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志松
在我曲曲折折的藝術征途上,時常讓我心慌意亂、黯然神傷,不知何方有路……每當這個時候,我心里總會浮現(xiàn)出一些明燈般的老師,田世信老師便是非常重要的一位。如果沒有他,我的藝術路向可能會出現(xiàn)更大的偏離,甚至南轅北轍,對于一個藝術青年而言,藝術路向遠比速度更重要。
87年,我就讀于福建工藝美校國畫專業(yè)。四年求學期間,手里握著是毛筆,心里揣的卻是雕塑,但苦于無明師點撥,無從下手。當時的我連一堂正規(guī)的泥塑課也沒上過,眼前一片迷茫與無助。我將如何探索自己的藝術前程呢?唯有自學!自學之路是我唯一必經的一條獨木,不是橋。我深諳成功之道往往是最窄的路,甚至有時窄得象一條鋼索。唯有膽大心細且百折不撓的人才有希望走到彼岸,穩(wěn)健地前行是我必須要掌握的平衡要領,而我手中的這把平衡桿正是田老師給予我的。一直以來,田老師的雕塑之路深深地啟發(fā)和鼓舞著我,成為我強有力的一位藝術導航者。
90年代初的廈門正是如火如荼的經濟特區(qū),空氣中似乎都飄著錢的味道。當時中國最重要的藝術團體之一“廈門達達”已經散伙,黃永砯被迫往法國。整個藝術氛圍了無生機,那是中國人文精神嚴重失落的時期,藝術家大多變換了跑道,成了經濟動物。社會上見不到幾本像樣的或不像樣的藝術雜志。記得我第一次見到田老師的介紹,是在《美術》雜志有關他在中國美術館展覽(好像是個展)的盛況。尤其記得他那件獲了獎的木雕作《歡樂柱》——瘦長的木樁雕刻出一對溫情的母與子。木雕是很受空間體量限制的減法藝術,猶如是帶著鐐銬的舞蹈,要讓木頭好好聽話談何容易?田老師的作品中有不少是木雕,而我正迷戀于木雕的創(chuàng)作,所以對田老師的作品特別情有獨鐘,有一種很天然的親近感。每當我獨自琢磨的時候,總覺得《歡樂柱》的雕刻語言有一種天才般的稚拙,一種不準確而又非常精彩的“業(yè)余感”,一種自由塑造的天真和浪漫,一種清貧技法結盟富饒想法的詩意,這在當時完全是一種逆潮流而動的超越。當時的中國剛剛改革開放,藝術已不再是“紅光亮、高大全”的氣象了,但雕塑界的主力軍依然是“蘇法聯(lián)盟”的正統(tǒng)學院遺風。而田老師木雕作品的橫空出世,是對個人雕塑藝術語言重要性的開啟,給當時的雕塑界帶來一股巨大的陌生感和震撼力。這是雕塑藝術由“工具論”過渡到“審美論”的標志性作品。他這種獨特的、極具個人性的雕塑藝術語言,對新一代當代雕塑家產生了重要影響,尤其他后來的“山路”和“山音”等一系列大型銅雕,更是達到了爐火純青的境地。
93年我到央美修學,與向京同班,并與廣慈結下深厚的友誼。在美院期間,我聽到了更多有關田老師的種種令人向往的傳奇。當時可能是由于我自卑作祟,怎么也鼓不起勇氣去拜見本尊。94年我返回廈門鄉(xiāng)下繼續(xù)追尋我的藝術夢想。96年我被搶劫身受重傷,人生摔入了谷底。98年底我來到北京東小口向京和廣慈的工作室。一天早上廣慈說:“文令,我?guī)闳ヌ锸佬爬蠋煿ぷ魇彝?,他就在我們這附近?!蓖?!太好了,終于要見到精神偶像了,我興奮得一躍而起。當時田老師自個兒蓋了一個大工作室,還另辟了脫胎漆雕塑、木雕車間,既當甲方也做乙方,專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作品,這種創(chuàng)作狀態(tài)對當時的我們而言就是一種神話般的夢想!那天中午,田老師親自下廚為我們做了老北京炸醬面,這是我第一次吃上地地道道的炸醬面,面條又長又Q,回味無窮。后來又有幾回來往,一起喝酒聊天,席間言及一些很開心的事,田老師總會暢懷地哈哈大笑。尤其當他繪聲繪色地直播自己嘴饞的盛況,酒菜的美意,那股子興奮勁兒誰也阻擋不了。他笑聲的氣流簡直快把自己的假牙給噴飛了,連他那稀稀拉拉的一字須也都增了幾分表情,我們也被他感染得格外開心。他說他從不鍛煉身體,但最愛看別人鍛煉,或看拳擊武打片之類的。他身體一直別無大恙,健康硬朗,真是樂者壽也。我發(fā)現(xiàn)他就是一個杰出的生活家,他身上擁有一種很容易把自己和別人逗樂的才華。難怪他在貴州那樣痛苦的逆境中,仍能做出“歡樂柱”這樣的作品——真正經歷過苦難的人才懂得什么是真正的歡樂,懂得創(chuàng)造快樂的人才是尊重自我生命的人。我依稀記得他家庭相冊里有一張他和夫人在一間小木屋前的合影,臉上掛滿驕做的笑意。那小木屋是多么的簡陋,似乎能聽到寒風穿過木板墻時所發(fā)出咯吱咯吱的響聲。據(jù)說這就是他的家,他在這里堅強而又茁壯地成長,這是一種何等舍我其誰的氣魄呀。他從這里出發(fā)啟航,獨步藝壇,一路披荊斬棘百折不回,生命電池永遠滿格。如今的他心里依然住著一個天真快樂的年輕人,依然熱情滿滿、依然勇于挑戰(zhàn)。田老師就是這么一個好玩兒的、富有人情味的老頭,一個一派天真的嚴肅者。
田老師用了幾十載的藝術實踐完成了自我個人化雕塑語言的建構,由“工具”走向“審美”的藝術本體。他的代表作《譚嗣同》,摒棄了所有西方精心雕琢的解剖性語言,而使用一種極其自由且又簡約的東方性造型法則。人物的面部表情虛實互濟、稚拙雄渾,五官塑造欹正相生、歪歪得正。尤其是整件作品的視覺中心;疑聚在這個擰巴的鼻子上,以清貧的技法與富饒的思想結盟——手法上的極直接、極簡素、極有力,造就了內蘊上的極深刻、極豐滿、極厚重,從而產生一種史詩般雄渾悲壯的張力,充分刻畫出譚嗣同引頸向天、舍生取義的不屈人格。
近幾年,他進一步自我挑戰(zhàn)、自我超越,盡最大的心力創(chuàng)作出大型巨作“王者之尊”。在北京的今日美術館和上海的上海美術館這兩大美術館展出中贏得一片贊譽,呈現(xiàn)出更加開放更加自由的藝術格局。他的某種前衛(wèi)性的探索精神是時下很多年輕人所不能企及或不敢及的。
田世信老師總是在前面走著的一個一派天真的嚴肅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