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生不到百天,我就被父母送回農(nóng)村老家,一待五年多。返城后我死活不認(rèn)爸媽,總想跑回大山里的“家”。八歲時,我終于逮著機會,故意把白凈如雪的白球鞋弄臟抹黑,穿起來不那么扎眼,結(jié)果換來一頓暴打,外帶跪搓衣板。
有位詩人說,“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用它尋找光明。”黑夜來臨后,我挎上黃書包,塞了五個大蒸饃,帶上印有“勞動最光榮”的搪瓷缸,義無反顧地去尋找我的“光明”——農(nóng)村老家。我沿河跑,一跑就是五天六夜。彎彎曲曲的河水流過一山又一山,我跑了一村又一村。可根本不像大伯說的呀,老家不在河的盡頭,河的那頭兒還是山,山下有條鐵路。我眼巴巴地瞅著列車上的小孩吃著燒雞向我指指戳戳,好像在說:“瞧,小乞丐!”
“你才是小乞丐,你們?nèi)叶际切∑蜇ぁ!蔽覜_疾馳而過的火車吐舌頭,卻吃了一嘴的黑煤灰。
流浪的孩子得小心夜的黑?;疖嚨拿恳宦暋皢琛倍际窃谔嵝盐覄e睡死,每一次驚醒后,我接著跑啊跑,義無反顧地跑向這條鐵路的盡頭。那是一座大城。
西安城,好大??!我沒有伸手乞討,而是到垃圾桶里找吃的、喝的。沒有父母打我了,我卻自知無家可歸的孩子有多悲慘。我不跑了。
第七天,一條流浪狗與我爭搶食物,斗不過狗的我被狗狂追,我撒開腿跑得比狗還快。因為唯有拼命地跑,才能化險為夷,絕處逢生。
突然,“嘩啦”一盆洗碗水從天而降。黏糊糊的洗碗水,裹著油膩膩的惡臭,擊中了饑腸轆轆的少年。這是在上演人間慘劇嗎?
那人滿懷歉意跑下來,連說對不起,伸手摘掉我頭發(fā)上的爛菜葉,突然一聲尖叫:“軍軍,怎么是你!你怎么跑到這兒來了……”人生來了個大反轉(zhuǎn)!
第八天,這位我家近鄰的朋友聯(lián)系上了我的爸爸媽媽。我的流浪故事就此結(jié)束。
回家后,我再也沒挨過打,可我卻從此愛上了奔跑。那雙伴我繼續(xù)奔跑的白球鞋再也無法恢復(fù)潔白如新了,大人們倒發(fā)現(xiàn)了我的奔跑天賦,那是我打小在山溝里攆兔子所鍛煉出來的意外“收獲”。
從此每年我都參加學(xué)校的運動會,拿下長跑冠軍和短跑亞軍。從小學(xué)跑到初中、高中,然后是大學(xué),然后畢業(yè)踏上工作崗位……似乎跑著跑著就長大了,長著長著就懂事了。上初一時,我能繞著400米跑道連跑25圈,能把與我并肩比賽的男老師足足落下一圈半,被體校教練追著要錄取進體校當(dāng)個專業(yè)運動員。我還有很多與跑有關(guān)的故事,比如:527階爬山梯,我跑上去僅僅用時6分30秒;偶爾上學(xué)錯過了公交車,我撒腿就跑,跑到學(xué)校時,公交車居然還沒到站;第一次看到湯姆·克魯斯主演的《阿甘正傳》,我在淚流滿面時懂得了奔跑的人生更加美麗。
人生就是奔跑啊,有時你會看到一個又一個超越自己的同行者,會充滿孤獨與絕望,甚至?xí)谫惖郎系埂欢灰闳栽诒寂?,所?jīng)歷的一切,幸福也好,痛苦也罷,都將成為生命的一部分,成為支持我們從事一切工作的力量源泉。
跑著跑著就長大的我,有著并不踽踽獨行的少年時代。我必須告訴你,這個世界上好人很多,天地很美,對于有耐力與信念的人,老天會在那種全是墻壁的地方為你開啟一扇帶光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