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詞: 戰(zhàn)后;美資銀行;復業(yè);清理
摘要: 抗戰(zhàn)勝利之后,美國在華銀行迅速復業(yè)并飛速發(fā)展,但內戰(zhàn)爆發(fā),通貨惡性膨脹,這一趨勢受到遏制。建國之初,從中共的策略來看,對外資銀行有一個從管理、利用然后到限制、清理的過程。從美資銀行的應對而言,一開始即持消極態(tài)度,但很快就要求歇業(yè)清理。美資銀行從最初的復業(yè)、獨享繁榮、增設,到最終的自主歇業(yè)、軍管、清理,折射了戰(zhàn)后中美之間復雜的商務關系走向。當然,最終決定商務關系的是中美各自的政治考量。
中圖分類號: K262文獻標志碼: A文章編號: 10012435(2016)06076407
Key words: the Postwar Era; US banks; resumption of business; liquidation
Abstract: The US banks in China reopened their business immediately and developed rapidly during after the AntiJapanese War,but the tendency was restrained because of massive hyperinflations when the civil war broke out.After the establishment of New China,from the strategic perspective of the Communist Party of China (CPC),the implementation process converted from management and utilization into limitation and liquidation.Conversely,from the coping perspective of US banks,they began with assuming negative attitudes and asked for closing and liquidating successively.For US banks,it did presented the complicated tendency of business relationship between China and the United States after World War II through the procedure of initial resumption,exclusive prosperity,and addition of branch banks,final independent shutdown,military control and liquidation.Nevertheless,the decisive role of the SinoU.S.relation ultimately was the respective political considerations of China and the United States.
近代在華外資銀行吸收存款,發(fā)行鈔票,操縱國際匯兌,從而壟斷中國金融市場;代理、承銷外債,掌握中國關稅、鹽稅,從而控制中國財政命脈。學術界主要關注其如何在華獲得經濟霸權,對其衰微及退出中國的進程則少有專門論述。①本文即在充分挖掘檔案、報刊、外文文獻的基礎上,對19451956年間美資銀行復業(yè)繁榮歇業(yè)這一過程進行闡釋,藉此折射其實力衰微的狀貌,以及背后中美之間政治、商務關系的演變。
一、復業(yè)、增設
1945年8月15日,日軍投降。為恢復收復區(qū)金融機關及處置敵偽鈔票,財政部設置京滬、
①國內學界對此過程少有專門討論,主要有洪葭管著《中國金融通史》(中國金融出版社2008年版),宋佩玉撰《建國初期上海英資銀行清理過程的歷史考察》(《當代中國史研究》2014年第3期)和《重振的幻滅:戰(zhàn)后上海外商銀行的歷史演變》(《上海師范大學學報》2015年第5期)。國外學術界則利用英、美等國銀行檔案進行了較為具體的研究,諸如匯豐銀行、花旗銀行、麥加利銀行、大通銀行、有利銀行等的行史著作中對其戰(zhàn)后在華發(fā)展有微觀述評(如John Donald Wilson,The Chase: the Chase Manhattan Bank,N.A.,19451985,Boston,Mass: Harvard Business School Press,1986.C.Mackenzie,Realms of Silver:One Hundred Years of Banking in the East,London: Routledge & Keqan Paul,1954.Frank H.H.King,The Hongkong Banking in the Period of Development and Nationalism,19411984,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1,等等)。遼吉黑、冀魯察熱、晉豫綏、鄂湘贛、粵桂閩、臺灣七區(qū),派遣財政金融特派員策進復原工作?!妒諒蛥^(qū)金融機構財部派員整理》,《銀行周報》1945年第29卷第3336合期,第24頁。隨即,財政部公布《收復區(qū)敵偽鈔票及金融機關處理辦法》,規(guī)定收復區(qū)內設立的金融機構,由政府指定國家行局接收清理。[1]14848月27日,美國運通、大通和花旗三家銀行的經理即聯(lián)合向美國國務院遠東司呈請:在上海、天津這樣的大城市恢復秩序是非常必要的,銀行應該盡可能重新開始營業(yè)。他們還進一步表示:“銀行重開是對保護美國在華利益最為基本的措施,我們認為您一定同意我們的這一觀點”。[2]60
近代美國在華銀行以花旗銀行歷史最為悠久,影響最大,是美國政府指定之代理國庫銀行及美國聯(lián)邦儲蓄保險公司會員,與洛克菲勒和摩根財團等有錯綜復雜的聯(lián)系。1945年12月10日,花旗銀行上海、香港分行復業(yè),20日,天津分行重開。[3]1171946年3月,花旗銀行致函財政部,說明在上海、天津等分行資本定為法幣1000萬元。這是為了符合中國法律要求而分配的,決不反映紐約花旗銀行總行的巨大資本。花旗銀行上海分行乃是在華負責綜合申報納稅的管轄行。[4]4939月,花旗銀行滬行從中國財政部獲得外銀字第八號營業(yè)執(zhí)照,津行領得外銀字第九號營業(yè)執(zhí)照,撥定資本法幣300萬元。上海分行經理瑞德(JTSReed),職員149人。天津分行經理班德(FWBender)。[4]493、[5]291花旗銀行戰(zhàn)后在華業(yè)務較之戰(zhàn)前有突飛猛進之勢,幾可與匯豐銀行并駕齊驅。
大通國際商業(yè)銀行也是美國銀行的巨擘,在美國11家最大的商業(yè)銀行中僅次于美國商業(yè)儲蓄銀行及花旗銀行。[6]18、[7]7二戰(zhàn)結束后,上海分行狀態(tài)良好,多數(shù)案卷也完好無缺,職員亦于1945年秋交通情況許可的情況下,及時回到該行。[8]11945年12月10日,大通銀行上海分行復業(yè),20日,天津分行重開?!豆鈴秃蟮奶旖颉罚渡陥蟆?945年12月26日。大通銀行戰(zhàn)后遵照中國公司法及銀行法之規(guī)定改稱為“大通國際商業(yè)銀行”,并領有財政部頒發(fā)的外銀字第十一號營業(yè)執(zhí)照,及經濟部頒發(fā)的第三五七號外資公司許可證。滬分行經理彼得遜(E.A.G.Petersen),襄理張頌周等,職員120人。[9]258259天津分行經理費飛達(Roy YFaicfield),職員20人。[10]上海分行為在華管轄行,管轄天津分行?!稇?zhàn)后在華的外商銀行》,《經濟通訊》1948年7月2日。
美國運通銀行系美國運通轉運公司所組織,為股份有限公司性質,以兼營旅行社聞名。[11]175戰(zhàn)后僅上海分行于1946年復業(yè)。運通業(yè)務的特性為發(fā)行旅行支票,而其旅行部除代辦車船票及旅行指導外,更兼辦行李保險及意外保險業(yè)務。[12]
友邦銀行,系史帶集團(主要經營保險和汽車業(yè)務)所屬企業(yè)之一,專營普通銀行業(yè)務,以存放款為主。存款95%來自美亞保險公司(亦屬史帶集團企業(yè)),因此該行實際上是美亞的收付機構。友邦銀行營業(yè)重心實在上海,其經理以下管理人員均在滬,為適應銀行公司的法定條件,仍以美國康涅狄格的銀行為總行,后于1948年改設于百慕大的漢米爾頓(Hamilton,Bermuda)。上海分行于1945年12月10日復業(yè),并領得財政部頒發(fā)的外銀字第三號營業(yè)執(zhí)照,及經濟部頒發(fā)的第九號外資公司許可證。[5]297經理董事兼副總經理朱孔嘉(K.K.Tse)(美亞代理保險公司董事兼副總經理),副秘書兼副司庫阮潤桓(Jack YHYuen)(美亞代理保險公司秘書),職員22人。[9]259友邦銀行業(yè)務量次于大通、花旗、運通三家?!稇?zhàn)后在華的外商銀行》,《經濟通訊》1948年7月2日。
美國商業(yè)儲蓄銀行成立于1930年,是美國最為雄厚的商業(yè)銀行之一。二戰(zhàn)之后,在積極向遠東拓展業(yè)務的既定方針之下,1948年4月,國民政府財政部核準其在華開設分行,8月正式領得執(zhí)照?!侗臼泻営崱?,《申報》1948年8月15日。1949年2月25日,上海分行開業(yè),《美利堅銀行滬行開業(yè)》,《新語》1949年第14卷第6期。行址在福州路44號,[13]195為外資銀行最晚在華設立分行者。在中國“不許設立新行”的禁令中,該行不僅得到國民政府特許開業(yè),而且旋即于3月獲得“指定外匯銀行”資格。 《外匯銀行聯(lián)合會開第四屆年會》,《申報》1949年3月24日。
至1949年10月,新中國成立之時,在華外資銀行15家,其中美資銀行5家,在華設立分支行總計7處,其中花旗、大通2家銀行分別在上海、天津設置分行,其余3家,如運通、大通和美國商業(yè)儲蓄銀行僅只設置上海1家分行。
二、獨享繁榮
就金融業(yè)整體格局演變而言,抗戰(zhàn)后期,外資銀行已因不平等條約的取消而喪失特權地位,隨著金融管制的不斷加強,法幣的惡性膨脹,外資銀行在華分行數(shù)量相較于戰(zhàn)前已銳減,其實力亦不斷削弱。在整個金融業(yè)中,國家行局所占比重,1936年占5889%(不包括東北),至19471948年已上升至8885%;華資商業(yè)行莊所占比重,1936年占2194%(不包括東北),至19471948年下降為524%;外資銀行所占比重,1936年為1917%(不包括東北),至19471948下降為591%。依據吳承明、許滌新主編:《中國資本主義發(fā)展史》(第三卷),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747頁表格計算而得。這充分說明,國家行局在接收大量敵偽金融資產的基礎上,戰(zhàn)時形成的壟斷地位進一步強化,而商業(yè)銀行資本(包括外資銀行和華商銀行)則因戰(zhàn)時的消損及惡性通貨膨脹而大幅萎縮,其中外資銀行再未恢復至戰(zhàn)前水平。
在私營行莊中,外資銀行仍占一席之地。根據統(tǒng)計資料,1946年7月外資銀行資產金額達法幣78 806 684 86757元,占各私營行莊資產總額的121%[14]65,雖所占比例不高,但平均到每家外資銀行,其資產還是相當雄厚的。隨后幾年間,外資銀行資產占全部私營行莊資產總額的比例時有升降,大致維持在20%左右,其中1947年12月,達到23 640億元,占353%;1948年8月,達60 755金圓,占36%。參照以下文獻: 《歷月上海華商銀行業(yè)資產總額及存放款額統(tǒng)計表》《歷月上海外商銀行業(yè)資產總額及存放款額統(tǒng)計表》(《銀行周報》第32卷第50號,1948年12月13日);《歷月上海華商銀行業(yè)資產總額及存放款額統(tǒng)計表》《歷月上海外商銀行業(yè)資產總額及存放款額統(tǒng)計表》(《銀行周報》第33卷第3號,1949年1月17日);《歷月上海華商銀行業(yè)資產總額及存放款額統(tǒng)計表》《歷月上海外商銀行業(yè)資產總額及存放款額統(tǒng)計表》(《銀行周報》第33卷第19、20號,1949年5月16日)。
從外資銀行國別數(shù)量而言,美資銀行4家,戰(zhàn)后全部復業(yè),并于新中國成立前夕新增美國商業(yè)儲蓄銀行,合計5家,而戰(zhàn)前英商銀行7家,戰(zhàn)后復業(yè)僅4家,已遜美資銀行一籌。而總計15家外資銀行,美資銀行占比1/3。戰(zhàn)后美資銀行成為中國金融市場的重要力量。
第一,美國對國民政府提供了數(shù)十億美元的援助,由此而發(fā)生的金融業(yè)務,根據美國經濟合作總署規(guī)定,只許委托美資銀行辦理。當時申請愿意辦理者,共有花旗、大通等14家,核準者共有花旗、大通等9家,其中規(guī)定利率年息175%,簽發(fā)證件手續(xù)費萬分之五,撥款手續(xù)千分之一。[15]311根據大通銀行的年度業(yè)務報告,僅1948年一年,大通銀行經手很大數(shù)目的款項匯撥,賺得手續(xù)費及利息136 000美元。[7]這樣一來,在美援貸款未動用之前,大通和花旗銀行可以獲得大量的低利資金(存款),在美援貸款撥付之時,又可獲得可觀的撥款和簽證等手續(xù)費,其業(yè)務的擴張及其對中國金融市場的影響,漸有凌駕于老牌英資銀行之上的趨勢。
第二,國民政府與美國之間有關金銀的交易和調換,是美資銀行業(yè)務的重要方面。早在1935年11月,“中美兩國財政部達成中國向美國出售白銀5000萬盎司的協(xié)議”,這筆白銀即由“上海的大通銀行和花旗銀行各投標2500萬盎司運往美國,售得的美元照協(xié)議的附帶條件,必須存在紐約的大通銀行等總行”。[16]359、[17]而當1940年代國民政府向美國購買巨額黃金后,大通銀行又成為國民政府寄存黃金的保管庫。1947年,大通銀行紐約分行曾代中央銀行出售寄存于該行的白銀,先后合計達310余萬盎司,這些白銀都是通過該行上海分行轉來紐約分行的,而大通銀行一般收取手續(xù)費為05%。[18]11281948年11月,國民政府的金銀消耗慘重,但仍有463 05901盎司白銀存放紐約大通銀行,9271984盎司黃金存于倫敦大通銀行。[19]897
第三,中央銀行實行的外匯管理,與美國聯(lián)系最為緊密。自19341941年間,美國共收購中國白銀達553億盎司,價值25億美元,這些白銀換購的美元作為法幣外匯儲備存于美國紐約聯(lián)邦準備銀行,同時中國成立“外匯平準基金委員會”,維持法幣的穩(wěn)定。由此,英國對中國財政和貨幣政策的影響力逐漸由美國取代。在此前提之下,中國匯率,無論官定匯率或黑市匯率,實際上都是由花旗、匯豐兩行決定,而美匯匯率更直接影響上海的金鈔黑市和物價。
第四,戰(zhàn)后中國逃資主要去向是美國。自1947年2月國民政府實行緊急措施方案后,即出現(xiàn)資金逃逸海外現(xiàn)象。據1947年11月香港《遠東經濟評論周刊》載稱:中國私人或團體存在美國的資產數(shù)在10億至30億美元之間。而中國逃往香港資金據估計值為5000萬美元,其中大部分隨時準備逃往紐約等地。[20]3111948年起,逃資加劇。首先是豪門資本紛紛套取外匯存放國外,繼而國民政府也將黃金、外匯外移。金圓券改革失敗之后的11月12日,上海一度開放存兌金銀,從黑市套購外匯出國成為半公開之事。而逃資流向美國的主要孔道即是在華美資銀行。
第五,中美間貿易比重劇增。1936年美國占中國對外貿易總額的226%,戰(zhàn)后的1946年躍升到5319%;1936年美國占中國進口總額的197%,1946年躍升為572%,1948年仍占484%,其中各種方式的走私進口還不計算在內。[21]763由中美貿易產生的國際匯兌業(yè)務,自然主要是在美資銀行中進行。
第六,美鈔在華流通廣泛。抗戰(zhàn)后期,盟軍來華日多,美鈔流通額驟增,隨著通貨膨脹的日益嚴重,美鈔漸漸成為后方金融市場寵兒??箲?zhàn)勝利后,交通漸次恢復,“美鈔乃由后方流入平、津、滬、漢、穗諸埠”[22]。根據估計,1946年,“美鈔在華流通數(shù)目已超過一萬萬元,由于美國陸??哲娂捌渌致孕詸C關未自中國撤退,美鈔的數(shù)目還在增加”[23]817。至新中國建立前夕,“美鈔為十二億銀元”,按照戰(zhàn)前中美貨幣比價1∶4計算,“共值446 886 446美元”[24]217。
三、經營頓挫
隨著內戰(zhàn)的爆發(fā),國民政府軍事支出使得財政赤字不斷飛升,當告貸無門之時,消弭赤字最方便可行的辦法就只剩擴大發(fā)行,采取通貨膨脹的政策。1948年起,在惡性通貨膨脹的經濟背景之下,美資銀行的存款、放款、匯兌等傳統(tǒng)業(yè)務基本陷于停頓?;ㄆ煦y行遠東區(qū)總裁麥凱(James Mackay)后來回憶說:我們本來有很宏大的計劃,但是隨后我們即意識到這是沒有希望的。上海和天津的分行開始收縮,并盡可能的將業(yè)務轉向香港分行。[25]2191948年12月4日,花旗銀行天津分行停業(yè)?!督蚧ㄆ煦y行決束裝歸去》,《申報》1948年11月30日。而大通銀行則因國民政府施行的緊急法令,使得上海和天津分行的業(yè)務在1948年底緊縮至最低限度。[26]1949年1月14日,大通銀行天津分行暫時停業(yè),2月15日復業(yè)。[10]
隨著大城市的不斷解放,中共中央于1949年1月19日發(fā)布《關于外交工作的指示》,對于在華銀行,則規(guī)定:“不要忙于令其停業(yè),而應先令其報告資本、賬目和業(yè)務,以憑核辦”[27]45。3月,中共七屆二中全會第二次全體會議上,毛澤東明確指出,在取締在華各項特權之后,“剩下的帝國主義的經濟事業(yè)和文化事業(yè),可以讓它們暫時存在,由我們加以監(jiān)督和管制?!盵28]14341435基于這樣的認識,對于在華外資銀行,則允許其繼續(xù)營業(yè),但是實行一定的監(jiān)管。
1949年4月、6月,華北區(qū)、華東區(qū)分別頒布《管理私營銀錢業(yè)暫行辦法》,規(guī)定私營銀錢業(yè)只準經營各種存款、放款、票據貼現(xiàn)、解放區(qū)境內匯兌及押匯、票據承兌、代理收付款項等銀行業(yè)務;不得為公私商號或其他銀錢業(yè)之股東,不得收買或承押本行莊之股票,不得購買非營業(yè)所需之不動產,不得兼營商業(yè)囤積貨物或代客買賣,不得經營金銀、外國貨幣之買賣或抵押等。[29]393395
4月7日、11日,華北區(qū)《外匯管理暫行辦法》《外匯管理暫行辦法施行細則》頒布,6月3日、9日,華東區(qū)亦頒布相應辦法與實施細則。這些法規(guī)規(guī)定:“中國人民銀行指定中國銀行為執(zhí)行管理外匯任務及經營外匯業(yè)務之機構”,而“中國銀行為法定之外匯存單交易場所,各指定銀行皆為交易員”,根據市場情況,報經中國人民銀行各區(qū)行核準后,公布每日外匯開盤價格,交易員在交易所內依據外匯供求情況,自由議價成交,嚴禁一切場外交易。中國人民銀行“指定經營外匯向著信譽之銀行”,為“指定銀行”,“介紹成交、代理客商買賣外匯,辦理外匯事務,并對其所介紹之外匯交易,雙方負信用保證之責”。以上內容節(jié)選自 《華北區(qū)外匯管理暫行辦法》(1949年4月7日華北區(qū)人民政府公布)、《附:一、華北區(qū)外匯管理暫行辦法施行細則》(1949年4月11日)、《華東區(qū)外匯管理暫行辦法》(1949年6月3日),《附:華東區(qū)外匯管理暫行辦法施行細則》(1949年6月9日),中國人民銀行總行編:《金融法規(guī)匯編(19491952)》,財政經濟出版社1956年版,第241246頁。外匯管理辦法的漸次頒行,使得外資銀行是否能夠進行外匯交易,以及如何進行外匯交易都處于中國銀行的嚴格監(jiān)管控制之下。
與以上法規(guī)配套公布的,還有中國人民銀行關于外匯指定銀行申請的通告,凡以往曾經營外匯業(yè)務之中外銀行:“(一)愿遵守人民政府之一切有關法令;(二)過去辦理外匯業(yè)務具有成績;(三)在國外有分支機構或或代理行者,可即向中國銀行總管理處國外部領取申請書”,填交中國人民銀行轉呈各區(qū)行核定。《中國人民銀行華東區(qū)行通告(第二號)》,《銀行周報》1949年6月12日,第33卷第24、25期。隨即,花旗、大通、美國商業(yè)儲蓄銀行獲批外匯“指定銀行”,而運通、友邦銀行,則未獲得批準。
面對一系列監(jiān)管法規(guī)的出臺,美資銀行的經營環(huán)境已經發(fā)生根本變化。近代以來,外資銀行所營業(yè)務與進出口貿易關系最為密切。建國初期,中美貿易的起伏變化,受到政治環(huán)境影響很大。1949年12月,美國出臺NSC48號文件,該文件規(guī)定了更為嚴厲的貿易管制措施。根據美國商務部的統(tǒng)計,1948年,美國對華出口總值為2734億美元,1949年降至0826億美元,1950年18月更降至033億美元,[31]2082091951年5月,在美國的主導下,聯(lián)合國通過對中國、朝鮮實行“禁運”的決議,中美兩國之間的直接貿易往來陷入停頓。國際貿易的下降,必然影響到美資銀行的外匯經營狀況。從對外匯業(yè)務數(shù)額進行考察,我們發(fā)現(xiàn):(一)1949年下半期,仍然從事外匯業(yè)務的美資銀行3家,即上海的美國商業(yè)儲蓄、花旗、大通商業(yè)銀行。截止1950年,只余美國商業(yè)儲蓄銀行1家,總計外匯業(yè)務額為70 75831美元,而在華7家外資銀行總計外匯業(yè)務額為99 014 2408美元,美資銀行只占外資銀行外匯業(yè)務總額的07%。(二)1949年下半年,經營押匯業(yè)務的美資銀行為上海的花旗、美國商業(yè)儲蓄銀行2家,且只經營出口押匯,進口押匯并未展開。至1950年,只余美國商業(yè)儲蓄銀行1家經營押匯業(yè)務,其中進口押匯為54 68364美元,出口押匯僅為4 97467美元。[32]340341、[33]139
建國初期,外資銀行存放對象主要為各該國外資企業(yè)。但隨著美資企業(yè)的大量停業(yè)倒閉,美資銀行的存放款業(yè)務亦大幅縮減。截止1949年5月,上海解放前夕,花旗銀行上海分行國幣存款總額僅值美金25萬元,而保險庫中存款僅有500美金。[3]100整個1950年,8家外資銀行存款余額共計人民幣7376億余元,美資銀行中,美國商業(yè)儲蓄銀行存款余額55866 億人民幣,友邦銀行存款余額107048億人民幣,兩家合計占所有外資銀行存款總額的218%。而8家外資銀行放款總額人民幣1971億余元,美資銀行僅友邦銀行放款余額08億元,占所有外資銀行放款總額的04%。[33]140
四、歇業(yè)、清理
建國前后,美資銀行對于在華繼續(xù)經營漸趨消極。1949年7月23日,大通銀行因未能如限繳驗資本,天津市軍管會下令該行停業(yè)。 《天津市軍管會下令美資大通銀行停業(yè)》,《進步日報》1949年第7期25日。12月12日,運通銀行上海分行發(fā)出通告,奉上海軍管會金融處批準,自動清理停業(yè)。《華懋商業(yè)及美商運通兩銀行停業(yè)清理》,《銀行周報》1949年第33卷第50期,第31頁。1950年4月19日,大通銀行上海分行“因業(yè)務前途暗淡,呈托中國銀行轉遞金融處請求停業(yè)”以上內容參考“大通國際商業(yè)銀行職工關于資方奉總行電令停業(yè)在未奉準前先停止交通車已提抗議請備案的呈”(1950年5月18日),上海市檔案館館藏檔案,檔號:B12823771。,僅留美籍行員托馬斯(Julius JThomason)負責銀行處理未盡事宜。[6]358月3日,該銀行獲準停業(yè)。1949年下半年,花旗銀行陷入嚴重虧損。根據數(shù)據顯示,花旗銀行1949年下半年虧損30 18449美元。資料來源:中國銀行總管理處編?。骸锻鈪R統(tǒng)計匯編初集》,(內部刊物),1950年版,第340341頁。1950年5月,分行經理瑞德去世,花旗銀行總行再未向上海分行輸出款項,員工工資無以為繼,[34]838月13日,該行申請停業(yè),獲得批準。依據于“花旗銀行上海分行關于職工解散費爭議一案與紐約總公司往來文電情況請考慮及指示的呈”(1950年11月),上海市檔案館館藏檔案,檔號:B1282350108。12月23日,“留下英國人韓德(Harnden)及范仁才等20多人組成清理處”,負責善后事宜。[4]498
朝鮮戰(zhàn)爭爆發(fā)后的1950年12月16日,美國國務院頒布命令,“凍結中國在美國各銀行的存款及在第三國銀行的美元存款,并禁止一切在美注冊的船只開往中國港口”。28日,政務院頒行《關于管制美國在華財產凍結美國在華存款命令》,“對在中華人民共和國境內之美國政府及美國企業(yè)的一切財產,應即由當?shù)厝嗣裾右怨苤疲⑦M行清查,非經大行政區(qū)人民政府核準,不得轉移和處理。并對中華人民共和國境內所有銀行的一切美國公私存款,即行凍結”?!墩赵宏P于管制美國在華財產凍結美國在華存款的命令》,《新華月報》1950年1月。30日起,上海市軍管會軍事管制美資企業(yè)115家,《上海市軍管會已對美國在滬企業(yè)中的一百一十五個單位實行軍事管制》,《新華社新聞稿》1951年1月,第21頁。“并命令美國在滬一切財產存款應即造冊呈報,非經核準不得以任何方式轉移或處理”《管制美國財產凍結美國存款,滬軍管會作出五項決定》,《文匯報》1950年12月31日。。王偉才被委派為友邦銀行和美國商業(yè)儲蓄銀行的軍事管制專員,并告其經理負責人員應嚴格遵守軍管會法令,切實具報并保護所有財產。《友邦銀行等十四單位,昨分別由軍管會管制》,《文匯報》1950年12月31日。1951年4月7日、9日,上海的美國商業(yè)儲蓄銀行、友邦銀行先后獲準停業(yè)。分別參見:《上海市軍事管制委員會財政經濟接管委員會金融處關于美國商業(yè)銀行上海分行準停業(yè)清理的函》(1951年4月10日),上海市檔案館館藏檔案,檔號為B128254063;《上海市工商局關于準予美資友邦銀行歇業(yè)的通知》(1951年4月10日),上海市檔案館館藏檔案,檔號:B128237735。至此,戰(zhàn)后復業(yè)和增設的7家美資銀行分行全部申請歇業(yè)。
1953年6月,中共召開第二次全國外事工作會議,提出并完善關于清理整頓帝國主義在華經濟殘余勢力的基本方針,對外資企業(yè)確立了“區(qū)別對待,穩(wěn)步前進”和“有理、有利、有節(jié)”的基本原則。[35]2688月,中國人民銀行總行對外資銀行清理形成初步意見,即“解放后外商銀行的經濟特權已完全被我摧垮,因而均要求結束,其中除少數(shù)銀行對我尚有需要保留外,一般均可允其結束促其清理”。基于以上考量,“根據不同對象分別采?。捍倨浣Y束;允許大部分歇業(yè);爭取保留少數(shù)三種方針”。對已歇業(yè)但未清理完成的美資銀行,則采取“促其結束”的辦法。在具體操作中,則“僵持在先進(我堅持先調款進來清理)或先出(美堅持先讓人出去然后再調款進來清理)”,中方“始終堅持清理完畢后始準其負責人出境”。[36]2930但隨后的三年間,由于美國財政部外國資產管制規(guī)則的限制,美資銀行債務無法清償,不能完成清理停閉工作。最后的清理工作一直持續(xù)到1956年,花旗銀行的職員韓德最終離開中國,條件是該行付清了233萬美元的停業(yè)稅。[34]83而大通銀行的托馬斯則在滯留了5年后,才得以離開上海。[6]3536
五、結語
總體而言,19451956年間,是美資銀行在華歷史上一個特殊時段,其過程相當?shù)磸碗s,從最初的復業(yè)、獨享繁榮、增設,到最終的自主歇業(yè)、軍管、清理,其中折射的恰是戰(zhàn)后美國在華復雜的商務關系走向,當然最終決定商務關系的是中美之間各自的政治考量。
抗戰(zhàn)勝利之初,因中美之間政治經濟關系的變化,美資銀行快速復業(yè),并在外資銀行中超越英資銀行而一枝獨秀。但好景不長,至1948年,隨著中國革命的不斷勝利,美、英、法等國“紛紛將可以移動的物資如輪船、普通商品、股票、證券、金銀等大規(guī)模搬到香港、印度、美洲、南非等處”[37]202。美資銀行采取消極保守的政策,不斷收縮業(yè)務,并做好停業(yè)撤離的準備。
新中國建立后,在金融領域實行“大一統(tǒng)”的銀行體制,逐漸取消商業(yè)信用,以商業(yè)和市場原則運行的商業(yè)銀行最終失去生存土壤。隨著國營銀行日漸成長,華資私營銀行在社會主義改造中,逐漸實行公私合營,而外資銀行的生存空間亦日益狹小。從美國的角度來看,“中國對美國經濟價值不大,美國在華私人投資較少,美中貿易在美國國際貿易中占比有限”[38]827,而且美國在華企業(yè)多為分支機構,關閉后仍可異地經營。相比較而言,對于將基地建在中國的英資企業(yè),在華總分支機構關閉即意味著倒閉。由此,與英資等其他外資銀行不同是,美資銀行在從中國撤退的過程中,其一開始即目標明確,“美國人更關心撤離上海”。[39]60
朝鮮戰(zhàn)爭爆發(fā)后,英美法為主體的外資銀行地位和作用發(fā)生了變化,與此相應的,中國政府對待外資銀行的政策也有所轉變。由于美國為首的西方國家對中國實行經濟封鎖和凍結、劫奪海外資產,一方面外資銀行失去了窗口和擴大內外交流的作用,另一方面英美法等國的外資銀行也成為中國反西方凍結、劫奪海外資產的籌碼。至1953年,局面日益明朗,新中國已明確決定消滅資本主義私有制,相關政策亦紛紛出臺,外商在中國投資環(huán)境已經發(fā)生根本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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