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貓主義
紙上的方言
□ 貓主義
小時候,在我老家的農村,人們管香菜叫“yán sui”。沒人知道那兩個字怎么寫,也沒人關心。后來到城里上學,發(fā)現(xiàn)很多人叫它“香菜”——香菜,多好的名字,又貼切又雅致,yán sui是什么鬼?于是我也改口叫香菜。又過了兩年,在一本游戲雜志上看到《斯加布羅集市》的古風翻譯,有“蕙蘭芫荽”一句,頗有楚辭風韻。蕙蘭我認識,芫荽是什么?一查之下,大吃一驚:芫荽,一年生或二年生草本植物,嫩莖和葉用來調味,又稱香菜。原來yán sui二字這么寫,更重要的是——這個土得掉渣的名字竟是高大上的學名!當時還是少年的我非常震驚。
尋找方言詞語的寫法是很有樂趣的一件事,它們都是伴你長大的熟面孔,那么親切,卻偏偏無法介紹給異鄉(xiāng)的朋友認識。翻譯成普通話了無生趣,細細地解釋又失之瑣碎,可是一旦找到它的寫法,野語村談馬上變得有根有據(jù)。
要尋找紙上的方言,最好去讀明清小說,那真是處處有驚喜:孫悟空捉弄賽太歲,拔一把毫毛變作三樣惡物,乃虱子、虼蚤、臭蟲。虼蚤(gèzao)就是跳蚤,以前家里養(yǎng)的貓生虼蚤,我的母親常常給它抓。母親很有耐心,等虼蚤從貓毛里爬出來。那只貓在她常年溫熱的手下打呼嚕,瞇著兩只金黃色眼睛。
以前農村很多人家有一種秸稈編的草席,叫“”,小伙伴們經常鋪開坐在上面玩。那玩意工藝非常粗糙,坐著扎屁股,而且一點都不密實,稍微折騰就要散架。后來讀《水滸傳》,武松坐牢,獄友告訴他牢頭折磨人的手段,說“趁飽帶你去土牢里,把索子捆翻著,一床干藁薦,把你卷了”??吹健稗凰]”一詞,真有他鄉(xiāng)遇故知之感。也可見“藁薦”得足夠簡陋才行,否則用來卷犯人豈不浪費?
《金瓶梅》里,正月初九,古靈精怪的潘金蓮扮成一個新買的丫鬟,逗西門府里眾人開心,在月亮地里,用紅布蒙了頭,裊裊地走來。小時候晚上呼朋引伴,常說“月亮地里去”,但不是所有有月光的晚上都叫“月亮地”,那月光必須格外明亮,不開門燈也能看清輪廓。最好的月亮地都在冬天。一個個清冽的冬夜,爛銀子似的月光普照大地。
DVD的年代,看老港片,學里面的黑社會土話說“馬子”,渾不知這不是什么好話?!榜R子”應作“榪子”,是古時候木制的馬桶。《醒世姻緣傳》里的薛素姐把丈夫監(jiān)禁在床邊一個半步寬的空處,是她放榪子的地方,扯上一根繩,掛個簾子,他就乖乖地坐在里面。幾百年后,有些男人蔑稱女人為榪子,哪知幾百年前,就有女權先驅把丈夫牢牢制服在榪子上。
(摘自《格言》2016年第12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