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花蝕

好動物園應(yīng)該是什么樣子

文｜花蝕

賽先生

動物園是一個有“原罪”的地方。但至少在現(xiàn)階段，它的保育、研究和宣教作用仍然是無可替代的，而一家動物園辦得好不好，也是人所共見

奧地利詩人里爾克有一首詩叫《豹》。坦率地講，這四句短短的詩歌我背了好幾天都沒背下來。因為它描述的是一幅我特別不喜歡的畫面——一個肌肉發(fā)達的貓科動物，它抖擻著渾身的肌肉，在一個狹小的水泥地面的籠舍里面來回地踱步，不時地發(fā)出一聲長吼。

里爾克很多年前在國外描述的這樣一個畫面，現(xiàn)在每天都在中國的一些動物園里發(fā)生。

但是，這樣看起來很有意思的畫面，其實都不是正常的，也不是自然的。如果一個動物園里出現(xiàn)了上面所有的這些畫面，那這個動物園肯定不是一個好動物園。

我想看的是“自然行為”

我逛動物園，最看重的是一點：能不能看到動物的自然行為。

什么是自然行為呢？舉兩個例子。有種貓叫叢林貓，是一種生活在河、湖周圍的蘆葦蕩或是樹林里的貓科動物。我在尼泊爾加德滿都的中央動物園里曾經(jīng)拍過一次的，拍的時候，這只叢林貓看到了一坨屎，這坨屎應(yīng)該不是它拉的，于是它跑過去聞了半天，蹭了半天，然后就拿頭上去滾了。不知道現(xiàn)場的朋友有沒有在家里養(yǎng)好幾只貓的，家貓也常有一只貓拉了屎別的貓過去刨半天的行為。在自然界里，很多獨行的動物，是用屎或者尿這種味道很大的排泄物和同類做社交的，它們常會在領(lǐng)地重疊的顯眼位置擺上一坨屎，來告訴別的個體，宣告“我來、我見、我征服”，所以，這些動物對屎很有興趣很正常。這就是自然的行為。

再來看一個例子。但長臂猿的歌聲，你聽過嗎？所謂“巴東三峽巫峽長，猿鳴三聲淚沾裳，巴東三峽猿鳴悲，猿鳴三聲淚沾衣”就是如此。你在動物園里聽過這樣的歌聲么？現(xiàn)場有朋友說聽過，那我猜你去的是長隆野生動物世界聽的，而且你早上很早就去了。在長隆之外，中國很少有動物園里能夠聽到長臂猿的歌聲。

為什么我會這樣看重自然行為呢？首先，我來動物園不僅僅是想看到一種動物的存在，我想好好看看這些動物活生生地在我面前，展現(xiàn)出它們在自然界中該呈現(xiàn)的狀態(tài)，而這樣的呈現(xiàn)能讓我感受到自然之美，如果僅僅是去看某種動物的樣子和外貌，那看圖看模型看標本其實是一樣的；其次，自然行為是一個指標，只有把動物養(yǎng)好了，讓它們覺得是生存在自己該生存的地方，它們才會愿意展現(xiàn)出自然行為，這個指標能告訴我們這個動物園到底好不好。

怎樣的行為才是“自然行為”？

那么，我們?nèi)绾尾拍苤绖游飯@里的動物展現(xiàn)的行為是不是自然行為呢？這需要一點動物學知識，但仔細地觀察可以彌補動物學知識上的欠缺。比方說，我以前一直不知道豹子吃兔子也會拔毛，以為是囫圇吞，直到有次在北京動物園看到了這只獰貓：它獲得了一只白兔，吃之前把兔子的毛拔得一地都是，我這才確定原來貓科動物是有這樣的行為的。

如何看一個行為是不是自然的呢？有這樣幾個標準：1.與人類互動的行為，絕大多數(shù)情況下，都不太自然。除非是動物園設(shè)計好的，例如讓游客拿動物園準備好的樹枝喂長頸鹿。而前面說到熊作揖向人類乞求食物，就是不自然的。為什么呢？絕大多數(shù)情況下野生動物是不會碰到人類的，所以就不該和人有啥互動。

2.單調(diào)、重復的行為，不是自然行為。像前面說的豹子來回踱步，大象頻繁甩頭，就不是自然行為，這種行為在動物學上被稱為刻板行為，通俗來講就是這些動物被養(yǎng)得太差了，太無聊沒啥可做，憋出了這樣的行為。

《豹》

強韌的腳步邁著柔軟的步容步容在這極小的圈中旋轉(zhuǎn)仿佛力之舞圍繞著一個中心在中心一個偉大的意志昏眩

衡量動物園水平的標準

作為一個動物園愛好者，我總結(jié)了這樣幾個標準，來衡量一個動物園的水平。

首先得看豐容做得好不好。所謂豐容，就是用各種辦法，讓動物生活得舒服，有在大自然中的感覺。要做到這一點，可以好好設(shè)計籠舍，讓動物感覺自己是生活在家鄉(xiāng)；可以提高取食的難度，模仿野生環(huán)境中動物取食的方法；也可以通過氣味等途徑，讓動物玩起來。

譬如北京動物園獅子正在啃一匹假的斑馬，不過這匹斑馬看起來是方的。天啊，難道獅子和飼養(yǎng)員都這么笨，居然玩起了這么假的斑馬？其實，這個“斑馬”并沒有那么蠢，它是個盒子，奧妙在盒子里面：里面裝了一坨真正的斑馬糞。獅子聞到了食物的味道，于是就high了起來，玩得特別開心。大家可以猜一猜，最終這個盒子怎樣了。這就是個典型的氣味豐容。類似的，各種豐容都做起來，動物會很開心，不知不覺地就有了自然的行為。

其次，是場館設(shè)計得好不好。在中國絕大多數(shù)動物園里，你看到的熊都會向人乞食。我覺得啊，這當然不怪熊，但也怪不到絕大多數(shù)的游人頭上，而應(yīng)該怪動物園。為什么呢？大家可以回憶一下，動物園里是不是都是一座假山，游人從上往下看坑里的熊？這樣的坑又不加蓋，肯定有很多人往里扔東西了。現(xiàn)代的動物園籠舍，講究和動物平等的平視，講究要盡可能地展示動物的行為，講究要把人和動物盡量隔離開。

我看動物園好不好的第三個標準，是看動物園的自然教育做得怎么樣。去動物園，尤其是家長帶孩子去動物園，并不只是去玩，還希望能學到更多的知識，獲得更多的信息，培養(yǎng)對自然的興趣。但是呢，必須得說，如果你不是專業(yè)人士，確實有很多動物學上的細節(jié)會被你忽略掉。這時候，就需要動物園來提前設(shè)計好教育的環(huán)節(jié)了。

我評判動物園優(yōu)秀與否的最后一個標準，是看一個動物園是否會忽視本土動物。西寧動物園里，我印象最深刻的一個場館是他們的猛禽山。這個動物園依山而建，猛禽山位于兩個小山包夾成的一個小峽谷里面，里面非常大，生活著幾十只金雕、雕鸮、胡兀鷲和高山兀鷲，參觀的時候，人可以走進去，能看到頭頂猛禽在飛，那場面非常魔幻。西寧動物園的齊新章副園長給我講過一個故事：某次地震后，他們接待了一批災(zāi)區(qū)的藏民小朋友。藏族人行天葬，所以他們認為禿鷲是靈魂的使者。這些小朋友進了猛禽山之后，里面的高山兀鷲突然成群地飛了起來，在里面盤旋。這些小朋友覺得是自己家人的靈魂來看他們了，頓時一齊哭了起來。動物園能帶來的美，有時候是能夠深入人心的。（本文根據(jù)作者的演講視頻整理）

責任編輯：張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