,才商與情商兼?zhèn)涞乃囆g(shù)家。接觸他,總能使我得到些啟示:我們在拼命前進的道路上是否應(yīng)該稍稍停頓一下,撿回那些因狂奔而失落的財富呢?
記得2001年我們和田老師一起去法國,前前后后一路上都很開心。此前雖然久間田老師大名,卻一直無緣接觸,只知道田老師是個老北京,不知怎么搞的,大學畢業(yè)就去了貴州,當上了鄉(xiāng)村教師,一干就是二十多年,并在那兒娶妻生女、安家落戶,成了一個地道的下里巴人。二十多年的艱苦生活使他深刻體會到了大山深處蕓蕓眾生的艱辛,但在艱苦的歲月里他卻一直沒有放棄對藝術(shù)的追求,在種種惡劣條件下創(chuàng)作出了大量感人至深的作品。更值得一提的是,他在匱乏的物質(zhì)條件下,不但自己堅持藝術(shù)創(chuàng)作(大家要知道,他搞的是雕塑,遠不像繪畫對各種條件要求的那么簡單,而且是在文革時期),還培養(yǎng)了許多貧困孩子考上了各大美院和藝術(shù)學院,用藝術(shù)改變了他們的命運。文革結(jié)束之后,國家開始恢復(fù)高考,當一批又一批的山里孩子不斷以優(yōu)異的成績展現(xiàn)在世人面前時,大家充滿了好奇(因為這些山里孩子所展現(xiàn)出來的,都是受過正統(tǒng)訓練的技藝),不約而同地追問他們的老師是誰,于是才發(fā)現(xiàn)了這位在深山中默默耕耘的田老師,那時田老師已經(jīng)四十多歲了,才開始人生的春天。
北京的春天很短,冬天一過馬上就進入夏天,這位北京人的運勢跟北京的季節(jié)有點兒像。八九年的時候,田老師在中國美術(shù)館辦了一個大型個展,結(jié)果震驚整個藝術(shù)界,作品幾乎都被中國美術(shù)館和北京國際藝苑收藏(當時是種極高的榮譽),后來他被招入中央美院雕塑創(chuàng)作室,攜妻帶女又遷回了北京。同時,還被臺灣山藝術(shù)基金會看中,作品開始進入市場,成了那個時代少有的,既在最高美術(shù)學府任職又能以自由創(chuàng)作為生的藝術(shù)家。隨后臺灣人在東小口鑄銅廠的對面給他蓋了一個四合院,供其生活與創(chuàng)作。我們大學四年級期末去鑄銅廠實習,有一同學冒昧地敲開了他家的大門,有幸進去參觀了一下,回來興奮得整晚都睡不著覺,坐在床頭講田府見聞:進去之后看見田老師在和一位年紀相仿的同事一起學外語,準備職稱晉級考試,知道他是美院的學生后便笑呵呵地領(lǐng)他參觀了一圈。那個同學似乎開眼了,說看了田老師的雕塑才發(fā)現(xiàn)我們平時的東西有多糙,并說自己看到如何如何的作品,如何如何地感動,講得繪聲繪色,我們也聽得津津有味兒,于是對那四合院生起了無限好奇與向往。后來聽說田老師把它捐給了學校,敬佩之心油然而生。
之后我留校任教,我們雖然在一個學校任職,但幾年都沒有接觸到田老師,只是偶然在系辦公室里看見了他送給系里的畫冊,仔細拜讀了一遍,才算全面地解了他的作品,印象很深:質(zhì)樸、大氣、有生活,但最吸引我的還是年表里的一張工作照,很有大師范兒。當時就想,以后有機會我也要拍這么一張,可惜到現(xiàn)在都沒有拍出來,看來“范兒”真不是裝出來的!
事情都是有征兆的,也可能是緣分到了,看過畫冊沒幾天孫家缽先生就來找我說:“巴黎秋季沙龍組織委員會托田世信以他藝術(shù)家的眼光,在中國選幾個人參加展覽,找到了我,我推薦了你,那天你不在,我讓系秘書打開了你的工作室,他進去看了,覺得可以,就定了讓你參加,你去嗎?”我一聽,那哪能不去!就興高采烈地答應(yīng)了(因為此等好事一般大多由官方承接并指派藝術(shù)家參展,當時像我這樣二十多歲的小字輩是沾不上邊兒的)??墒俏覐奈闯鲞^國,什么都沒有。沒有錢,田老師就請了王中軍出來贊助。沒有住的地方,田老師就讓田園幫著訂酒店。語言不通,田園幫翻譯。沒有護照、簽證,田老師就開著他那輛手動擋的白捷達,拉著我去文化部出入境事務(wù)處開證明(那時中央美院還隸屬文化部),去使館辦簽證。擋把兒邊上還放著一個帶蓋兒的玻璃瓶,里也泡著高山茶,每到一處先喝兩口茶。在大使館見到女簽證官沒說話先笑笑,然后再夸獎對方一番,我眼看著那位法國大蜜,一點點兒飄起來了,樂得連嘴都沒合攏就通過了。我在一旁暗豎大拇指,田老師真有一套!后來才發(fā)現(xiàn)田老師這種東方爺們兒式的壞笑相當有殺傷力,好多姑娘都逃不過這一招兒,從北京笑到巴黎,無攻不克、無堅不摧。我背地里學了好長時間都沒學會,總是笑不出那種“壞”勁兒。就這樣在田老師的呵護下我順順利利地到了法國。之后又得了個獎,得獎之后國內(nèi)也沒有幾個人知道?;貒筇锢蠋熡珠_著車,拉著我去文聯(lián)大廈,找《美術(shù)》雜志的王仲主編,謙虛并誠懇地求他一定要幫忙宣傳一下,再后來的事兒大家也就都知道了……萍水相逢,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哪輩子積的福,這輩子遇到了田老師。
但田老師給我留下最深的印象還是在巴黎,那時田園在法國留學,整天陪著我們,每到吃飯的時候,田老師就勸她多吃一點兒,并跟我們說:“這孩子身體不好,我總擔心她吃得不夠好。”當時他的目光中充滿慈愛。臨回國在機場和田園告別時,他的眼圈濕潤了,當時大家都在匆匆趕飛機,可能只有我注意到了這一幕,至今難忘。
田老師是位豪放與溫情兼具,才商與情商兼?zhèn)涞乃囆g(shù)家。接觸他,總能使我得到些啟示:我們在拼命前進的道路上是否應(yīng)該稍稍停頓一下,撿回那些因狂奔而失落的財富呢?在這點上田老師是榜樣,他是雕塑界泰斗級人物,不但自己取得了令人羨慕的藝術(shù)成就,而且?guī)椭嗽S許多多的后來者。不但擁有健康的體魄,而且擁有和睦的家庭、開朗的夫人、孝順的女兒、陽光的外孫和外孫女,其樂融融……看似簡單,卻是一種實實在在的能力,我想這絕非偶然,實為福德所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