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寶
某年,我接診了一個從外地轉來的危重患者?;颊呱硎篮芸蓱z,從小沒有父親,由母親撫養(yǎng)長大,孩子長大后倒也爭氣,自己開了一個小工廠,不料工廠爆炸,孩子全身大面積燒傷。
大面積燒傷患者一般要求早期去除壞死皮膚,但患者由于病情極其危重,難以耐受手術,手術一直沒有進行。隨著時間的推移,患者全身壞死皮膚開始出現嚴重感染,導致患者病情一步步惡化。
我和患者母親談話,結果我剛一開口,患者母親一擺手攔住了我:“醫(yī)生你不要說了,你要說的那些話我已經聽醫(yī)生說了無數遍了。情況我了解,救不活我不怨你們。但只要有一絲希望,就請你們盡最大努力。費用你不用擔心,大不了我把房子賣了。我就這么一個兒子,他殘廢了,我養(yǎng)著他;他死了,我也不活了。”
我無言以對。
患者當時的情況已經極其危險。要想有一絲活下去的機會,就必須立即手術,但是,這個手術損傷非常大,而患者當時已經奄奄一息隨時有死亡的可能。不做手術,必死無疑。而在患者這種身體條件下做這么大的手術,手術過程會極為兇險,極有可能出現醫(yī)生最怕碰到的局面:患者死在手術臺上。
就算患者勉強從手術臺上活下來,手術本身對患者會是一個極大的打擊,手術后患者病情會在已經極其危重的情況下進一步惡化。再惡化的結果,極有可能就是死亡。
當然,最幸運的結果是:患者能在醫(yī)生全力以赴的救治下,頑強地扛過手術的打擊,在全身大部分壞死皮膚去除并妥善覆蓋后,在滑向死亡的深淵之前,達到那個病情的轉折點,并最終得以存活。
我問患者母親:“賭不賭?”
母親說:“我賭,我相信你?!?/p>
我說:“那我陪你賭?!?/p>
手術結束了,但是,和預期的一樣,此后患者全身臟器功能快速惡化,心肺腎都已經衰竭,完全靠機器和藥物在生死線上掙扎。
那一段時間,我和紅了眼的賭徒一樣,24小時守在患者身邊,操縱著最尖端的各種搶救儀器設備,和死神進行瘋狂的搏斗。一次次把患者從死亡線上拉了回來。
但是,患者情況依然無法阻擋地不斷惡化。某一天的凌晨2點鐘,患者的血氧飽和度緩慢地卻難以阻止地降到了85%以下。85%是一個重要的關口,再降下去,患者臟器就無法維持最低限度的氧供應,而此時,患者的呼吸機已經被我用到了極限,無論如何調整都沒有辦法改善了。
我坐在監(jiān)護室的椅子上,一遍遍反復地檢討我的治療方案,最后我確信:我已經沒有辦法了。
我默默地拿出一張死亡證明書,將患者全部信息填寫完畢,只留下“死亡時間”一項空白。
當我放下這張死亡證明書的時候,突然聽到一個護士喊:“寧醫(yī)生,患者的血氧開始回升了?!?/p>
我抬起頭,看到監(jiān)護儀上的數字緩慢地卻趨勢明確地在上升,87,90,92。患者血壓開始穩(wěn)定,尿量開始增加。
我苦苦等待的轉折點到來了。在距離死亡無限近的地方,死神的鐮刀已經碰到了患者的咽喉,但最終擦著咽喉而過。
我們,賭贏了。
當患者終于恢復神智,脫離危險,轉到普通病房時,母子相聚,抱頭痛哭。
我悄悄地到一個無人的角落,擦掉了眼中的淚水。
(摘自《八卦醫(yī)學史2》鷺江出版社 圖/王建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