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顯清
每每靜下來的時候,我總會想起母親養(yǎng)豬的那些日子。
包產到戶后不久,村里通了電。父母經商議后拾掇上了,從生產隊買來。位于我家隔壁的三間糧房,隨后又托熟人貸了近1000多元款,購置了一臺電動磨粉機(簡稱“磨”),開起了磨坊。這臺磨粉機相比生產隊那臺被柴油機帶動的舊貨,不僅型號大,效率高,而且磨出的面又白凈。故自打磨坊一開張,就吸引了眾多的客戶。
磨坊生意興隆,父母也整日忙忙碌碌。按當地不成文的規(guī)定,每個客戶每次磨面結束后,除支付磨坊主的加工費外,還會留點麩子,作為補償,俗稱“打課”。待一天的活計完畢,送走最后一位客戶后,父親會打開下面的磨斗箱,打抖一番,清掃其中殘留的麩子和面粉,爾后又轉向磨坊中的犄角旮旯去掃,此外還會不定期兼顧頂棚屋梁處積留下的殘渣面粉,一起裝回家后喂豬。其實,但凡開磨坊的,光憑那點加工費,沒多少收入,主要的經濟來源在于用平時“打課”積攢的麩子、收集的劣質面粉等喂養(yǎng)些用來外賣變錢的豬上。
平常,父親打理磨坊,母親在家養(yǎng)豬,二人夫唱婦隨,共同經營家園。緣于啰嗦,再者亦根本無工夫照看,因而我家一直不養(yǎng)母豬,所飼養(yǎng)的豬仔全是從別處買的,擇日再請匠人劁閹。剛買來的豬仔得小心看護和侍候,不能直接放進豬舍內的豬群中,否則有被認生的豬群咬扯傷亡的可能。天寒地凍之際,還得將有些體質羸弱的小豬拴綁在相對溫暖的牲口棚內的炕洞門旁,必要時要弄到屋室內的火爐旁避寒取暖。待豬仔長到半大時就“戴環(huán)”。所謂的“戴環(huán)”是為了防止豬拱地、拱墻根等采取的一項措施。屆時,父親央求來2、3個鄰居,一起合力將豬攫住摁倒,扎上嘴巴,控制妥當后拿錐子在豬鼻尖僵韌處戳一小孔,再穿過一截粗細硬度適中的鐵絲,打成環(huán),用鉗掐去多余的部分。如此,該豬日后鼻尖再若觸及硬物時就會引起疼痛,遂不敢四處亂拱了。
在空閑之余的好天氣里,父母將自家草院子中一些成堆的麥秸、豆蔓及洋芋秧子等的撕挖下來些許,拿杈揚挑拋出院墻外的麥場上,攤開曬干后馱運到村里莊鄰家的粉碎機上破碎成粉末,再用袋子裝好后馱運回家;有時還將一些秕麥粒在自家的鋼磨上磨碎成粉,這些均用作豬的主要食材。
喂豬的活計早晚各一次。每天大清早,父母就起床。父親為騾子鞴好鞍韉,搭上木桶,沿蜿蜒盤曲的陡峭山路,去附近溝岔里的山泉中馱水,母親則打掃屋室庭院,完畢后洗漱,開始準備早餐。一家老小早飯后,父親去了磨坊,母親又開始清洗鍋碗瓢盆,最后的泔水用來拌豬食。一般,豬食的主體部分是經粉碎機破碎的草末子,再添上少許的麩子、焪烀熟后杵搗碎的小洋芋,加入適量的水后攪拌好即可。
我家圈養(yǎng)的豬多,經常保持著大大小小近6、7頭的數量。每日早晚間,基本自全家人進餐起,那些盼吃喝的豬就守候在豬舍門口,一起哼哼唧唧的,喊叫聲此起彼伏,吵鬧異常,尤一目睹到母親用桶提著豬食出來時,更是愈發(fā)狂躁急切。母親將豬食倒進安置在豬舍門前不遠處的長方形食槽內,拿一截專用的木棒撥拉調勻后再去放豬。一打開豬舍門,豬群就急不可待,碰碰擠擠地蜂擁而出,撲奔向食槽,那種爭搶的激烈場面著實有些壯觀,進食時匯聚起來發(fā)出的響聲能傳出老遠去……
因飼養(yǎng)的豬多,耗食量大,該節(jié)省處還得節(jié)省。豬食中加入的麩子、小洋芋等有營養(yǎng)成分的“精料”畢竟少數,主要還是水和草末等的“粗料”,即便這樣,大部分豬難得吃飽喝足,也難怪,顯得饑荒是很自然的。
豬群中的成員,分大、中、小三類。大的一般用來外賣和過年,得分開豬群,另開小灶,豬食的結構相應調整優(yōu)化,須多加些“精料”,促進長膘。而小的體矮力薄,屬弱勢群體,若與那些強壯的豬群爭搶吃食,定力不從心,亦須隔離,單零喂養(yǎng)。待豬群進食完畢后,守候一旁的母親再把它們趕進豬舍,關門上扣。
在夏季,母親常會鏟拔來一些萱麻、灰條、苦苦菜等的野菜,剁碎后拌進豬食或直接丟進豬舍內喂食;收挖洋芋時,母親將一些馱來的體小、帶有鏟疤和少許腐壞的洋芋直接生倒入豬舍內的干凈處,算是所給的一頓晚餐。
在當地,收挖洋芋基本上屬一年中大型農活的最后一項。待大家的秋收事物全部結尾后,便可撒放所有牲畜,讓其隨意去草坡或田地中自由活動和覓食。這時我家的豬群亦可放養(yǎng)了,它們不約而同地去附近的一些洋芋地里,拱尋啃食泥土中尚殘留的洋芋,家中每天可節(jié)省一頓豬食。
那會兒,養(yǎng)豬賣豬是家里的主要經濟支撐,對豬的一切比較重視。莊窠外建造有專門的豬舍,四周是用土石壘筑而成的圍墻,依人畜的方便情況,在墻上選址,挖留出一大小適中的豁口,按裝上圈門,再擇另一堵墻,緊靠著搭建一結實的豬棚。有些一邊是土崖的,可直接將其面修鏟光滑,緊貼地面向內掏挖一大小高低適中的窯洞,作為豬窩,底部襯墊以干燥的細土,上鋪些軟綿的干草,豬睡臥時舒適溫暖。有時為預防疾病,還會在豬食中加藥,一旦豬生病了,則請獸醫(yī)來診治,及時肌注或喂食藥物。
為保持豬舍內地面的干爽和衛(wèi)生,父親常抽空拿鐵锨鏟挖些豬舍外備用的土,大致均勻地丟進豬舍內,覆蓋住糞尿,俗稱“墊圈”。 “墊圈”所需的土,是父親忙里偷閑,從附近的土崖邊用架子車拉運來后堆放在豬舍周圍向陽處的,用時提前按所估摸的量臨時攤開,曬至半干。豬舍內的糞土混合物聚集較多后,父親又持鐵锨進去,鏟挖拋出墻外,收集成堆,俗稱“除糞”。這些糞堆,待開春耕種之前,逐漸被鏟挖下來,用榔頭敲砸碎后再馱運至田地里,揚播散開后便是極好的天然肥料。這些是較重的體力活,一般均由父親承擔。
那時我們弟兄仨尚幼小,祖父、祖母又體弱多病,幾乎啥也指望不上,全家的重擔全由父母肩負。在陣勢和規(guī)模最大的一段時期內,除管磨養(yǎng)豬外,父母親還得耕種二十幾畝的山地,操心著一大、一小兩匹騾子、一頭驢頭和一只羊。遇農忙之際,年輕勢單的母親往往感到力不從心,有時不免暗自抹淚,耍耍牢騷。我是長子,待稍大一些能勝任部分家務后,才為父母減輕了不少負擔。
不過,辛勞歸辛勞,一家人的日子過得卻有滋有味,起碼每年年關時能宰一頭幾乎是全社最肥大的豬外,一年中尚能賣出5、6頭,收入不少。逢年過節(jié)之際,全家人均能體面地穿戴一新,平時還能不定期地炸些油餅,買些肉類等的,打打牙祭。
依靠那臺磨粉機和養(yǎng)豬的營生,我家率先在村里擺脫了貧困,生活得到了改善,逐漸購置了電視機、收錄機,洗衣機等的,高抬深埋了相繼去世的祖父母,翻修了房屋,后來又建蓋了一面(三間)較為氣派的“平房榻嵌”(民間房屋的一種建筑樣式)土木結構房屋及相應配套的大門,并順利供幫我和二弟先后上了大學。
十五、六年后,那臺奉獻了珍貴青春的磨粉機步入了“暮年”,效率低下不說還毛病百出,與鄰村的那臺大型自動磨粉機相比,確實相形見絀了,再難招徠客戶。于是父親將其轉讓于鄰村的一老相識。隨著磨坊的關門,母親養(yǎng)豬的高峰落下了帷幕,此后一年到頭除喂養(yǎng)一頭過年的外,很少有外賣的。再后來,我家還養(yǎng)過一頭母豬和種豬,但均沒持續(xù)多長時間。
開磨坊,喂養(yǎng)豬的一段歲月正是父母親年輕力壯的時期,他倆把一生中最珍貴的時光投入和奉獻于其中了。而如今,父母均已步入花甲之年,隨三弟定居于縣城,每當大伙歡聚一起時,會經?;貞浐驼務撈鹉切r候的酸甜苦辣和趣聞,令人總是那樣的回味無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