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琪

古老的中國，一條串起東方文明、印度文明、阿拉伯文明、波斯文明、歐洲文明的優(yōu)美曲線蜿蜒伸展，繪就輝煌史詩。當代的中國，這條道路被重新塑造，賦予了新的生命力。這一次，世界是否會再次因中國而改變？

近日，《財經界》記者就“一帶一路”倡議的相關問題專訪智石經濟研究院執(zhí)行院長朱克力。

Q ：《財經界》

A ： 朱克力

Q：踐行“一帶一路”倡議，必定有先行者， 在您看來，在新絲路經濟帶上，誰將扮演當代的“張騫”？

A：我們在談“一帶一路”時，千萬不能忘記中國歷史上的兩個人。一個是出使西域即陸上絲綢之路的西漢博望侯張騫，一個是七下西洋即海上絲綢之路的明代航海家鄭和。前者開辟了引領亞歐繁榮的“古絲綢之路”，后者開拓出史上最大規(guī)模的“海上絲綢之路”，這兩個人，為后人提出“一帶一路”倡議構想作出了不可磨滅的歷史貢獻。其中張騫的兩度“鑿空之旅”激活了中國與亞歐大陸廣袤地區(qū)的商貿活動，中亞地區(qū)地緣政治由此發(fā)生改變，由中國主導開拓并跨越兩千年的絲綢之路就此開啟，堪稱“一帶一路”第一人。在張騫之后，東漢班超將絲路延伸到了歐洲，直達羅馬，至此中國到達歐洲的商路完全接通，大大拓展了東西方經貿合作和文化往來，華夏文明輝煌也因此為世界所見證。

時至今日，中國領導人提出“一帶一路”倡議，絕不僅僅是從歷史中尋找某個文化符號，也不單單是國際政治與外交考量，而是用信心和實力打造21世紀作為中國世紀的有力標志。2013年9月，國家主席習近平訪問哈薩克斯坦時提出共同建設“絲綢之路經濟帶”的倡議，10月在訪問東盟國家時又提出共同建設“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的倡議構想。由此，“一帶一路”作為中國一個新時期對外大倡議被正式提出。其中，“新絲綢之路經濟帶”東邊牽著亞太經濟圈，西邊系著發(fā)達的歐洲經濟圈，是“世界上最長、最具有發(fā)展?jié)摿Φ慕洕笞呃取保弧?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通過海上互聯互通、港口城市合作機制以及海洋經濟合作，將中國和東南亞等國家臨海港口城市串聯了起來?！耙粠б宦贰睂诱麄€中國西部地區(qū)的開發(fā)和開放，解決中國的區(qū)域間發(fā)展差距問題，以實現新時期國內的城鄉(xiāng)、區(qū)域間均衡性發(fā)展。因此，“一帶一路”被看作是統籌改革開放的全新倡議和中國新時期對外開放的“龍頭”。

2015年3月28日，習近平主席在博鰲亞洲論壇上表示：“一帶一路”建設不是空洞的口號，而是看得見、摸得到的實際舉措，將給地區(qū)國家?guī)韺崒嵲谠诘睦?。也就意味著，我們要把合作共贏的理念體現到政治、經濟、安全、文化等對外合作的方方面面。如果說，當代“張騫”就是 “一帶一路”倡議的千千萬萬個推動者和建設者，那么，習近平主席在博鰲的講話，無疑是他代表無數當代“張騫”對世界的莊嚴承諾。

Q：比肩古絲綢之路，今天“一帶一路”倡議的提出，有著怎樣的歷史背景？根據您的研究，“一帶一路”將在世界發(fā)揮什么樣的作用？

A：中國推進“一帶一路”，客觀上是開辟新市場、調整對外開放模式的需要。按照國務院參事湯敏的說法：金融危機打破了“西方消費、東方制造”模式，國際分工重組。經過了這次金融危機以后，整個的世界經濟正在重構。過去那種“西方消費、東方制造”的國際分工模式現在都發(fā)生了巨大的變化。美國、日本以及歐洲的消費能力在下降，儲蓄在增加，再靠借錢來消費的模式難以為繼。同時，國際經濟結構性的變化對“東方制造”產生了很大的挑戰(zhàn)。中國過去的靠大量出口、巨額順差的模式，也將有所變化。進一步說，發(fā)展“一帶一路”是全球范圍內對新增長動力的需求。全球性產能過剩加劇，需要新需求、新增長動力。產能過剩，不僅是中國，實際上是全球各國都面臨的大問題。最近出現的石油及大宗產品價格大幅下降的現象，都跟全球性的生產過剩有很大關系。

從國內角度看，我們也需要一種新開放倡議。以“引進來”為主的模式實行了三十多年，隨著中國比較優(yōu)勢逐漸減少，這種經濟模式受到了很大挑戰(zhàn)。以勞動力成本為例，在中國，一個勞動力工資成本達到年均4000到5000美元，這在亞洲發(fā)展中國家中相當高了。面對這種情況，一大批勞動力密集型產業(yè)需要轉移出去，部分企業(yè)也會走出去，這已經成為大勢所趨。實際上，中國從2014年開始已經成為凈投資國。十年前，中國對外投資總量還很小，但是，現在已經變成世界上排名第三的對外投資國了。

因此，從國際宏觀環(huán)境變化和國內的經濟需求來看，新時期我們需要這么一個對外開放的新經濟倡議。這個新倡議雖然叫“一帶一路”，但其范圍與意義遠遠超出了過去的那種“帶”、“路”的概念。預計未來十年，“一帶一路”相關國家整個出口將會占世界的1/3，真正成為第三極。在這些國家中，人均GDP才3000多美元的國家還相當多，跟中國相比有一個發(fā)展落差，存在著非常大的市場。

Q：從最初“一帶一路”倡議的提出，到現在“一帶一路”國際合作高峰論壇將要舉行。那么，要真正發(fā)揮好“一帶一路”的引領工作，我們需要有哪些開拓性的政策與措施？

A：需要建立有效的政府間協調機制。“一帶一路”沿線國家多，發(fā)展水平差異大，利益訴求不同，應盡快制定以雙邊為主、多邊為輔、操作性強的政府間交流機制，爭取中國對外投資方向、項目與各國實現項目合作、倡議對接。在有條件的地方，可以考慮成立建設合作規(guī)劃編制小組，建設一批合作典型項目，產生示范效應。

基礎設施建設優(yōu)先。幫助沿線國家改善交通、電力、通信基礎設施，通過高鐵、鐵路、公路、水路等交通基礎設施的互聯互通，資源的合作開發(fā)，貿易與投資的自由化等一攬子安排，推動亞歐經濟一體化。按照亞洲開發(fā)銀行的測算，每年亞洲國家需要7300億美元的基礎設施投資，包括鐵路、公路、油氣管道、電力通道、通信等基礎設施投資。根據我們在亞洲開發(fā)銀行、世界銀行的經驗，基礎設施投資回報都是相當穩(wěn)健的，而且能產生很多附加的、溢出的效果，投資風險相對較小。

除了對外投資，我們還需要跟進其他的產業(yè)投資。有了基礎設施，產業(yè)進入就容易發(fā)展，反過來，有了產業(yè)進入，基礎設施才能發(fā)揮它的作用，才能發(fā)揮其經濟效益。中國正處于勞動密集型產業(yè)大量外遷的時期，把一部分產業(yè)轉移到“一帶一路”沿線國家去，把我們相對成熟的工業(yè)，像核電、軌道交通、工程、機械、汽車產業(yè)作為我們到國外投資的強項。

推出一批“一帶一路”投資項目清單，積極推進若干產業(yè)園區(qū)建設。鼓勵國內企業(yè)和沿線沿邊地區(qū)依托現有開發(fā)區(qū)和高新技術園區(qū)，通過合作、合資等靈活方式，在境外合作建立產業(yè)園區(qū)、境外經貿合作區(qū)等各種類型的產業(yè)合作區(qū)。把基礎設施投資、園區(qū)建設、資源開發(fā)和勞動力密集型產業(yè)轉移項目有機地結合起來。

積極構建多元化投融資框架?！耙粠б宦贰苯ㄔO離不開金融支持。當前，亞洲基礎設施投資銀行和絲路基金等已經成立或正在籌備。以這兩大機構為投融資平臺，搭建更加開放的投融資框架。鼓勵國內銀行與金融機構到“一帶一路”沿線國家設立分支機構；還可以發(fā)行長期債券，特別是動員更多私人部門的資金以PPP模式投資。

Q：一定程度上，一項重大政策發(fā)布之后，容易有“一窩蜂”的現象出現，您對此如何看？在“一帶一路”的建設中，有哪些潛在風險我們需要提前防御？如何減少風險？

A：為爭搶“一帶一路”倡議先機和市場蛋糕，各地的確也是使出了渾身解數，“一窩蜂”地搞與“一帶一路”掛鉤的項目。這種貼牌的做法和搭便車的現象，容易導致國家倡議和中央政策在現實之中出現意想不到的偏差，需要警惕與杜絕。

“一帶一路”倡議在多個高風險地帶深入推進。經濟發(fā)展水平差異巨大，地緣政治復雜，缺乏多邊自貿安全體系和有效投資合作機制，制約了區(qū)域內合作的深度和廣度?！耙粠б宦贰边€可能因挑戰(zhàn)國際秩序引發(fā)大國倡議沖突，如何處理事關重大。

沿線國家之間的經濟差異過大，特別是政治、社會、法律之間的差別過大。不管是政府還是民間的投資，都充滿著巨大的風險。除了外部風險，還有中國企業(yè)面臨的內部風險。我們的企業(yè)“走出去”的準備還不足，企業(yè)在國內政府種種政策的呵護下還能生存，到比較惡劣的環(huán)境里，還能不能生存？從總體上來說，在沒有準備好的時候，就大規(guī)模走出去，快速走出去，有可能要交很多的學費。我們還要面對保護主義、匯率風險、金融風險和社會風險，以及東道國在環(huán)境、法律、勞工福利等方面的要求。

要減少風險，首先應重新梳理中國對外簽訂的雙邊投資保護協定，并根據形勢的變化，特別是與那些中國企業(yè)投資較多的國家，要重新修訂雙邊的投資保護協定。為防控中國企業(yè)“走出去”面臨的政治風險，政府還應當建立公共信息服務平臺，加強對重點國家和地區(qū)的風險評估和風險信息發(fā)布；利用外交手段與相關國家建立良好的合作關系，提供經濟外交支撐，充分利用國際法制規(guī)則應對風險。企業(yè)應全面客觀地評估重大投資交易的政治風險；積極開展多方位的公關活動，融入當地社會以緩和矛盾；主動參加包括世界銀行與各地區(qū)性國際開發(fā)銀行提供的海外投資保險，合理進行風險轉移。

為防控中國企業(yè)“走出去”的匯率與金融風險，應進一步支持出口信貸，擴大“走出去”企業(yè)的融資渠道；國家要鼓勵銀行金融企業(yè)走出去，到企業(yè)投資密集的地方去提供服務；企業(yè)應當加強對匯率與金融風險的管理，合理利用各種金融避險工具，降低財務風險。

提高“走出去”企業(yè)環(huán)保意識與履行環(huán)境保護社會責任行為。將環(huán)境影響評價、協議保護機制、生態(tài)補償和企業(yè)社會責任納入其中；倡導企業(yè)樹立環(huán)保理念，尊重東道國宗教信仰、風俗習慣，保障勞工合法權益，實現自身盈利與環(huán)境保護“雙贏”；投資合作項目必須依法取得當地政府環(huán)保許可，履行環(huán)境影響評價、達標排放、環(huán)保應急管理等環(huán)保法律義務；鼓勵企業(yè)與國際接軌，研究和借鑒國際組織及多邊金融機構采用的環(huán)保原則、標準和慣例。

Q：有人說，中國提出“一帶一路”倡議就是為了輸出產能，也有人說，中國提出“一帶一路”倡議是為了與某大國抗衡、突圍，但如果單純從相反方向理解，我們就是去做貢獻，又有點牽強。您對此怎么理解？我們又如何處理與大國、小國之間的關系？

A：中國提出“一帶一路”倡議，從客觀上講，的確可以輸出我們相對先進的產能和長期發(fā)展的經驗，這是自然而然的，也無可厚非。但是如果說輸出產能就是我們的目的，這種看法既片面又短淺。那么，中國提出“一帶一路”真的是為了與某大國抗衡和突圍嗎？更非如此?？梢哉f，這種認知較為狹隘且不契合實際，中國盡管是全球第二經濟大國，但人均收入水平并不高，并且面臨著“中等收入陷阱”的巨大挑戰(zhàn)。也就是說，中國自身轉型升級任務艱巨，唯有進一步釋放改革紅利和開放紅利才是最佳應對之道。從而，“一帶一路”倡議作為新時期改革開放的重要內容，理應成為中國和平崛起的關鍵路徑，而不會淪為主觀上抗衡某大國的手段。非要說這是一種謀略的話，我想也是“陽謀”而非陰謀。

至于說我們提出“一帶一路”是不是去做貢獻？我想，這么說也對，沒有什么牽強的。中國經濟的發(fā)展從來不是孤立的、排他的，而是與世界其他經濟體相互促進、相互融合的歷程，同時也是發(fā)揮中國勢能和中國本領給全世界做出自己貢獻的過程。“一帶一路”、亞洲基礎設施投資銀行、金磚國家開發(fā)銀行、絲路基金等倡議布局，都是中國意圖進一步深化與世界經濟融合發(fā)展的重大舉措。中國對內改革、對外開放的進程，也將成為促進世界產業(yè)格局深度整合的過程。而中國的進一步發(fā)展，也有賴于自己與國際市場的進一步結合，發(fā)揮相對競爭優(yōu)勢。中國改革開放的經驗已經證明，只有進一步開放國門，才能獲得持續(xù)發(fā)展的動力。

從這個意義上說，我們無論是跟大國還是跟小國之間，國無大小，都要本著互惠共贏的原則，從雙邊和多邊的長期利益出發(fā)，建立和平友好、平等互利的倡議合作伙伴關系。而“一帶一路”作為一個負責任大國提出的新型倡議倡議，我們有理由相信它能成為助推中國與世界各國實現共享發(fā)展的大開放平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