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曉陽
文學理論的著作很多,大約分為兩類。一類是離大眾遙遠的純理論探究,從亞里士多德《詩學》到勒內·韋勒克《文學理論》,它們高高在上,為文化學者提供理論支撐。另一類則是創(chuàng)作者本身的感悟與總結,比如福斯特《小說面面觀》,以及昆德拉那本大名鼎鼎的《小說的藝術》。這些著作讀來富有趣味,有些段落就像觀看“魔術揭秘”那般,充滿著看穿伎倆的竊喜。
許榮哲創(chuàng)作的《小說課》正是這種樂趣的集大成者。一套兩本,先是揭示了小說創(chuàng)作的三十多個關鍵詞,結合一部部優(yōu)秀小說進行理論與實踐的講解;然后再對一系列經典作品進行深入細致的分析。同時結合小說創(chuàng)作的豐富經驗,為讀者提供了極為開闊翔實的思路與技巧。
可不要小看了這些技巧,事實上,中國文化中對敘事一向持忽視或是貶斥的態(tài)度。在古代經典中,像《道德經》、《論語》這樣的論述性著作才能算作“天文”,而講故事、說聊齋的文學只能作為下層人士街邊巷尾的談資,難登大雅之堂,更不可能得到官方的認可與傳播。
到了近代,當尊重個體、回歸人性越來越成為時代主題的時候,當電影、小說等敘事性藝術占據(jù)舞臺中央時,我們又驟然發(fā)現(xiàn)傳統(tǒng)文化中在敘述技巧方面的薄弱。除了閱讀經典、自己總結,有志于投身小說寫作的新人常常找不到真正的寫作教材。《小說課》正是填補了這方面的缺失。而因為作者本人的創(chuàng)作身份,這些總結顯得真實、生動,并沒有純粹理論那樣拒人于千里之外。
以書中提出的“七個問題”編故事為例,這比起新聞寫作的“五個W”顯然要高明許多。因為它除了展示事實,還形成了故事必須擁有的邏輯性和思維線索。小說作者和編劇都可以在創(chuàng)作時問自己這“七個問題”,并將其牢記,故事一直跟隨著中心線索展開。一旦熟練掌握,便有了創(chuàng)作虛構作品的基礎。思想深度、故事精彩要跟自身的閱讀、思考和經歷相關,但《小說課》提供的基本理論則讓我們有意識地審視自己的講述能力。即便是日常對話,通過這樣的方式,我們也能成為一個會說故事的人。
寫作特別是小說寫作當然是一種“傳思想”“擔道義”的工具,但它本質上首先是一門手藝。手藝就需要技巧總結,需要經驗傳承。敘事更是一門考驗智慧的手藝,作者和讀者在流動的文字中斗智斗勇,時間上可以回旋往復,空間上更是騰躍飛馳,想象力給予我們無限的樂趣,邏輯推理則演繹出區(qū)別于庸碌日常的沖突和震撼,而符合人性、撫慰情感的虛構情節(jié),又能讓我們在面對人生時,多了一份堅強與勇敢。
每個人都需要故事,來回避某些難堪的現(xiàn)實并且獲得安撫。這也是《小說課》提供的特別美感,即便你不想成為寫作者。你也可以用這些關鍵詞去尋找和辨別優(yōu)秀的文學作品。去找到故事精彩、情節(jié)跌宕,同時充滿著情感關懷和人性光輝的好作品。其實,書中為了闡釋理論列出的書單,本身就是極好的閱讀線索,按圖索驥的找來讀畢,再根據(jù)書中總結細細回味,在提高文學修養(yǎng)的同時,也便能輕易看破究竟哪些小說家是在用生命寫作,而哪些又僅僅是在“逢場作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