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長河里,時間的痕跡往往映射在當地的建筑物中,一幢幢千年古宅從歷史的昨天穿梭至今,除了斑駁的城墻,過去的點滴都會留存下來,盡管光華已淡,但記憶猶在。
當今城市快速擴張,新的城區(qū)迅猛發(fā)展,從市區(qū)延伸到郊區(qū),那些曾遺落在城市周邊的古建筑正在慢慢消失。這是一種必然,同時也讓人感到惋惜,歲月留給我們最好的贈品,我們該如何保護?
中國悠久的歷史創(chuàng)造了燦爛的古代文化,而古建筑是其中重要的組成部分?;锗l(xiāng)故里的白墻青瓦,形狀各異的吊腳樓,氣勢宏偉的土樓……可以說,古宅古建融合了古人最好的智慧,它的美,即使穿越千年也不落伍。
據統(tǒng)計,中國的古宅、古村落在過去十年消失了約90萬個。試想一下,多年之后,我們給孩子,我們的孩子給他們的孩子,來說一說曾經的那些老房子,他們會問,這些房子去哪了?到時唯一能觸摸到看到的,只是一張張冰冷的圖片。中國的古建筑,就像是一顆顆散落在民間的珍珠,如不珍惜,這些珍珠會慢慢消失,直至再也不見。
如何才能更好地保護我們的古建筑?單靠政府保護遠遠不夠,很多時候還需靠我們自己,靠很多很多有愛心的人。都說房子有人住才有生機,老宅才能換新顏。有人住,才有溫度,才有活力,也許,只有恢復老宅的實用性,它才能更加被人重視。
因古建筑相愛
喜歡窮游的廖敏欣19歲那年前往英國留學。學習之余,她最愛去各色古堡,倫敦塔、斯特靈城堡、溫莎城堡……都曾留下她的足跡。她曾對閨密說:“如果有一天我能在一座大大的古堡里舉行一場浪漫婚禮,那我將此生無憾?!?/p>
廖敏欣學成歸國后,在上海一家大型品牌戰(zhàn)略公司工作。一天,英國子公司調過來幾個新職員,公司為他們舉辦接風宴。席間,因為有英國留學的經歷,廖敏欣和新同事聊得十分投機。當她提到自己最愛去參觀各色古堡時,新同事愛德華來了興趣,湊過來說:“我也是個古堡迷,除了英國,我還去看過很多國家的古堡,比如德國、芬蘭?!绷牡脑蕉?,他們越發(fā)現彼此有著共同的興趣愛好,喜歡窮游,喜歡各種古建筑,喜歡無拘無束的生活。
熟識之后,兩人經常坐在一起聊天,聊各種各樣的古堡,聊中國“非遺”。聽說廖敏欣的愿望就是能在古堡里舉辦一場婚禮,愛德華笑著說:“我相信那個男孩一定聽見了,他正在努力工作,你再給他一點點準備的時間。”
兩個人的生活幸福且美好,工作上卻讓愛德華常常感到一絲疲憊。他曾對廖敏欣說:“我真希望有那么一個地方,沒有做不完的PPT,沒有業(yè)績報告,只有我們兩個?!薄澳闶遣皇窍胂裎鋫b小說里寫的那樣,找一個桃花島?”“對,到時你放羊我耕地,我挑水你澆田?!睈鄣氯A聽過黃梅戲《天仙配》,他覺得戲曲里描繪的那種與世無爭的日子,是他向往的。恰好是春天,廖敏欣決定帶著男友去婺源住幾天,給他減減壓。
來到婺源,愛德華就像是掉進了大觀園,隨處可見的明清建筑讓他目不暇接,一望無際的油菜花,掩映在花林里的紅磚青瓦,就像是一幅水墨畫,讓他震驚、留戀、歡喜。廖敏欣和愛德華手牽手,穿梭在大大小小的古街上,仿佛來到了另一個時空。在當地,許多人家住的都是老宅子,可因為年久失修,保護不當,不少古宅都破敗不堪,甚至成了危房。愛德華見了十分心痛,他撫摸著殘垣斷壁,唉聲嘆氣:“這些老宅子, 不亞于歐洲的任何一座古堡,如果保存完好,肯定特別美?!绷蚊粜傈c點頭,隨著城鎮(zhèn)建設的開發(fā),許多古建就這樣消失了,多年之后,也許它們只能存在于歷史書上。
在婺源待了一周,愛德華深深地喜歡上了這里?;氐缴虾:螅裆蠂乐氐摹八敛环?,煩躁、失眠,狀態(tài)大不如前,幾個月下來,瘦了一大圈。堅持了幾個月,愛德華決定辭職:“雖然我不知道未來想過怎樣一種生活,但我清楚地知道,目前的生活狀態(tài)不適合我?!绷蚊粜乐С帜杏训臎Q定,年輕就是代表著無限可能,不需要拘束在某一個條條框框里,更不需要勉強自己強顏歡笑,她和男友一起遞交了辭職報告。兩個別人眼中的“瘋子”就這樣辭去了工作,來到了廖敏欣的家鄉(xiāng)南昌。愛德華在南昌大學學習中文,沒事的時候,兩人四處尋訪各式各樣的古建。在婺源,徽派建筑很多,而且各具特色,兩人拍了很多珍貴的照片。用他們的話說,這些古建都在慢慢消失,他們能力有限,能做的就是用相機記錄下來,留著讓更多的人看到。
2015年圣誕節(jié),愛德華帶著廖敏欣一起回到了英國,把她隆重介紹給了自己的親人,并向她求婚。他對廖敏欣說:“我已經想好了,我們就在婺源買一座老宅子,建成你喜歡的樣子,我要用這樣一座‘中國城堡’娶你回家。”從英國回來后,兩人便四處尋訪古宅,希望選一座合心意的地方。
古宅里的平和靜
2016年年初,愛德華和廖敏欣經過四方打聽,得知在婺源思口鎮(zhèn)思溪村有一間古宅,比較符合他們的要求。當地人稱這座古宅為“正經堂”,后經證實名叫“金智成堂”。這是一座徽派建筑,以木梁為結構,以磚、石、土砌護墻,據說是三百多年前,為了招待當地茶商而建的。古宅年久失修,有些地方漏雨,常年累月之下,有股淡淡的霉味。原本住在宅子里的人大多搬了出去,只留下了兩對老人留守宅中。
廖敏欣和愛德華找到了當地的鎮(zhèn)書記,請他陪同著前去看看。遠遠地,書記指著老宅門口的一位老人說:“那是金大爺,旁邊是他老伴,這老兩口一直住在這間屋子里?!崩蟽煽?0多歲了,兒女都住在城里,一直想把他們接過去,可兩位老人不愿離開。聽說愛德華是個“古宅迷”,金大爺熱情地把他們迎進去參觀。宅子是典型的徽式院落,外窄內大,進去之后,能看到幾個天井。恰好那天天氣不錯,陽光透過天井照在幾盆花草上,有種歲月靜好的幸福味道。在老宅的正堂,擺著鐘和花瓶,上面懸掛著鏡子,意為“鐘(終)聲(身)瓶(平)鏡(靜)”。屋內許多精美的木雕和石雕讓愛德華看得眼睛都直了,但因為沒有好好保護,很多地方都不完整。金大爺介紹道:“我在這過了大半輩子,你別看這屋子舊,冬暖夏涼,可舒服了?!闭f完,大爺有些傷感:“等我們走了,不知道誰還愿意來住,年輕人都喜歡大城市,誰都不愿意待在農村。”
屋檐下,多年前筑起的燕子窩已老化成了黑灰色,正廳的柱子上也有調皮孩子畫的小人畫。這里的一切都充滿著人情味,仿佛能看到歲月留下的痕跡。兩人一眼就喜歡上了這座古宅,便請鎮(zhèn)書記幫忙從中斡旋斡旋。聽說廖敏欣他們要買房子,金大爺不愿意,這里承載著他太多的回憶,他怕走了之后,會遺忘了這些回憶。廖敏欣沒有死心,先后跟愛德華去拜訪了幾次,希望用自己的真心誠意打動大爺大娘。
廖敏欣和愛德華再次去的那天,金大爺和老伴正在吃早飯。大娘這幾天有點不舒服,金大爺一直在旁邊噓寒問暖,幫她把稀飯盛好,涼好,還給她煮了白水蛋。廖敏欣在一邊見了,特別羨慕。這座古宅見證了大爺大娘一輩子的感情,廖敏欣希望它也能見證她和愛德華的幸福,一輩一輩傳下去,讓住進來的人都能得到幸福,多美好。
等金大爺和老伴飯吃好了,廖敏欣陪他們聊起了家常。愛德華拿出了很多之前拍的古宅照片,對大爺說:“這些都是我們這些年拍的。其中不少老房子,當時我們去的時候都在,可等我們再去,有些倒了,有些拆了,再也看不到了,你說多可惜?!贝鬆攲Υ松钣型校骸艾F在的人都喜歡高樓大廈,老房子住不慣?!绷蚊粜勒\懇地說:“大爺,我知道你對這所房子有感情,可是如果再不維護,房子就成了危房,到時想修都修不了,你和大娘守了一輩子的老宅,交給我們來守,我們保證好好地守下來,你們隨時想回來看看,或者想住幾天,我們都歡迎?!苯鸫鬆斂戳丝戳蚊粜?,嘆了口氣:“城里是方便,可我們的根已經扎在了這里,出門是菜地,左右是鄰居,我們習慣了這種生活,要走真舍不得。我也知道,這所房子再不修就不能住人了,我們想修,也是無能為力?!绷蚊粜篮蛺鄣氯A跟金大爺保證,會盡自己最大的能力把古宅修繕完整,即使不能像它鼎盛時期一樣繁華,至少能延續(xù)不倒。金大爺最終被兩人的誠心打動,同意出售,不僅如此,他還愿意幫著去說服其他住戶。
幾經周折,2016年6月,廖敏欣和愛德華最終與老宅里的幾戶人家簽訂了購房協議。
房子買了之后,更大的難題擺在了眼前。當初購買古宅已經花費了兩人全部的積蓄,如果要想把房子修葺完整,少說也需要幾百萬元,兩人決定找父母想想辦法。
修葺最美“中國古堡”
廖敏欣的父母辛苦工作多年,有一點積蓄。廖敏欣拍了很多照片給父母看,全都是老宅最美的一面??赐暾掌螅蚊粜缹Ω赣H說:“老爸,這屋子不錯吧,等你們老了,就去那邊養(yǎng)老,到時我們再開個家庭客棧,讓五湖四海的人都來看看咱江西的美景,多有意義?!闭f完,她偷偷伏在老爸耳邊低語道:“都說女婿是半個兒,愛德華以后就是你兒子了,你兒子成家立業(yè),你總得幫幫吧?!备赣H被女兒的樣子逗樂了:“行,爸爸媽媽無條件支持你們,只要你們喜歡就行。”用同樣的辦法,愛德華也從自己父母那拉來了贊助。他們想好了,等以后周轉開了,一定會如數還給雙方父母。
有了資金,老宅便可以開始動工修繕,如果讓一般的工人來修,肯定修不出以前的模樣,特別是那些精美的雕刻,必須是大師級的人才能修復。廖敏欣想到了一個人——徽雕非遺傳承人俞友鴻。之前,廖敏欣曾跟對方接觸過幾次,對方始終沒應承下來。情急之下,廖敏欣給對方發(fā)了一封情真意切的郵件:“在英國,我去了很多古堡,我曾幻想能在一個古堡里,成為美麗的公主?,F在,我想告訴所有人,咱們中國也有自己的‘古堡’。等下一年油菜花開,我們將邀請所有的朋友過來看看,讓他們看看中國的美、婺源的美?!眱蓚€年輕人費盡心血只為了保護這樣一座古宅,還原出它最美的模樣,俞友鴻被這份真情打動,愿意幫助他們修繕“金智成堂”。
2016年7月23日,是“金智誠堂”開工的日子。愛德華和廖敏欣兩人為老宅重新取名為“天凈沙”,之所以叫天凈沙,一是從英文“sky wells”(天井)音譯而來,二來也是來自馬致遠《天凈沙·秋思》里面的詞句: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因為詩詞里有的,他們家都有,甚至比詞里描繪的更美。廖敏欣請來了村里最受尊敬的長者主持開工儀式,拜祖先、焚香、放煙花,他們用最傳統(tǒng)的方式和老宅對話,告訴它,他們來了。
動工后,兩人才知道什么叫花錢如流水。為了還原古宅原先的模樣,兩人只求最好最合適的,算下來,現有的錢根本不夠。愛德華建議去銀行辦理貸款,可廖敏欣卻堅持,用現有的錢裝修,其他一些細節(jié)處等以后有了錢再慢慢歸置。兩人誰也說服不了誰,為此爭執(zhí)過多次。
一天,愛德華再次提出去辦理貸款,廖敏欣火了:“裝修是個大工程,根本不可能一蹴而就,你想一步到位原本就不太現實。房子要不要修好?肯定要修好,可也要在我們的能力可控范圍之內。”愛德華的意思是,老宅的裝修不同于一般的裝修,是個系統(tǒng)的大工程,不可能說這邊的木雕修復好了,那邊的墻壁等有錢了再修,只能一次完成,即使他們能等,工人也不能等。見女友在一邊獨自生悶氣,愛德華明白自己話語有些重了,可又不知怎么去安慰她。
花了三天時間,愛德華刻了一朵玫瑰花,送到女友手上,道歉道:“我知道你是怕我累,但有壓力才有動力,以后我努力工作掙錢,你就負責當個快樂的‘宅主’,閑雜事務就交給我這個小嘍啰去完成就行了?!笨粗@花不成花、草不像草的木雕,廖敏欣既生氣又想笑,她揪著愛德華的耳朵,咬牙切齒地說:“記住你的話,小嘍啰,再惹我生氣就發(fā)配到邊疆。”“得令,一切聽大王的?!痹趷鄣氯A的奔波下,兩人最終從銀行辦理了一筆貸款。
為了讓老宅在保持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同時兼具實用性,廖敏欣和愛德華請了一個德國設計師和一個英國建筑師,每天他倆充當翻譯,把設計師的理念傳達給工人。村民都很熱情,每天都過來問他們是否需要幫忙,并主動做些力所能及的活。在古宅里有一個石墩,以前是用來擺放花盆的,后來有時會坐坐人。設計師問是否需要拆除,廖敏欣一口回絕了:“房子里的一切都要保存下來,一草一木都不要動。”這是她對金大爺的承諾,必須做到。
如今,老宅的修復已經完成了一半。秋風過后,層林盡染。站在門口,看著遠處的美景,廖敏欣和愛德華打心眼里感到輕松愉快。老宅前面有一大片空地,他們想著弄成菜地,種點花草,真正過上自己想要的生活。等房子修復好的那天,愛德華將用最傳統(tǒng)的婚禮迎娶廖敏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