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云瀚

李清照詞中生活意象的表現(xiàn)富有藝術(shù)特色。茶、酒、花等意象的描寫展示了女性詞作家在描寫景物、表達情感時的心理機制。李清照身上文人氣質(zhì)與女性敏感的融合，體現(xiàn)了女性詞作家在生活和創(chuàng)作中與眾不同的特色。研究其作品里的生活意象，對人們分析李清照的詩詞有很大幫助。

作為宋代詞史上一位具有重要地位的詞人，李清照把宋詞創(chuàng)作推向了一個新的高度。作為一位女性知識分子，李清照用其特有的視角觀察生活、體驗生活，使用各種各樣的意象遣詞造句，從而使宋詞表現(xiàn)了更豐富的意境，傳達了更生動的生活體驗。所以筆者想對李清照詞中的生活意象進行一番探究。

一、意象所傳遞的文人氣質(zhì)

李清照作為一代才女，名門之后（她的父親是當朝名臣李格非），其人文素養(yǎng)遠高于同時代的女子甚至男子。其后，她又與趙明誠結(jié)為伉儷。趙明誠也屬于當時的知識分子，而且對金石研究頗有心得。兩人婚后興趣相投，琴瑟和諧。李清照的成長經(jīng)歷與婚姻愛情經(jīng)歷，決定了她對高雅、富有人文氣息生活的追求，她的詩詞展示了這一點。

比如“茶”這個在生活中常見的意象。李清照對品茶的興趣在多首詞中都有體現(xiàn)。有一首詞《鷓鴣天》寫到“酒闌更喜團茶苦”。除了這首《鷓鴣天》，李清照別的詞中也提到了有關(guān)茶的事情。《小重山》寫到了制茶的過程：“碧云籠碾玉成塵”（“碧云籠”是一種蒸茶、碾茶的工具）；《轉(zhuǎn)調(diào)滿庭芳》寫到“生香熏袖，活火分茶”；《攤破浣溪沙》寫到“豆蔻連梢煎熟水，莫分茶”。李清照的自傳性散文《<金石錄>后序》中更記錄了她與趙明誠“賭茶”的趣事，“余性偶強記，每飯罷，坐歸來堂烹茶，指堆積書史，言某事在某書、某卷、第幾葉、第幾行，以中否角勝負，為飲茶先后。中即舉杯大笑，至茶傾覆懷中，反不得飲而起?！鄙钪械娘嫴鑸鼍氨凰龑懙酿堄腥の丁：炔杵奋騺硎侵袊鴤鹘y(tǒng)文人的愛好。李清照對品茶的興趣如此濃厚，展示了她作為一個文人才女的特質(zhì)，反映了她也有傳統(tǒng)文人之類的“雅好”。

除了茶，酒也是古代文人必不可少的東西，魏晉時期曾有“劉伶病酒”“阮籍飲酒吐血”“陶淵明好飲酒”的故事。在唐代，大詩人李白更是將詩人形象與飲酒結(jié)合起來，“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盤珍羞直萬錢”“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這類的名句不勝枚舉。李清照作為一介女子，也把“酒”的意象用于詞中?！蹲砘帯芬辉~寫到：“東籬把酒黃昏后，有暗香盈袖”。這一句與陶淵明“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岑參“為報使君催泛菊，更將弦管醉東籬”，都有相通之處，寫出了文人飲酒賞菊的高雅情致。而《青玉案》一詞中寫到“買花載酒長安市”，把繁華的汴京比作長安，寫載酒而歸的情景，頗有市井之風。酒像茶一樣，在李清照的生活中占有重要地位?！安琛焙汀熬啤钡戎T多意象，作為常與高雅、才情相伴的文化符號，常出現(xiàn)在李清照的詞中，凸顯了李清照的文人氣質(zhì)。

二、意象所傳遞的女性敏感

李清照的詞對生活場景的描寫十分細致，這取決于她作為一個女性的細致、敏感，她非常善于對生活進行觀察。在李清照的詞中，不少意象的描寫都反映了李清照作為一個女性，其特有的體物察情的特征。李清照以女性視角常寫到的生活意象包括各種香料、鮮花等。作為女性詞作家，她的詞首先有許多存在于閨閣之內(nèi)的意象，比如：“瑞腦”這種香料（瑞腦又叫龍腦、冰片，是一種有異香的香料）常在李清照的詞中出現(xiàn)?！蹲砘帯酚小氨§F濃云愁永晝，瑞腦消金獸”一句，“金獸”是一種金屬獸型香爐。李清照寫香料在爐子中慢慢燃盡，傳神地渲染出閨閣之中寂寞無人的氛圍，抒發(fā)了她的寂寞無聊?！朵较场芬辉~中又有“瑞腦香消魂夢斷”一句，同樣借“瑞腦”這種香料，寫出了豆蔻年華的女子在閨閣之中，因寂寞、孤獨產(chǎn)生的一種朦朧惆悵的情緒。《鳳凰臺上憶吹簫》的首句中，“香冷金猊”一個“冷”字便成功寫出了金猊之中，殘香未盡的場景，表現(xiàn)出她在丈夫遠游之際，心中的孤寂與不舍。李清照對生活常見的物品的把握，以及在此基礎(chǔ)上對氛圍的營造和感情的表達，是很少男作家可以達到的，同時，男作家對于此等景致的描寫，很少能達到如此逼真細致的效果。

各種各樣的花也是李清照詞中常見的生活意象。她在《減字木蘭花》中寫道：“賣花擔上，買得一枝春欲放。淚染輕勻，猶帶彤霞曉露痕。怕郎猜道，奴面不如花面好。云鬢斜簪，徒要教郎比并看。”“賣花擔上一枝春”仿佛是一個媒介，通過對這一枝花的敘述，詞人新婚之刻的愛情與此時爛漫的春天好像聯(lián)系在了一起，產(chǎn)生了共鳴。女性對婚姻的滿足在這舉花自況的舉動中得到了完滿的展現(xiàn)。在丈夫趙明誠不幸去世之后，李清照創(chuàng)作了《聲聲慢》以寄托哀傷悼亡之情。這首詞里，同樣有“花”的意象出現(xiàn)，只不過李清照選取了菊花作為表現(xiàn)此時自己哀傷之情的象征。詞中寫道“滿地黃花堆積，憔悴損，如今有誰堪摘”。滿地的落花本來是尋常事物，但在李清照眼中，憔悴的菊花正像此刻憔悴的自己，無所依靠，凄涼無比。因為她獨特的生活經(jīng)歷（初戀，新婚，婚后遭遇變故），所以在人生的不同階段中，李清照對花的感受也不同，對“花”這個意象的藝術(shù)處理也不同。作為一名女性，李清照具備仔細觀察體會事物的天性以及自身情感的多樣性、豐富性，她的感官在無形之中被放大了，同時這也使她的感情更容易被外在的景物所喚醒，以至她對各類景致的描寫以及對隱藏在各類景致后面的感情的表達，都更加細膩。這是李清照詞獨有的長處，也是其超越于許多豪放派男作家（比如蘇軾，辛棄疾等）之處。

除了上述的幾首詞，這種感官敏感的特質(zhì)在李清照的其他詞中也可以發(fā)現(xiàn)?！短碜殖笈珒骸芬辉~這樣寫芭蕉：“窗前誰種芭蕉樹，陰滿中庭。”芭蕉是南方的象征，一個“陰”字就展示了作者面對芭蕉樹時的心境。后文又寫到：“傷心枕上三更雨，點滴凄清”。江南梅雨季節(jié)的雨聲，在感官敏感的詞人聽來，分外清晰。寥寥數(shù)句，便寫出了李清照作為一個北方人，南渡后初到江南的不適，暗含有思鄉(xiāng)之情?！抖帑悺罚ㄔ伆拙眨┯幸痪洹昂奘捠?、無情風雨，夜來揉損瓊肌”。詞人偏說風雨無情，暗夜時分摧殘了冰清玉潔，美麗無比的白菊，不僅產(chǎn)生了讓人頓生憐惜之情的效果，而且也暗指著當時的政治風波對于家庭的影響和打擊。李清照在詞中還常以書信象征思念，薄霧象征寂寞，用多樣的意象含蓄地表達著自己的感情。所以由此可見，李清照以其女性視角對于生活意象的把握，使“借景抒情”“情景交融”這類藝術(shù)手法的運用達到了新的高度。在所有的生活意象的描寫與傳達方面，她賦予其更多的內(nèi)涵，讀起來令人回味無窮。這些都充分展現(xiàn)了李清照作為一個女性詞人特有的敏感氣質(zhì)和心理特征。

作為一個有才華，有想法，對生活和愛情都有追求的一名女性，作為一個天賦異稟的詞作家，李清照為中國詞史上婉約詞的創(chuàng)作注入了新的活力。從她對生活意象的把握上，從她對意境的營造中，我們可以看到，她把文人的高雅氣質(zhì)與女性細膩敏感氣質(zhì)結(jié)合起來，形成了其獨特的創(chuàng)作經(jīng)驗和創(chuàng)作方法。所以李清照不愧與蘇軾、柳永以及辛棄疾等詞人并列，被稱為中國詞史上的“一代詞宗”。

（河南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