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xiāng),是我的襁褓。離開故鄉(xiāng)這么多年,那鄉(xiāng)間的草木,田間的小路,最使我夢魂牽繞。那細長的田間小路,總是彎彎曲曲的,像老爺爺手背皮膚下的靜脈。這一條路和那一條路,各有各的形態(tài),共同編織著對生活的憧憬和向往,時而匯合,時而分開,時而蜿蜒遠去,時而曲徑通幽。而在這些“血脈”里,常年流動著鄉(xiāng)下人的血液。
路面的泥土,雖然凹凸不平,但被踩得緊實。當冰雪覆蓋大地,一行行深深淺淺的腳印,又將小路的身影勾勒出來。遇上雨天,它變得黏糊糊的,粘掉路人腳上的鞋子,稍不留意,還會叫你仰天一跤,摔得滿身泥濘,狼狽不堪。此時,只有那赤腳走在這條路上的人,才從不見滑倒。他們的腳像鐵爪一樣,鉗住泥巴,穩(wěn)穩(wěn)當當向前邁去。有人說,鄉(xiāng)間的路是赤腳漢走的路,是莊稼人走的路。正如詩人艾青所寫的:赤腳漢和獨輪車,是鄉(xiāng)間小路的開拓者。
我也曾是這路上的眾多行者之一,兒時總對小路的彎彎曲曲感到疑惑,它為什么總是繞彎呢?
第一道彎,繞過何叔家的魚塘。這魚塘不大,何叔已經(jīng)經(jīng)營了很多年。逢年過節(jié),他全家出動,把網(wǎng)一拉,嗬!好幾百斤活蹦亂跳的草魚、鰱魚、鯉魚……全村人的餐桌上,都少不了何叔魚塘里的魚。
第二道彎,繞過發(fā)嫂家用籬笆圍著的菜園。茄子、扁豆、絲瓜、辣椒……她每天擔水澆菜,前一天晚上將瓜菜摘下洗凈,第二天清晨送到集市上去賣。勤勞的發(fā)嫂,方圓數(shù)里都流傳著她的名字,她種的菜,新鮮、味道好,又不貴。
第三道彎,繞過一株老槐樹。老人說,這棵樹還很小時,長在路的正中間。老祖宗說,落地生根,不也和咱人一樣嗎?所以決定不移走它,反正人是活的,繞開一點不就好了么。于是直行的路在這兒拐了一個彎。
還有細舅家那破房子,盡管斷壁殘垣,但畢竟是他祖上傳下的基業(yè),已經(jīng)上百年了。村主任說等以后村里有了錢,大家?guī)退岸奘岸?,弄一個新場院。
還有田間幾口井,水質(zhì)很好,甘洌清涼,村里人常用來煮飯燒茶,行路人也常喝這水解渴,為了保留這井,小路又拐一個彎……
我坐在老槐樹下思索。槐樹正開著花,一串一串掛在樹上,沁人心脾。
小徑彎彎曲曲的真正含義是多么深刻、豐富,多么富有人情味兒??!這彎彎曲曲,就是數(shù)代人生命的版本。讀懂這本“書”,就知道世上有山、有樹、有井、有房子、有魚塘、有籬笆、有莊稼……
想起清人袁枚建筑鄉(xiāng)居“隨園”時,因山勢高低不平,難加磚石,只好依山而建,盡量與自然相融合,和諧共存,怡然自適,故稱“隨園”,真是別有一番滋味。
君自故鄉(xiāng)來,應知故鄉(xiāng)事。來日綺窗前,寒梅著花未?(唐·王維《雜詩三首》)
今夜月明人盡望,不知秋思落誰家?(唐·王建《十五夜望月寄杜郎中》)
逢人漸覺鄉(xiāng)音異,卻恨鶯聲似故山。(唐·司空圖《漫書五首》)
桃李春風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燈。(宋·黃庭堅《寄黃幾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