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zhàn)地記者被稱為世界上最危險的十大職業(yè)之一,而詹姆斯·納赫特韋是當今世界最廣為人知,也最受贊譽的戰(zhàn)地攝影師之一。他在戰(zhàn)地拍攝31年,出生入死,他相信,照片是他唯一的“武器”,他的一組照片曾挽救了非洲150萬名難民。
到前線去是使命
納赫特韋生于美國,青年時代自學攝影,對攝影的興趣與日俱增。大學畢業(yè)后,他做過商船船員、貨車司機,但攝影的夢想一直在他心底燃燒。
有一天,納赫特韋在《時代》雜志上看到一組越戰(zhàn)的照片,那驚心動魄的真實場景震撼了他,也震撼了無數(shù)美國民眾,包括納赫特韋在內(nèi)的數(shù)以百萬計的美國民眾參加了反對越戰(zhàn)的市民游行。自此,納赫特韋認識到攝影師不但可以記錄歷史,還可以改變歷史運行的軌跡。這份職業(yè)讓納赫特韋向往不已,他決定進入一家報社,到戰(zhàn)爭的前線。他說:“從我打算做攝影師那天起,就決定做個戰(zhàn)地攝影師,因為我堅信,只要照片能揭露戰(zhàn)爭的真實面目,我所拍的照片就會成為名副其實的反戰(zhàn)照片?!?/p>
白襯衫、牛仔褲加雙肩攝影包就是納赫特韋的全部裝備,沒有頭盔,也沒有防彈衣,他更不會鉆進裝甲車,而是靜靜伏進戰(zhàn)壕,聽流彈從耳邊飛過,等待按下快門的時機。
2003年,伊拉克戰(zhàn)爭爆發(fā),納赫特韋第一時間奔赴現(xiàn)場。他跟同事邁克·韋斯科夫坐在車里,在炮火追擊中前進。路上,一顆手榴彈被扔進他們所在的車廂里。盡管導火線正在燃燒,但韋斯科夫還是毫不猶豫地抓起手榴彈,想要迅速扔出去,可他顯然輸給了時間,手榴彈在他右手里爆炸。近距離的爆炸讓納赫特韋的兩條腿和胃部被彈片擊中,但他依然舉著相機,用盡力氣堅持著為正在搶救韋斯科夫的戰(zhàn)地醫(yī)生拍照,一直拍到自己昏厥過去。
納赫特韋說:“必須到前線去,必須面對它,我們肩負著使命,必須為那些人做些我們能做到的事情。如果我們不行動,誰還會這么做呢?”于是,在車臣戰(zhàn)爭中,他跟著回家的主婦走進被炸毀的房間,拍下她悲傷的哭泣;在印尼,他跟住在鐵路邊的窮人聊天,看著只剩一只手和一條腿的男人拄著拐棍在公路上乞討;在中東戰(zhàn)場,他跟著投擲武器的年輕人在前線奔跑……納赫特韋認為,戰(zhàn)爭的真相,和政客、軍官告訴人們的狀況完全不同。所以,他要做直白的、紀實的攝影,無關(guān)構(gòu)圖,無關(guān)攝影技術(shù),最重要的就是紀實。
一組照片挽救150萬人
除了戰(zhàn)爭現(xiàn)場,納赫特韋還拍攝過有關(guān)饑荒、疾病等世界性問題的照片。
生而平等只是一個美好的愿望。當全世界媒體都在關(guān)注那些西方國家的時尚T臺時,1991年到1992年,索馬里發(fā)生大規(guī)模饑荒,成千上萬人因此死亡。但沒有一家雜志對此感興趣,納赫特韋不得不獨自搭乘國際紅十字會飛往索馬里首都摩加迪沙的運輸機。
摩加迪沙已陷入武裝沖突,糧食價格飛漲,而國際援助未能跟上步伐。在一個食品救助中心門口,納赫特韋看到了一個骨瘦如柴的母親正坐在地上,用僅有的一點救濟食物喂著懷里羸弱的孩子,旁邊是一名等待救助的難民,奄奄一息地躺著,好像整個世界都已經(jīng)沉淪在寂靜中,唯有伸出那只手,等待著光明的到來。這只手仿佛是向世界的呼救。納赫特韋毫不猶豫地按下快門,用廣角鏡頭拍下這一刻的表情。
這組鏡頭刊登在《紐約時報雜志》的封面上。照片發(fā)表后的星期一早上,《紐約時報雜志》辦公室里的電話被打爆了,許多人都迫不及待地來問他們能做什么。
照片發(fā)表17年后,國際紅十字會的一名負責人告訴納赫特韋,正是這些照片實現(xiàn)了二戰(zhàn)以來國際紅十字會最大的一次行動,挽回了150萬人的生命,納赫特韋自己也沒想到這樣的影響力。但實際上,人們都知道,最大的力量來自于納赫特韋所拍攝的這些照片,來自他的照片中的事實。他用相機記錄人們的痛苦、無助、眼淚,用拍攝的照片讓外界了解戰(zhàn)爭的殘酷、疾病的可怕和死亡的震撼。
在世界新聞攝影比賽頒獎現(xiàn)場,納赫特韋低著頭,像個第一次上臺發(fā)言的小學生,雙手緊抓著自己的講稿說:“對一個花了一輩子想要保持隱身狀態(tài)的人來說,站在這么多人面前有種靈魂出竅的感覺,像是讓人在頭條新聞里發(fā)現(xiàn)了自己。請原諒我不得不違反你們的演講規(guī)定,我得看著稿子演講?!?/p>
臺上的納赫特韋絲毫沒有平日里常見的那些“戰(zhàn)地記者”的慷慨激昂。他既沒有講扣人心弦的戰(zhàn)爭故事,也說不出催人淚下的傷感細節(jié),他甚至不怎么喜歡主動跟人講話。高高瘦瘦的他穿著干凈的白襯衣和淺色的牛仔褲,平靜地站在只有一束聚光燈照射的講臺上,低著頭翻出一幅幅照片,用低沉沙啞的聲音慢慢講述著照片背后的故事。
照片就是證詞
幾年前,納赫特韋應邀到中國濟南展出自己的攝影作品。這個遠道而來的攝影師到了濟南以后,沒去看趵突泉,也沒爬千佛山,他甚至根本沒怎么離開過舉辦影展的校區(qū)。這個戰(zhàn)地攝影師花了整整一天的時間,一幅幅地檢查自己的照片,湊近端詳圖片色彩是不是合適,彎著腰檢查玻璃是不是反光,不管發(fā)現(xiàn)的問題多么細微,都會立刻拿起電話,請求組辦方做出修改。為了能讓人們看到最好的照片,納赫特韋對自己的工作異??量?。
2017年6月,納赫特韋在美國紐約舉辦展覽的時候,人們圍住他,站在狹窄的展覽廳里,一名觀眾問納赫特韋:“看著這些悲傷的場面,你是怎么控制自己的情緒的呢?”
“我不得不這樣做。我要把我的情緒通過照片傳遞出去,我在現(xiàn)場感到憤怒、悲傷、懷疑或者同情,我希望把它們體現(xiàn)在照片里,不僅如此,我還希望它們能繼續(xù)傳遞到看到照片的人那里。”納赫特韋這樣說。
納赫特韋的好朋友、劇作家丹尼斯·奧尼爾盯著掛滿整整一墻的照片看了半天,扭頭對他說:“這看起來像個陣地,你應該非常疲憊了吧?該好好休息一段時間了?!?/p>
一貫皺著眉頭的納赫特韋從嚴肅的表情里稍稍舒展開來,露出難得的笑容,對朋友說:“是啊,累得散架了。等這一切都結(jié)束了吧,我等待這一天?!?/p>
說完這句話,他又安靜下來,背后是他的工作室,貼滿墻壁的紙上密密麻麻地寫著他的工作計劃。
在他從未更新過的個人網(wǎng)站上,貼滿了照片,連自我介紹都只有寥寥數(shù)語,這個沉默的戰(zhàn)地攝影師只用灰色的字體在漆黑的頁面上寫著:“我是一個見證者,我的照片就是我的證詞。我所記下的事件不該被遺忘,更不該重蹈覆轍?!?/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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