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紅艷
天堂鳥開了,勿忘我開了
紫色薰衣開了,金色百合開了
美麗的名字都開了
只是不要留意我
我要慢慢想,想好一瓣
才開一瓣
在徐魯先生的文章里,我讀到這首小詩,不由怦然心動。
想好一瓣才開一瓣,真好!寫的是花,說的是人生。這樣的人生,從容、嫻雅、安靜,說不出的美好。
暑假正是烈日炎炎、上蒸下煮的時節(jié),我走進車溪,清涼的氣息撲面而來。隨之而來的還有遠古的氣息:古老的水車在風里吱呀吱呀地轉(zhuǎn)著,高大翠綠的芭蕉按照時間的節(jié)律任性地生長成樹的模樣,鐵匠鋪子里響著有節(jié)奏的梆梆聲……在十幾公里外,卻是一座現(xiàn)代化氣息濃郁的城市——水電明珠宜昌,高樓、大廈、人流、車流一…·這么多年來,車溪卻始終按照自己的節(jié)奏緩慢行駛在時間的河流里,沉淀出獨屬于自己的一番境界,牽動著現(xiàn)代都市人或深或淺或濃或淡的鄉(xiāng)愁,成為現(xiàn)代都市人的夢里老家。
在一處染織作坊里,一個老婆婆坐在一架古老的紡車前,一手搖車,一手收線,在紡車吱呀吱呀的聲音里,細白的棉線從車里緩緩抽出,棉團在她的手里如棉花糖般越聚越大。外面游人很多,說話的、拍照的,但老婆婆只顧低頭紡線,游人紛亂的腳步驚擾不了她。我站在旁邊看她,她那慈祥淡定、從容安靜的樣子像極了我的外祖母。
春天的時候,外祖母坐在門口那株高大的梨樹底下,戴著老花眼鏡,做一件式樣古老的衣服,立式領(lǐng),斜襟盤扣,有民國遺風。那是她喜歡的樣式,不過她做的這件衣服是“裝老衣”,也就是去另外一個世界時穿的衣服。她說:“艷,你記著,我肯定會死在路上。”春風吹來,梨花片片落下,落在外祖母的頭發(fā)上、衣服上。那時我還年輕,“死亡”一詞在任何時候說出來都有一種驚心動魄的感覺。有人說,這世上除了生與死是大事外,其它都是小事,可外祖母在說到這樣的大事的時候,就如和別人說柴米油鹽一樣云淡風輕。一周以后,外祖母在回家的路上,輕輕地揮一揮手,就作別了西天的云彩。那一年,她七十三歲。許多年過去了,我常常在夢里看到一樹的梨花和外祖母安靜從容不驚不詫的面容。
有段日子,迷上了老樹的畫。其實,我不懂畫,他的畫在我看來極其簡淡,用墨極少。畫里的男子,一律著長袍,沒有五官,或坐或站;畫里的風景,是傳統(tǒng)的古典山水;畫中的小詩,不拘格律。我以為那詩是畫里的點睛之筆,比如:“天天忙忙碌碌,其實不知干啥。此事需要想想,坐下喝杯清茶?!边@是詩嗎?簡直就是大白話呀,可是讀后卻不禁莞然,一顆焦躁的心仿佛在清泉里洗滌了一般清澈明凈。老樹說,他曾經(jīng)有二十年沒畫畫,就是覺得自己畫不下去了。畫出來的這筆像齊白石,那筆像徐悲鴻,就是不像自己。再提畫筆是他父親生病時,畫著畫著,便有了感覺,之前畫畫時那種焦慮感沒有了。二十年的等待啊,老樹是不驚慌的,所以,便有了許多撫慰人心的畫與詩,有了成千成萬的粉絲,有了《花亂開》。
2016年的秋天似乎有些不同,我因為工作與生活里的一些瑣碎事兒,心里有些焦躁,感覺自己就像冬天原野里的一株芭芒,渾身透著蒼涼的氣息。待至中秋那晚,望見天空那輪明月,依然清亮,而院子里的幾樹桂花靜靜矗立,像是忘記了與月亮的約定,我心里突然有所動。轉(zhuǎn)眼,秋分也過去了,日子已啟程向下一個節(jié)氣慢慢走去,桂花還是靜悄悄的,有人說,也許這個秋天桂花就不開了。然而有一天,我獨自走在清江邊的親水平臺上,忽然一陣香氣撲面而來,桂花開了!幾米漫畫里的一句詩一下涌上心頭:我總是在最深的絕望里,遇見最美的驚喜。那一刻,心慢慢平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