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人豪

【摘要】清末民初時期的中國處于社會大變革時期。其中婚姻的形式、婚姻觀念和女性在婚姻中的角色也發(fā)生了新的變化。這些變化一定程度上使婦女身心得到解放，個人意愿得到尊重，社會上男女平等觀念逐漸深入人心，同時也讓婦女的獨立意識開始萌發(fā)。然而，清末民初婚姻變化有著明顯的局限性，對婦女地位的徹底改變作用十分有限。

【關鍵詞】清末明初；婚姻變化；影響

一、傳統(tǒng)婚姻對婦女的摧殘

1、婚姻形式

首先是包辦婚姻?！拔覀兂Ｕf的舊式婚姻是一種‘包辦婚姻，指的是議婚過程之進行全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所決定，當事男女并無自主權”。在這種舊式婚姻里，“上事宗廟，下繼后事”、“和二姓之好”是婚姻最主要的目的?！伴T當戶對”即結親的男女雙方家庭的社會政治經濟地位相當，是婚姻關系建立的一個關鍵。這樣的婚姻形式，體現(xiàn)了中國一種傳統(tǒng)的生活價值觀，即“把主體自身放在次要地位，而把家庭利益放在首位?！被橐龅闹黧w是兩個家庭，男女個人反成了次要角色。至于“門當戶對”的標準，除了少部分出于子女幸福的考慮，更多地則將女性視為一種商品，所謂“聘禮”，本質上是買賣婦女的身價，是變相的買賣婚姻。在傳統(tǒng)的父權制大家庭下，女子被作為一種工具，一種商品，又何來個人地位可言？

其次是傳統(tǒng)婚禮。中國的傳統(tǒng)婚禮，一般包括“納采、問名、納吉、納征、請期、親迎”六個程序，即“大禮”?！凹{采”就是男家聘請媒人向女家提親；問名則是男方請媒人問清女方的姓名和出生年月日；納吉是男方在宗廟里占卜，看看雙方結合是吉是兇；納征又稱“納幣”就是請媒人向女家送聘禮；而請期則是選定嫁娶日期；親迎指的是新郎到女家迎娶新娘。在大禮中，最隆重最受人們重視的是迎娶新娘的儀式，包含抬花轎、拜天地、鬧新房、吃喜酒等一系列程序。親迎中，如跨火盆，放爆竹的習俗，在一些地方的說法里是由于新娘的“不潔”，需要“沖煞”。還有地方忌諱新娘履地出門，視新婚為“不吉”。更有“拜祖”、“跪茶”、“鬧房”驗貞之俗，針對的都是女子而非男子。在婚禮熱鬧的氣氛中，折射出了“個人服從于家庭，女性服從于夫權”的傳統(tǒng)價值觀。

最后，夫妻形式上允許一夫多妻制，一位丈夫可以擁有多位妻子，正室為妻，側室為妾。中國古代，妾的地位遠低于正妻，是男子縱欲和傳宗接代的工具。而在民國的法律里，妾的存在既不被認可，又不被否認，妾這一社會群體因而陷入了尷尬的境地。而早婚、童養(yǎng)媳、典妻等直到民國時期仍然存在，極大地摧殘了婦女的身心。這些落后的傳統(tǒng)婚俗幾乎全然不顧女子個人的幸福。從破費的嫁妝和鋪張的婚禮，還有女子嫁入夫家后所受的奴役可以看出，女子所能帶來的經濟作用和傳宗接代的作用遠超她的個人價值，女人是牛馬，是奴隸，是工具，唯獨不是“人”。

2、婚姻觀念

重禮輕愛。在古人眼中，“上床夫妻，下床君子”是一種理想的夫妻關系。馮友蘭曾說：“儒者論夫婦之關系時，舊言夫婦有別，從未言夫婦有愛也?！眰鹘y(tǒng)婚姻“只要合乎‘禮，即只要能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廟，下以繼祖宗，只要是經過婚禮明媒正娶的，那就是合理合法的。至于‘愛或‘不愛那都是無所謂的?！倍兰o20年代曾有人在報刊上著文稱，“那時候的夫婦結婚十五六年以來，從未交談過一次，總共零零碎碎半吞半吐迫于萬不得已而說的話，至多也不過二十句?！敝敝撩駠?，仍有這樣的現(xiàn)象存在。正如張幼儀所說：“你總是問我愛不愛徐志摩，你曉得，我沒辦法回答這個問題……我沒辦法說什么叫愛，我這輩子從沒跟什么人說過‘我愛你。如果照顧徐志摩和他的家人叫愛的話，那我大概愛他吧！”

婚姻總是需要有愛情的存在，無愛的婚姻宛如墳墓。無論是追求“門當戶對”，還是“精神至上”，主要以愛存在為前提。婚姻雙方是平等，而不是以一人的犧牲換取另一半的成功，即便自愿，也總不是最好的。當下一些人在婚前缺乏對婚姻的正確認識，只是純粹的為了結婚而結婚，卻未曾思考過自己為什么要結婚，婚姻的意義是什么？

二、清末民初的婚姻變化

1、婚姻形式的變化

自由婚姻興起?！?899年蔡元培在再娶時，提出了五項征婚要求‘女子須不纏足識字者，男子不娶妾；男死后，女可再嫁；夫婦不相合，可離婚”。其中男子不娶妾，女可再嫁、離婚的觀念在當時不可謂不進步，自由選擇婚姻的態(tài)度則是對傳統(tǒng)婚姻的挑戰(zhàn)。志愿婚也在北京、四川、山西等省份的部分地區(qū)出現(xiàn)。“志愿婚或稱共諾婚，系以男女雙方之意志為主，而盛行于個體時代之婚姻，換言之，婚姻并非以合二姓之好為目的，乃以男女愛情之結合為目的。然此究與所謂戀愛婚或自由婚有別……今日，聘妻婚之勢固衰，父母之命與媒妁之言均成過去，而新時代之男女必先晤談，以通情感并各投函以明志愿，然既仍須有介紹人之形式，且尚須取得家長之同意，即非純然之戀愛婚也?！敝驹富槭莻鹘y(tǒng)包辦婚姻與近現(xiàn)代自由婚姻的一種過渡，體現(xiàn)了父母主婚權的下移。從積極方面來講，可以綜合父母與子女的意見，成就更美滿的婚姻；消極方面來講，就是當子女意見與父母意見發(fā)生沖突時，一般還是順從父母的決定。如四川連州，青年男女常常唱歌于山坳“其歌男炫以富，女夸以巧，相悅訂婚，宿于荒野或會度衫帶長短相同，遂為婚。次日告父母，方請媒行定?！币愿铻槊剑愿钃衽?。從這些淳樸的風俗中可以看出青年男女追求愛情的和婚姻自由的向往。他們的婚姻，是建立在你情我愿的基礎上的。在四川江津“有用新式婚禮者……男女經介紹人傳達?；サ猛夂螅烁鞲嬗诟改笧橹骰?，或者父母提起者，亦必經男女自身許可。蓋主張婚姻自由也?！彪m然婚姻中仍有父母、媒人或多或少的參與，但婚姻在男女雙方同意的前提下締結夫妻關系，尊重了男女雙方的個人意愿，與傳統(tǒng)的包辦中全由父母做主是有所不同的。

新式婚禮與舊式婚禮并存、融合。在中國社會由傳統(tǒng)向近代社會轉型時期，婚禮形式也體現(xiàn)了“中西結合、新舊雜糅”的特點。新式婚禮作為文明的體現(xiàn)，其大體發(fā)展趨勢是：“刪繁就簡，簡化儀節(jié)。凡鳳冠霞帔、牌樓鼓吹及新娘上轎前的啼哭，拜天地祖先的儀節(jié)等被逐漸摒除；廢除跪拜，改行鞠躬，并摒棄了大部分封建迷信因素，特別是歧視婦女的一些厭勝驅邪之術逐漸斂跡；改革野蠻低級的鬧房陋俗，代之以文明的演說會、歌唱會、跳舞會等等。”傳統(tǒng)婚姻中許多儀式繁復的環(huán)節(jié)被盡數(shù)減去，既節(jié)省了開支，又體現(xiàn)了婚姻由注重形式到注重內容的轉變。同時去掉折磨新婚夫婦的部分，體現(xiàn)出對人格的尊重。在這種變化里，婚姻淡化了其濃郁的社會色彩，更深刻了其為男女謀幸福的作用。

2、婚姻觀念的變化

首先是自由結婚觀念興起。秋瑾曾說：“此生若是結婚姻，自由自主不姻親。男女無分堪作友，互相敬重不相親。平日并無茍且事，學堂知己結婚姻。”充分表達了秋瑾對婚姻自由的渴望。辛亥革命后，激進的民主主義者認為傳統(tǒng)婚姻“存在著買賣婚姻和缺少愛情等害處……造成了黑暗的家庭，而婚姻的包辦、買賣、強迫性質其對情愛的扼殺，是家庭中尊長壓制和取消卑幼人格的最為露骨的表現(xiàn)。因而要改變傳統(tǒng)婚姻就必須允許婚姻自由?！币虼?，他們還主張戀愛自由、社會公開，以促進婚姻自由。

其次是婚姻家庭革命主張繼起。清末明初家庭變革的主要趨向是由封建的大家庭變?yōu)槠降鹊男〖彝?。當時稱之為“新家庭”?！斑@種小家庭是以婚姻自由為基礎，由一夫一妻及其子女成員構成的……實際上是按照西方核心小家庭模式建立的?！贝送猓€出現(xiàn)了廢婚毀家主張和獨身主義。盡管這種主張超脫了社會實際，在當時難以實現(xiàn)，但女性對婚姻渴望獨立自由，爭取繼續(xù)奮斗的精神確實有進步意義的。

最后，片面貞節(jié)觀念受批判，離婚再嫁現(xiàn)象興起。1918年，魯迅在《我之節(jié)烈觀中》嚴厲指出，“男子決不能將自己不守的事，向好特別要求。若是買賣欺騙的婚姻，則要求生時的貞操尚且毫無理由。何況多妻主義的男子，來表彰女子的節(jié)烈?！焙m也在《貞操問題》中批判：“貞操是男女相待的態(tài)度，乃是雙方交互的道德，不是偏于女子一方面的……婦女對于無貞操的丈夫，設有守貞操的責任；社會法律既不認嫖妓納妾為不道德，便不該褒揚女子節(jié)烈貞操?！毕冗M知識分子還主張離婚自由，寡婦再嫁。同時，在北洋政府頒布的《民律親屬編草案》中規(guī)定“夫妻不相和諧，妻子與人通奸，夫妻一方生死不明、夫妻一方惡意一起對方或受虐待，都可向法院提出離婚訴訟?！边^去一直屬于男子特權的“出妻”，逐漸變?yōu)榱梭w現(xiàn)男女平等的“離婚”。在政府移風易俗運動和先進份子宣傳的影響下，離婚再嫁人數(shù)漸多。“如上海，在1928年八月到1934年八月中，女子主動離婚者占大多數(shù)，1930年合計就有853人離婚?！薄皳?jù)民國初期大理院的離婚判例檔案反映，在主動離婚者中婦女占近半數(shù)。在吉林省，孀婦改醮原為法所不禁。而吉省習慣，往往有因夫死，家有翁姑或子女不忍離合，招夫入度者，而一般人亦認其辦正當婚姻?！?/p>

離婚的數(shù)據(jù)雖不可能完全精準，礙于社會情況，數(shù)據(jù)也不可能完全反應真相，但當時社會離婚風氣漸開，卻是可以體現(xiàn)的。離婚使得婦女的身心得到一定解放，擺脫了暴虐丈夫的打罵，從無愛的婚姻中解脫出來，它也使得女子個人意志得到凸現(xiàn)，傳統(tǒng)大家庭制度被漸漸瓦解。同時，離婚再嫁現(xiàn)象的增多，也使社會上風氣也發(fā)生著改變，男女平等觀念漸入人心。盡管有婦女被拋棄和出于經濟原因的再等現(xiàn)象，還有封建勢力的阻撓，但離婚對女性來說已不是洪水猛獸，越來越多女性學會用離婚來維護自己的權利。

3、婚姻角色的變化

女性的依附角色轉變，獨立意識逐漸增強。以張幼儀為例，在她與徐志摩正式協(xié)議離婚前，她曾以“原配夫人”自我安慰，也曾想過自殺。她害怕眾人的非議，“我覺得如果我離婚的話大部分的人都會怪罪于我。他們會以為是我犯了錯，因為自古以來，往往都是男子把妻子給休了……”從張幼儀對待離婚這件事的態(tài)度中可以看出，她認為離婚是因為自己的過錯而導致，將責任全部推給自己。而沒有意識到自己是被拋棄者，是男方因為移情別戀的主觀抉擇。依舊被傳統(tǒng)的舊式思想所束縛。然而，在最后的離婚中張幼儀并沒有像被打倒的舊式女子一樣使她意志消沉。1992年，張幼儀平靜地與徐志摩協(xié)議離婚，在柏林產下次子彼得并獨立撫育其長大至3歲。離婚后的她意識到只適合經濟獨立的重要性?！?927年，張幼儀任教于東吳大學，教授德文。1928年她又擔任上海女子商業(yè)儲蓄銀行副總裁及云裳服裝公司總經理。在她50多歲時嫁給了蘇醫(yī)生，晚年定居美國。”從徐志摩向張幼儀提出離婚時將主要責任歸結于自己，到離婚后去高校任教，擔任企業(yè)管理人。體現(xiàn)出舊式的女性向新時代女性的轉變，意識到女性經濟獨立的重要性，不再將被離婚是為自己的一件丑事，甚至張幼儀還勇敢的選擇婚姻自由，再嫁之時自己做出的婚姻選擇。側面來講，離婚對于女性也是一種助推力，讓女性自己去主動改變婚姻的形式。

一些地區(qū)的婦女還奉行“不婚主義”。在珠三角洲的順德、番禹、南海、中山等地，有一類女子自愿終身不嫁的風俗，被稱為“自梳妹”。還有“不落家”之俗，即“被迫出嫁者，亦長期不落夫家，保持著未嫁前的貞操”。“始于清代，民國時期仍較盛行。”另有一部分婦女，因為工作所需，不得不晚婚，甚至不婚。她們在婚姻與自主、婚姻與職業(yè)方面的選擇，當時，一些崗位公開只招聘未婚女性，如1931年首度警察廳招募女學警，要求“高小畢業(yè)或有同等程度，年齡在18歲以上25歲以下尚未婚嫁者?！北M管在職業(yè)方面對女性提出了諸多限制性條件，但女性步入職場體現(xiàn)了婦女對于自身價值的思考，和她們追求獨立、自由的精神。然而“婦女受壓迫，不單純是經濟上的原因。而是生產、生育、性和兒童的社會化等因素共同作用的結果?！币徊糠謰D女在接受著新思想的同時，也保留著一些傳統(tǒng)觀念。張幼儀在出任銀行和服裝業(yè)管理人時，仍盡心侍奉徐志摩的父母，“坐徐家的兒媳婦，而不做徐志摩的太太?！痹诋敃r的社會中，絕多部分的女性將婚姻視作維持基本生活的手段，依靠丈夫養(yǎng)活，并沒有擺脫對丈夫的依賴。

三、清末民初婚姻變化對婦女地位的影響

首先，婦女身心得到了解放，個人意愿得到尊重。舊式婚姻中，女子無個人意志的體現(xiàn)。完全處于被動被支配，無法體現(xiàn)出個人的主觀意愿。隨著“傳統(tǒng)婚姻里一種‘媒人橋介的衰落和‘父母之命的式微?；橐龅倪x擇從大家庭的族群選擇中剝離出來，婚姻越來越成為個人的選擇?！迸觽€人的意見和要求得到一定尊重，幸福也有了一定保障。新式婚禮取消了侮辱新娘的厭勝之術、鬧洞房等環(huán)節(jié)。體現(xiàn)了對婦女人格的尊重?；橐黾彝ジ锩刑岢龅男〖彝ブ?，使女性一定程度上擺脫了父權和夫權的雙重壓迫，對于女性從“家庭奴隸”、“丈夫私產”中解放出來有著明顯的推動作用。離婚自由使得婦女能夠擺脫不幸婚姻的牢籠，爭取男女平等的權利。

其次，社會上男女平等觀念逐漸深入人心。社會上對于結婚自由漸趨接受，鼓舞了婦女追求個人幸福的信念。而對于離婚自由的逐漸包容，使得婦女敢于打破“從一而終”的束縛，而非為了維護表面上的夫妻關系和家庭安寧而忍氣吞聲、委曲求全。對于再嫁的默許，讓更多婦女有勇氣沖破傳統(tǒng)貞操觀、節(jié)烈觀的束縛，擁有選在婚姻的自主權。

最后，婦女獨立意識增強。一些婦女反對包辦婚姻，以維護自己的主動權。甚至有的婦女踐行不婚主義，參與到社會的工作中來，獲得經濟的獨立來擺脫丈夫和家庭的依賴?！霸?915—1920年，全國女工百分比都在30%以上，全國女工數(shù)也在16萬到25萬之間?！绷硗猓訉崢I(yè)家、女醫(yī)生、女教師、女銀行職員、女性奶媽、小販等數(shù)量也在增加。離婚后的張幼儀便是上海女子商業(yè)儲蓄銀行副總裁及云裳服裝公司總經理。廢婚毀家論者提出“兒童公育論”，成立“城市男女生活互助社”等，體現(xiàn)出對女性家庭角色和社會角色的重新命題，女子通過參政，從事社會職業(yè)，接受教育，創(chuàng)辦報刊，成立團體。如1904年在上海成立的女子興學保險會、1907年在沈陽成立的女學教授研究會等。多途徑地提倡男女平等、婦女解放。

然而，清末民初婚姻的變化對婦女的影響主要集中在知識女性，呈現(xiàn)出不平衡、不徹底、不穩(wěn)定的特點。大體來講，婦女的解放，地位的提高主要是城市高于農村，沿海地區(qū)高于內陸地區(qū)。這與地區(qū)的經濟差異性息息相關，同時也主要和對外交流，受西方思想文化的影響相關。這一時期，男女對于婚姻問題的認識帶有時代局限性和性別的限制。女性的解放是在不損害男權的前提下對女性的有限解放。女性由于自身“還沒有清醒的意識和足夠的能力，單獨引導女性角色向‘人，而非‘男人主體回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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