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鹿安
雞樅焗扇貝的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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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朋友圈里刷出最新的九宮格,徐默滿足地放下手機。面前擺了滿滿一桌子菜肴,而她只有一個人。隔壁的小情侶已經多次側目,她只瞇眼笑笑,拿起了手邊的筷子。
餐廳經理這時又端著餐盤走上來:“徐記者,這是您點的雞樅焗扇貝,您的餐已經齊了?!?/p>
徐默伸著頭看了一眼盤子里的菜,問:“霍大廚還沒空嗎?”
“不好意思啊徐記者,廚師長實在是分不開身,這個點正是客人多的時候?!?/p>
也怪自己,挑了個高峰時間。朋友圈里有評論提示,她打開一看,大家都在驚詫她的戰(zhàn)斗力。其實她吃得不多,都是為了工作。欄目組推出了一檔美食節(jié)目,同事們都五星推薦這家餐廳,她這不就想來親自嘗嘗,順便讓廚師給觀眾親自傳授傳授技術嘛。可她都已經等了五個小時,黃花菜都涼了,眼見餐廳就要打烊,她捂著吃撐的肚子攔住餐廳經理:“王經理,霍、霍大廚他……”
“徐記者您還沒走呢?廚師長應該要下班了,我就去后堂給您問問。”
十分鐘后,王經理匆忙趕來:“實在不好意思,這廚師長脾氣有些怪,我明明跟他說好的,沒想到他走了。您看我把他的手機號和家庭地址給您合適嗎?”
“合適!太合適了!”徐默接過經理寫好的字條,拿起包沖了出去。
“小毛驢”電動車停在門外,她扭開鑰匙,剛戴上粉色的小安全帽,一輛摩托車就從車庫滑行出來,就那么不巧,正好撞上了“小毛驢”的屁股。徐默整個人一振,取下安全帽扭頭就喊:“沒看到有人嗎?”
摩托車上坐著一個年輕男人,頭發(fā)短短的,穿著白色的毛衣和牛仔外套。聞言,他抬起頭來,看向徐默的眼神有些吃驚,不過很快就歸于寂靜。是的,那是一種寂靜的眼神,明明澄澈得不含雜質,卻讓人覺得很空茫。
徐默愣了愣,指著自己的“小毛驢”:“你撞到我的屁股了?!?/p>
男人舉起手在額前微微示意,臉上的神情的確是歉疚的。徐默皺起了眉,說句對不起很難嗎?現(xiàn)在的年輕人真是沒有禮貌!她瞪了他一眼,正要離開,卻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猛地回過頭來:“說錯了,是撞到我電動車的屁股了!”
她憤憤地把安全帽戴上,幽怨地騎了出去。
出師不利。
她“嗞”一聲剎住車,兩只腳支在地上,從口袋里掏出餐廳經理寫的字條,想了想還是把電話號碼撥了出去。大概響了三聲,那頭就接了起來,是一個很清淡的嗓音:“喂?”
“喂?”徐默喜上眉梢,“您好,我是之前在餐廳想約您采訪的記者徐默,很抱歉晚上打擾了您的正常工作,我打這個電話是想重新跟您約個時間,您看您什么時候方便?我……”
“嘟嘟嘟——”
他竟然把電話給掛了!
她深吸了一口氣,重新?lián)芑厝?,此時已變成“您撥打的用戶正在忙碌中”,經驗告訴她,這個狗屁的霍大廚已經把她拉黑了!
她提醒自己不能忘了那么一大桌子菜的賬單,掏出字條,默默把那行地址記在心里。
魚蓉豆腐飯的愛心
作為一名美食記者,徐默實在想不通自己為什么會做出狗仔的勾當。她的“小毛驢”就停在地址上的這棟公寓門口,三十分鐘里,她起碼敲了十次門,但都無人應答。現(xiàn)在已經是晚上十點半,看來這霍大廚的夜生活也很豐富啊。
她把“小毛驢”停在一旁,抱膝坐在門口等著,除非他徹夜不歸,否則她就要在這里守株待兔,和他死磕到底。手機玩到沒電,她無聊地開始給自己講故事,月上中天,她于迷蒙中聽到野貓的叫聲,心想自己真可憐,竟也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徐默是突然被開門聲驚醒的,輕輕的一聲“咔嚓”,她還沒徹底清醒過來,下一秒就背后一空,整個人往后倒了下去,摔了個四腳朝天。睜開眼,上方是一張皺著眉頭的臉,正直直地盯著她。她立即爬起來:“你好,我是聯(lián)系過你的記者徐默,我……”
眼前的人有點眼熟,那件白毛衣、那種淡漠的眼神,還真是冤家路窄啊!
“你就是霍東蔚?”她撓了撓頭,“你為什么掛我電話?你為什么不開門?”
霍東蔚垂首斂眉,端著手里的盆子從她身邊掠過。不可理喻,徐默緊跟了上去:“算了,大人不計小人過,我都等了兩個小時,你就算看在我真誠的份兒上,接受我們的采訪吧,好不好?”
“噓——”霍東蔚又擰起了好看的眉毛,徐默只見他蹲下身子,放下盆子,口中發(fā)出輕喚的聲音。接著,從灌木深處鉆出來一只貓,跟著又有兩三只悄然走了出來,邁著優(yōu)雅的腳步走上前,慢條斯理地吃了起來。
徐默這才留意到盆子里的不是一般的貓糧:“這是什么?”
“魚蓉豆腐飯?!被魱|蔚總算愿意開口了。
“哇,你自己做的貓飯??!”突然覺得好有愛,徐默瞇起眼睛,扭頭看著他,“沒想到你還蠻有愛心的,不過,你對人怎么那么冷淡呢?不過沒關系啦,你只要答應我的采訪就好了,江湖兄弟都是不打不相識嘛。”
霍東蔚斜睨她一眼,月色下,她的頭發(fā)因為靠久了門板,后腦勺處都是平平的一塊,亂糟糟的,卻并不邋遢。徐默沒有留意到他目光中探究的眼神,只是掏出手機對著那幾只流浪貓“咔嚓咔嚓”地猛拍,時不時也伸手去點貓咪的頭。從一開始的警惕防備,到慢慢地松弛了尾巴,那幾只貓咪竟也享受起她的撫摸來,徐默忍不住“咯咯”地笑出聲。
“明天上午十點?!被魱|蔚突然開口。
徐默抬起頭,半晌才反應過來,他這是同意了。她立即站起身,跟上他的步伐:“謝謝你啊,明天我一定會好好問的,你不用緊張,如果需要的話我回去發(fā)采訪提綱給你準備一下,到時候可能需要你現(xiàn)場做一道菜,我會拍些照片的……”
此時霍東蔚人已經走到門后,手扶住門框:“請留步,徐記者。”
“哦……”徐默急忙剎車。
霍東蔚抬頭掃了她一眼,關門時,她冷不丁露出個大大的笑臉:“明天見?。 ?
“嗯。”他擠出一聲,迅速關上門。
吃飽的貓咪散著步優(yōu)雅地離開,徐默也心情愉悅地哼著歌,跨上小電驢,一路月色爛漫。
嫩烤羊排配土豆的調戲
餐廳的后堂,一片熱火朝天的喧鬧,鍋碗瓢盆齊齊奏樂,大師傅們紛紛扯著嗓子互相喊話。只有霍東蔚是個另類,他仿佛自帶降溫系統(tǒng),不管往哪里一站,周圍都能瞬間冷下來幾度。
徐默縮在一旁,小心翼翼地讓著過往的人,手中的相機還要時刻捕捉細節(jié)。熱浪中,他一身白色整潔的廚師服,袖口輕挽,握著刀的手指纖長有力,處理食材時的細致和專注,讓徐默不自覺走了神。她感覺自己就是他手中的那個檸檬,色彩明亮,新鮮飽滿,一刀下去,哇,汁水四濺。
她吞了口口水,迎上霍東蔚端出來的成品。
“嫩烤羊排配土豆?!眱扇嗽诓蛷d的偏僻角落落座,霍東蔚把刀叉遞給她。
徐默自然是先滿足口腹之欲,霍東蔚胳膊撐在桌上,雙手交叉,頭微微偏側著看向她。
“好吃!”她滿足得眼睛發(fā)亮。
霍東蔚不免勾了勾嘴角:“我知道。”
倒是足夠自信,徐默舔了舔手指,從包里翻出紙筆來:“吃飽就得干活了啊,第一個問題,你當廚師多久了?”
“八年?!?/p>
徐默忍不住追問:“這么久了?那你今年多大?”
“二十六。”
“十八歲就當廚師了???”
“是學徒?!彼m正。
徐默點點頭,繼續(xù)采訪,霍東蔚始終也是簡明扼要,三言兩語就打發(fā)了她的問題。
“那有女朋友嗎?”
霍東蔚沉默了一下,抬眉看向對面的女孩,她瞇起眼睛,就像小狐貍一般,狡黠卻靈動可愛。
“沒有?!?/p>
“啊,真可惜?!毙炷朴频厥掌鸺埞P,“有女朋友的話,你可能就會活潑一點了?!闭f罷,她又抬起頭,伸出手指豎在嘴邊:“剛剛那個問題我是替自己問的,不會寫的,你就放心吧。”
話音剛落,徐默只聽對面“叮咚”一聲響,霍東蔚手中的銀匙落在了咖啡杯里。他擦了擦手上濺到的咖啡,重新把廚師帽戴上:“我工作了?!?/p>
餐廳里是客人們低聲交談的私語,舒緩的法語歌滿室流淌。徐默仰起臉,面前的霍東蔚長身而立,一襲白衣竟皎潔如月,那雙波瀾不驚的眼里仿佛浩瀚如海,她忍不住咬住叉子:“霍東蔚,有沒有人說你長得好看呢?有沒有客人調戲過你???”
面前的男人瞬間陰沉了臉,徐默趕緊松開牙齒,把叉子狠狠地插進羊排。
香烤吞拿魚配牛油果的醉人
霍東蔚想著采訪結束總算可以一個人靜靜了,孰料第二天晚上,剛到餐廳,王經理就一臉喜色地迎了上來:“廣告效果不錯,徐記者說他們客戶點名來咱們餐廳談合作,你可得好好表現(xiàn)啊?!?/p>
“客戶?”
“徐記者說能不能談成,就得看這飯吃得開不開心、酒喝得盡不盡興了。”
想到徐默說這番話時的語氣,他就想到她瞇起來的狐貍眼,狗腿子。他換上衣服,凈手,然后走進了后堂。
沒過多久,后堂上菜的窗口處出現(xiàn)了一個人,徐默雙手捧著腮幫子趴在那兒,兩眼波光瀲滟,口中直喚他:“霍東蔚?霍東蔚?”
他脫下一次性手套走了過去,只聞到她身上一股子酒氣,下意識地皺起眉:“你喝酒了?”
“嗯,應酬嘛,小意思啦?!彼故呛婪诺負]了揮手,然后又神秘兮兮地湊了過來:“張總說,那道吞拿魚牛油果很好吃哦,香得流口水!”說罷,她還舔了舔嘴角,粉紅的舌尖掃過嘴唇,眼睛迷離神往,那模樣竟有點小邪惡。
霍東蔚轉身倒了杯牛奶遞過來:“女孩喝酒要適度。”
徐默“咕咚咕咚”一口喝光,拍了拍臉頰,起身要走:“那我回去了,我說我去上廁所的?!?/p>
霍東蔚伸手拉住她的胳膊:“你小心點,別被人欺負了。”
她搗蒜般地點著頭,顛顛兒地消失在走廊??山浰@么一鬧,霍東蔚竟覺得自己怎么也沉不下心來,腦海里總是冒出她的傻笑,干脆把鍋扔到一旁,交代了助手幾句,匆匆走了出去。
然而他并未在包間里捕捉到徐默的身影,電話無人接聽,四處詢問也沒有人看見,直到一個女服務生神色匆匆地趕過來:“霍大廚,女洗手間里有個女孩喝醉了,可能是你要找的人?!?/p>
霍東蔚跟著她趕到洗手間,偌大的洗手臺旁,徐默四仰八叉地躺在地板上,臉上還掛著未干的水珠子,似乎是洗著臉睡過去的。他哭笑不得,走過去把她抱起來,小狐貍此時變成了乖貓,揪住他的衣服沉沉地睡了過去。
他把她放在餐廳卡座的長沙發(fā)上,直到餐廳打烊,她都沒有醒過來。她的同事、她的客戶,似乎忘了她的存在,一群人喝得酣暢淋漓后揚長而去,霍東蔚看著在沙發(fā)上瑟縮成一團的她,忍不住皺起了眉。
芒果千層蛋糕的酸甜
徐默是被一陣門鈴聲吵醒的,她揉著眼,光著腳下床去開門,才走到客廳就發(fā)現(xiàn)不對勁,已經有人先她一步把門打開了。門外站著一個長發(fā)披肩的溫柔女郎,此時看向她的眼神里滿是驚訝。
下一秒,她先尖叫出聲。
霍東蔚掏了掏耳朵,轉過身來,語氣不緊不慢:“把衣服穿好再出來?!?/p>
徐默立即屁滾尿流地滾回了房間,床頭柜上放著她的毛衣和襯衫,可低頭一看,她身上穿的卻是貼身的吊帶背心!天哪,她迅速套好衣服,端坐在床尾,仔仔細細把來龍去脈回憶了一遍,可記憶只停留在她從后堂離開,走進洗手間,然后就沒有然后了。
敲門聲又響了,還是那個溫柔的女郎:“徐記者?出來吃早飯吧?!?/p>
餐桌上擺好了三套餐具,霍東蔚正從廚房里走出來,手中端著一盤好看的甜點。徐默立即被誘發(fā)了吃貨的本能:“那是什么?”
霍東蔚斜她一眼:“去刷牙?!?/p>
洗漱后走出來,徐默一眼就看到了霍東蔚和那個溫柔女郎交談甚歡的模樣。她絞盡腦汁都沒想明白,他不是說自己沒有女朋友嗎?她慢吞吞地坐過去,剛想八卦地問一句,可是看到那份甜點的時候又全忘了:“這是什么呀?”
“芒果千層,”霍東蔚叉了一塊給她,補充道,“你只能吃一塊?!?/p>
小氣鬼!她垂下眼,小心翼翼地叉起一塊芒果送進嘴里。嗯,滿足的香甜,她又瞇起了眼睛?;魱|蔚不自主地移開視線,輕輕咳了一聲,把剩下的蛋糕裝了起來,全部交到溫柔女郎的手里,徐默忍不住睜大眼睛,里面精光四射。
“霍東蔚!”溫柔女郎走后,徐默叫住了走向廚房的男人。
她匆匆追上他:“你為什么只讓我吃一塊,剩下的全給她啊?說,她是你什么人?你知道嗎,你居然跟她說說笑笑,我可是第一次看到你笑,你不要侮辱我作為一個記者的智商!”
“神經病?!被魱|蔚伸手推了推她的腦袋,把她趕出了廚房。
徐默獨自一人在餐桌旁坐了很久,有一種奇怪的感情在胸腔來回晃蕩,仿佛那口芒果千層吃過之后,那種又酸又甜的滋味就盤踞不去了。早知道就不搶那塊蛋糕了,全讓給什么宋宋姐算了,她也不是那么摳門兒的人。
霍東蔚走出來就看到她自言自語的模樣,神神叨叨的,他從衣架上取過外套,問:“走吧,你回家還是去單位?不用打電話給家人報平安嗎?”
徐默回過神來:“我一個人住,父母都在外地,他們不喜歡我當記者,所以我從來都是報喜不報憂?!?/p>
霍東蔚難得見她正經下來,兩人走出公寓,他給她戴上安全帽,怕她冷,又從自己脖子上取下圍巾給她繞上:“我奶奶織的圍巾,我父母從前也是不贊成我當廚師的,她倒是一直很支持?!?/p>
車子發(fā)動,轟然而去,徐默從背后抱住他的腰:“那現(xiàn)在呢?你父母贊成了嗎?”
“他們已經不在了?!?/p>
瞬間,風吹散了他的回答,徐默閉了閉眼,手環(huán)得更緊了。
迷迭香釀陷烤雞的奔赴
徐默再次找到霍東蔚,仍舊是為了公事,有大領導蒞臨,晚上就餐選在了郊區(qū)的一家會所,但總編特意安排她到全城各個餐廳找招牌菜帶過去。他們本來吃飯的時間就很晚,路上又一直下雨,交通很擁堵,等徐默找到霍東蔚那家餐廳的時候,餐廳已經打烊了。她打電話給他,又一次磨破了嘴皮子,霍東蔚才勉強答應,騎上摩托車趕了過來。
他剛停好車,就看到了徐默披著雨衣,整個人濕了一大半,瑟縮著坐在餐廳門口的臺階上。他掏出鑰匙,努力讓自己的聲線冷淡:“進來吧。”
他把空調開到最大,又找來毛巾給她擦頭發(fā),等她乖乖地坐在一旁喝姜茶后,他才趕到廚房做菜。為了省時,他烤了整只雞,灑上迷迭香,廚房的溫度就這樣一點點被點燃。
熱乎的打包盒接過來,徐默掉頭就往外跑,雨衣也沒穿,淋著雨就往“小毛驢”上跨。他大步上前,脫下自己的皮夾克裹住她,命令道:“上來,我載你去?!?/p>
徐默一直緊緊抱著打包盒,雨水打在安全帽上,眼前一片模糊。身前的人只穿著初見時的那件白色毛衣,頭發(fā)全濕透,時不時搖頭甩掉雨水,可車速從未減慢。
到達會所門口,徐默爬了下來,霍東蔚小心地替她取下安全帽,聲音竟格外溫柔:“去吧。”
徐默三步一回頭,只見霍東蔚好像個雨人,可站在那里看著她離開的模樣,一點都不邋遢,仿佛是個英雄。
所有應盡的責任完成了,徐默拎著霍東蔚的皮夾克就往外走。沒想到出了會所門, 發(fā)現(xiàn)他還等在那里,靠著摩托車,雙手環(huán)抱,仿佛在極力抵抗著寒意。她加快步伐,踮起腳把皮夾克給他披上:“你怎么還沒走?”
“怕你回不去,走吧,這里這么遠?!?/p>
徐默伸手抓住他的衣角:“我們讓會所幫忙叫車吧,你這樣會生病的?!彪m然這里離市區(qū)還很遠,但打車估計也得很大一筆費用。
似乎看出了她心里的小九九,霍東蔚雙手插進口袋,跺了跺腳:“我?guī)闳ノ夷棠碳野?,她住得離這兒不遠?!?/p>
出租車停在了一個小院子外,即便下著雨,就著依稀的昏黃的燈光,徐默還是看到了院子里開著的山茶花,浸了雨水,倒更惹人憐愛了?;魱|蔚敲開門,那個拄著拐杖的銀發(fā)老人一眼就看到了徐默脖子上的圍巾,臉上的皺紋頓時笑成了一朵花:“這是我織的?!?/p>
徐默突然有點不好意思:“嗯,很漂亮?!?/p>
老人笑瞇瞇地領著兩人進屋,盡管步履蹣跚,她還是緊跟著徐默,幫她找洗漱用品和換洗衣服,又煮了牛奶,然后把她領進了次臥:“今晚你們就睡這里吧,明天想吃什么告訴奶奶?!?/p>
徐默目瞪口呆地盯著房間里唯一一張床,想開口解釋些什么,卻被霍東蔚悄悄握住了手。門一關上,她就跳了起來:“怎么睡???”
霍東蔚從柜子里抱出被子往地上鋪:“我睡地上?!?/p>
“那樣會生病的……”
盡管心里有一百只小爪子在撓啊撓,那種復雜的情緒又一次盤踞在心里揮之不去,徐默還是硬著頭皮:“算了,江湖兄弟不拘小節(jié),我們一起睡吧。”
窗外雨聲淅淅瀝瀝,沒有燈光,整個房間漆黑不見五指,她一直睜大眼睛盯著天花板,身側的霍東蔚不知道睡著了沒有,呼吸聲輕淺綿長。她嘗試著叫他:“霍東蔚?”
“嗯?”
“奶奶是不是誤會了?”
霍東蔚沒有回答。
徐默好像又想到了什么:“奶奶能接受姐弟戀嗎?”她想到那個長發(fā)披肩的溫柔女郎,看起來似乎比霍東蔚要大。
霍東蔚一愣,隨即轉過身來面對她:“你多大?”
“我?二十四?。俊?/p>
“嗯?!被魱|蔚輕哼出聲,然后又翻過身,似乎瞬間就睡著了。徐默糊涂了,盯著天花板想了老半天,還是沒想明白這番對話是什么意思,腦子又有點暈,稀里糊涂也睡著了。
那晚她做了個美夢,仿佛躺在柔軟的云朵上,這張床睡得可真舒服,比出租屋的單人床暖和多了。
生滾牛肉粥的溫柔
醒來時,門外飄來一陣清香,徐默翻身起來,霍東蔚正陪著奶奶做早餐,灶上的砂鍋里“咕嘟咕嘟”煮著什么。她深吸一口氣,卻覺得嗓子眼有點癢,接著一個噴嚏毫不客氣打了出來?;魱|蔚舉著勺子回過頭,盯著她光著的腳丫子:“把鞋穿上?!?
到底比不過年輕氣壯的男人啊,徐默嘆了一口氣,像朵蘑菇一樣縮在餐桌旁,牛肉粥上臥著一個雞蛋,香氣撲鼻,她三兩下就喝了個精光。
奶奶慈愛地看著她:“奶奶做飯也好吃吧?東蔚都是遺傳了我?!?/p>
徐默連連點頭,眼饞地盯著霍東蔚去給她添粥的背影。老人瞅著她笑:“小姑娘看著眼熟,像是一家人。”
徐默愕然抬頭,老人舉起拐杖指著廚房里的身影:“那小子脾氣是怪了點,但人很好的,爸媽死得早,他一直都孤孤單單的,后來去學廚師、出國,都是一個人,可把我這個老人家急壞了。小徐啊,以后我們東蔚……”
“奶奶,你要加肉松嗎?”霍東蔚冷不丁探出頭來。
老人忙點頭:“要,多加點,要多多的啊?!?/p>
徐默忍不住瞇起眼睛笑了起來。
回會所取摩托車的時候,霍東蔚斜了一眼身邊沉默不語的“蘑菇”:“奶奶特別小氣,沒想到會喜歡你?!?/p>
徐默抬頭看了他一眼,然后又沮喪地垂下了腦袋。這話聽著怎么那么不待見呢?她從小到大都挺招人喜歡的,奶奶怎么就不會喜歡她了?他怎么就不喜歡她呢?
良久,她斟酌著開口:“霍東蔚,你下次把宋宋姐帶來見奶奶吧,奶奶一定也會很喜歡的?!?/p>
“哦,”霍東蔚淡淡地應了聲,推出摩托車,“上來?!?/p>
他的車騎得很快,徐默幾次被嚇得想要抱住他,最后卻只是緊緊地抓住了他的衣角。
直到抵達單位,徐默摘下安全帽,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謝謝”?;魱|蔚看著她的頭頂:“這周別來餐廳找我了?!?/p>
她驀地抬起頭來。
“要去出差,年底前回來?!?/p>
徐默松了一口氣。
霍東蔚走到車尾,在后備廂里翻了一會兒,回到她面前,將手里的袋子交給她:“這是退燒藥,這個是消炎藥,這個是沖劑,用量寫在盒子上,每天都要吃,記得嗎?”
徐默突然覺得眼睛有點熱,濕濕的,像是要下雨一樣。
霍東蔚伸手敲了敲她的腦門,語氣有些無奈:“有時候發(fā)現(xiàn)你還是挺笨的?!?/p>
徐默掙扎著想為自己正名,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那種莫可名狀的感情就要擊垮她,她不敢開口,怕泄露了天機?;魱|蔚跨上摩托車出發(fā),半途又折返回來:“不回家的話就一起跨年吧,宋宋姐邀請了你?!?/p>
她的眼淚終于滾落下來,幸好沒被他看見,不算丟人。
黑椒培根比薩的眼淚
徐默不知道這兩周是怎么度過的,那場雨后,她感覺自己就像是從水里撈出來的,重重的,到哪里都像蝸牛一般拖著長長的水漬。
為了迎接宋宋姐的跨年聚餐,她想著親手做菜當禮物,翻完食譜決定做最簡單的西式煎餅——比薩。出租屋的廚房她幾乎沒用過,她翻箱倒柜地找工具,手忙腳亂,雞飛狗跳。切洋蔥的時候還冒出大把大把的眼淚,那情景看上去就像一出悲情默劇。
霍東蔚很準時地出現(xiàn)在她家樓下,穿著黑色風衣立在門外,手上戴著黑色的皮手套,眉目干凈如畫,黑曜石般的眸中竟染上了一絲溫柔。徐默緊張地把盒子遞給他,他揚起眉來:“什么?”
“禮物?!毙炷镀鹱旖巧衩氐匦α艘幌隆?/p>
摁門鈴,腳步聲響起,然而門打開后,徐默卻怔住了。一個五六歲大的小男孩拖著鼻涕仰頭看著他們:“東蔚哥哥來啦!”視線移到徐默的臉上,仿佛猶豫了一會兒:“阿姨好?!?/p>
徐默頓時陰下臉,二話不說拎住小鬼的后領:“叫姐姐?!?/p>
“不要!媽媽救命!”
話音剛落,徐默就看到宋宋姐手持水果刀從廚房走了出來,她立即松開手,半天也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解釋:“對,對不起,我不知道……”
宋宋姐趕緊放下刀,笑著把小鬼拖到身后:“我兒子不懂事,東蔚,快帶徐記者進來坐?!?/p>
久久都無法平復的心情,好像一團好不容易理清的線,頓時又牽扯在一起了。她默默地跟自己分析眼下的劇情,霍東蔚從廚房幫忙出來,一眼就看到她自言自語、神神叨叨的舊模樣。
“宋宋姐的丈夫常年駐扎國外,她自己工作忙,小鬼常來我家蹭飯吃,他最愛吃我做的甜點。那天宋宋姐是來取蛋糕的,誰知道你那么小氣,大不了下次再做給你吃啊?!被魱|蔚脫下風衣,身上只穿一件淺藍色的牛仔襯衫,看起來格外清爽。
“十三秒?!毙炷⒅?,冷不丁冒出一句。
“什么?”
“你竟然說了十三秒的話!太難得了,我應該錄下來!”
看著她偷樂的模樣,霍東蔚抱著胳膊靠到餐椅上,若有所思:“找個女朋友真的能活潑一點?”
那晚,她做的黑椒培根比薩竟然得到了出乎意料的好評,四個人包括小鬼在內石頭剪刀布判了輸贏,霍東蔚是洗碗的那個。宋宋姐端著果盤走到徐默身邊:“徐記者,不知道是不是我多事,我總感覺東蔚和你在一起的時候,就會放松很多。如果可以的話,請你幫幫他?!?/p>
十四年前,霍東蔚和父母在人潮中走散,父母為找他出了車禍,當他獨自走回家的時候,他就只剩孤孤單單一個人。從那以后他就害怕人多,恐懼各種社交場合,也很難和別人接觸,時時刻刻很警惕。后來,他被帶到宋宋姐所在的心理診所,那時她還只是醫(yī)師助手,卻一直陪伴著霍東蔚成長。
“但看到你的那天,我看到了不一樣的霍東蔚?!?/p>
宋宋姐的話在徐默腦海里盤旋不去,所以當霍東蔚提議兩人去看跨年敲鐘的時候,徐默有些猶豫:“人超多的,我們還是在家里過吧?”
霍東蔚的眼神黯淡下來,他仿佛意會到了什么。可下一秒,他拉住了她的手:“走吧,帶你去看最好看的煙花。”
黑森林巧克力的誘惑
全城最好看的煙花大會,只在跨年這晚。
為了防止肚子餓,徐默偷偷藏了一塊黑森林巧克力蛋糕在包里。一路上人很多,她小心翼翼地護著,生怕被擠壞?;魱|蔚一直緊緊抓著她的手,似乎怕被人潮沖散,又似乎是在抵抗著什么。徐默從包里掏出蛋糕,獻寶似的獻了出去:“吃甜的東西心情會好的,我讓你吃一口,就一口啊?!?/p>
伴隨著音樂聲,第一束煙花沖向天空,“啪”的一聲炸開,散發(fā)無數絢爛的光彩,徐默立刻吞下口中的蛋糕,跟著人群爆發(fā)出尖叫聲。煙花越來越多,在夜空里拼出了各種圖案,五光十色,耀眼輝煌。
霍東蔚緊緊地握著她的手,轉過頭對著她笑起來:“還是很好看的,對吧?!?/p>
他的笑容還沒有消散,嘴角處的淺窩若隱若現(xiàn)。這一切都是真實的,他在笑,眼底閃爍著煙花的倒影。可那倒影怎么越來越近,下一秒幾乎就在自己的鼻尖前面,他的聲音溫柔地在她耳畔響起:“嘴角有奶油,笨蛋。”
下一秒,他吻住了她的嘴唇,令人心顫的、甜蜜的、蛋糕的滋味。
徐默看見,他眼底的那束煙花“啪”的一聲綻放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