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順必

摘 要：中國山水畫是一種富有哲學的精神產(chǎn)品，“道”是其藝術的精神基礎，始終以“觀道”“體道”作為終極精神追求。山水畫家須經(jīng)?！跋葱酿B(yǎng)身”來修煉自己，以“萬壑在胸”為畫源，以“應目會心”感通讀者，使畫家、作品、讀者產(chǎn)生共鳴，引導人們對人生、社會、自然更深層次的哲學思考。不僅抒發(fā)個人情懷，更表現(xiàn)生命意識、人格精神以及書寫象之外意的“胸中丘壑”的思維方式。

關鍵詞：道；洗心養(yǎng)身；應目會心；萬壑在胸

一、“道”——中國山水畫的終極精神追求

中國山水畫是一種美學的精神產(chǎn)品。山水畫創(chuàng)作和寫生不是像純粹照相機式的再現(xiàn)自然山川地貌，而是追求美與善的哲學精神的象征藝術。它更不像西方繪畫那樣注重描摹與再現(xiàn)，而是寫意的，充滿抒發(fā)性和表達性，追求渾樸自然的境界，向往既豐富而又極平淡的藝術效果，崇尚以“萬壑在胸”為畫源、“寫胸中逸氣”。

“智者樂水，仁者樂山?！薄吧仙迫羲?。水往低處流，它在這個永不平衡的物質世界，寧愿自居下流，洗凈塵垢，包容一切，成大肚能容天下難容之事的善和美的高尚品德?；蛟S，這就是許多賢者高士的人生處世哲學，也是士大夫們道德人品和閱歷涵養(yǎng)的體現(xiàn)，所以他們喜好游戲筆墨，寄情山水，為其傳神。畫家運用手中的筆墨結合“胸中逸氣”在紙或絹上構建可行、可望、可游、可居的山水世界，塑造了中國繪畫作品的最高境界：達到人與自然和諧大同，天道、人道合一。山水（或山水畫）之所以成為君子“比德”的對象，是因為其象征人有高尚的道德品質與先進的世界觀。真山真水給人以審美的愉悅，能臥游、暢神、觀道。“宗炳認為山水畫是用來體現(xiàn)圣人之道的”（陳傳席《中國山水畫史》天津人民美術出版社；2015.9）。所以他在《畫山水序》的開篇寫到：“圣人含道映物”“圣人以神法道”“山水以形媚道”。圣人以自己的精神效法“道”，體現(xiàn)“道”，使“賢者”得到漸悟或頓悟；他們用自己的靈魂效法“道”，使賢德的人有所收獲，有所通達。自然界中的真山水用自己的形象承載“道”、體現(xiàn)“道”，暗合仁智之人的“胸中逸氣”即“仁智之樂”，使其得到真性情的抒發(fā)和表達。中國繪畫美學的核心是“氣”、是“道”，認為氣道合一，是宇宙萬物的根本。“氣”是虛空、是無，我們看不見摸不著，但是，萬物離開“氣”而難以獨立存在?！暗馈庇刑斓馈⒌氐?、人道等，是“有”，但是我們依然看不見也摸不著，不可具體解釋，也解釋不清，但是它事實就存在客觀世界的“理”中。所以老子在《道德經(jīng)》中就將這種原本就存在的，不以人類意志為轉移的，既看不清摸不著也說不清道不明得東西強命名為“道”，認為天道無為，主張道法自然，提倡清靜無為、陰陽和合。他說：“道生一，一生二……萬物負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币簿褪钦f“道”產(chǎn)生混沌的“氣”，混沌的“氣”分化為“陰”和“陽”，“陰”“陽”二氣互相交通而成為一種和合的狀態(tài)，萬物就從這陰陽和合中產(chǎn)生出來。萬事萬物在“道”中得到了“合一”。

中國山水畫是精神的產(chǎn)品，非常注重“氣”的韻度，也就是留白，“無”的部分可以為水，也可以是云氣，還可以是天空……。在山水畫創(chuàng)作中，正是這些留白的部分才能更好地體現(xiàn)出經(jīng)過藝術處理的筆墨形象。畫家將所見物象顯現(xiàn)出來的“氣韻”與主、客觀的志趣相合，并以筆情墨趣去純粹合一，畫面就從無到有，“無中生有，有生于無”，“陰陽相生”相互印證、補充，所以“有”和“無”，“陰”和“陽”在山水畫中得到和諧統(tǒng)一。甚至不畫的地方比落墨的部分更有意境，更有“韻味”。所以，清代笪重光說：“虛實相生，無畫處自有妙境。”

二、以“萬壑在胸”為中國山水畫創(chuàng)作之源泉

中國山水畫的基本精神是追求人與人、人與自然的和諧，“道”是其藝術的精神基礎，山水畫家始終以“觀道”“體道”作為終極精神追求。中國山水畫，不僅僅是用于觀賞的藝術作品，更是藝術家精神品格的真實寫照，體現(xiàn)作者精神思想境界的格調(diào)。我們每個人誕生之初，身心都是非常純凈、清潔的。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年歲的增長，食五谷雜糧，呼吸這天地濁氣，目睹太多社會上諸多陰暗與腐朽，使我們原本純潔、清明的內(nèi)心世界被世俗的污濁之氣層層包裹，導致我們迷失自我本性，丟失自我本真，無法看清自己。要想獲得肉身和精神上的自由，想要返璞歸真，“洗心”和“澄懷”是最有效的途徑和方法。只有把束縛在我們身心表面污穢濁物盡數(shù)洗去，拋卻身外物欲、妄念的騷擾，使內(nèi)心澄澈懷遠，虛極靜篤，才能達到胸無塵濁雜念，這和莊周強調(diào)的“齋以靜心”是同通、同道的。由是觀之，“洗心養(yǎng)身”是畫家對自己內(nèi)在涵養(yǎng)的沉淀，是為了更好的“澄懷觀道”。

創(chuàng)作山水畫和觀賞山水畫都與游覽真山真水同道、同理，目的都是調(diào)動一種最好的藝術形式，以便更好地品味圣人之道，發(fā)現(xiàn)天地大美，用山水之美陶冶人的性情，涵養(yǎng)人的心胸。心胸開闊了，富有清潤之氣，才能對山水畫或者真山真水進行飽游，才能“志于道，據(jù)于德，依于仁，游于藝。”（《論語·述而篇》）一切高妙的藝術必源于藝術家胸中丘壑（精神）真實流露，容不得半點矯揉造作，很少受外界名利、欲望的熏染。畫家只有在這樣心境下創(chuàng)作的作品，才能更真實地看出其精神和品格。由此可見，藝術家的精神品格和“胸中逸氣”是精密相聯(lián)系的。但胸中有“逸氣”，還需要有“應目會心”（宗炳《畫山水序》）的觀察分析方法。把客觀物象應于目，會于心，并移情于人的精神之中，達到物我合一，情與神融，使山水之大美通過藝術的表現(xiàn)繼而充實溢出。也就是說目之所及的物象必須與畫家內(nèi)心有所碰撞和觸動，景物融于情思，并且與讀畫者產(chǎn)生精神思想的共鳴，把山水畫看作能開拓人精神世界的藝術，這樣，山水畫才會具有更高的意義。從這方面看，繪畫作品與繪畫創(chuàng)作必須與“道”契合，二者相互滲透。顧愷之認為畫家不僅要對客觀現(xiàn)實有真切的認識，還須要通達事理，了解人的內(nèi)心世界，尊重客觀事物的變化，在藝術創(chuàng)作上充分發(fā)揮主觀能動性，不能局限于目之所及，才能具有“遷想妙得”，從而達到“以形寫神”的藝術效果。中國優(yōu)秀的山水畫家，并不是照相式地描繪山川的外形，一直是把要表現(xiàn)的物象內(nèi)化為自己的意識，注入自己的感情，得之于“心源”，利用造勢、取勢等藝術手法再反映到畫面上去。于是乎，以一管之筆，擬出想象山水之體，使胸中丘壑、云煙變成眼前可見繪畫作品。所以，唐符載說張璪作畫：“意冥玄化，而物在靈府，不在耳目，故得于心，應于手……”（《唐文粹》九十七）張璪作畫之所以心手雙暢，不束縛于描摹物象外形，乃是因為所畫之物象早就融于靈府（胸中），在“心源”中經(jīng)過取舍，去粗取精，去偽存真，所以他創(chuàng)作繪畫的時候才能“心隨筆運，取象不惑”，以自己的手書寫自己的心胸。萬類由心，因形取勢，補天地、山川、日月、煙云之不至，將造化的形象上升為心源的形象，而非僅僅是對自然的模仿，更不是臨時到自然界中用雙眼去照搬對象。雖“立萬象于胸懷”，但已“非畫也，真道也”了。

畫家雖以“萬壑在胸”為畫源，提倡“萬類由心”，但并不是說就可以信筆涂鴉。倪云林的逸筆山水雖有“逸筆草草，不求形似”之說，但是品讀其《六君子圖》《漁莊秋霽圖》《容膝齋圖》等畫作，都沒有看到其胡亂涂抹。相反，看其山水、觀其樹石，無不一絲不茍，惜墨如金，法度嚴禁。黃子久畫富春江一帶的《富春山居圖》用四張紙歷時四年完成此長卷，黃鶴山樵畫浙江寧波太白山天童寺二十多公里松林的《太白山圖》，他們不僅生活居住在吳越地區(qū)，都是以“萬壑在胸”為畫源，對真山真水有感而發(fā)，借景抒情，“而且在創(chuàng)作時還具有‘筆墨所到，推敲再三的嚴謹態(tài)度?！保ㄍ醪簟吨袊L畫通史》生活·讀書·新知 三聯(lián)書店2008：556）當代著名山水畫家、貴州大學美術院徐恒教授生長于山巒疊嶂、湖環(huán)河繞的貴州貴陽，而貴州的山水既不像太行山那樣雄偉，也不像富春江那樣闊遠，反而因其地處獨特的喀斯特巖溶地帶，山體多“骨”少“肉”，且露“骨”露“筋”；貴州的水，有飛流直下的黃果樹瀑布，有千頃如鏡的紅楓湖，有九曲盤旋的烏江。民族地域文化特色有純樸的侗鄉(xiāng)苗寨等。徐恒教授癡于山間，醉于水畔，畫作多取材于貴州舉目所見的少數(shù)民族村寨，以“萬壑在胸”為畫源，成功地用古、今名家畫道技藝來抒發(fā)這黔山秀水，在其《人家常在水聲中》《唯有青山伴我行》《水上光華》等作品中皆可看到徐恒教授從自然山水本身思考這片鄉(xiāng)土、社會、人生、自然的發(fā)展變遷，用他獨有的“藝道”去撫慰當下社會的浮躁之風，安頓身在山水間心在山水之外眾生。

三、結語

中國山水畫創(chuàng)作是對自然界真山真水審美的表現(xiàn)和抒發(fā)，不拘泥于客觀物象的外部特征，追求寫意，是用有限的“形”通向無限的“道”，顯現(xiàn)宇宙無限的生機與活力，使人們得到精神上的愉悅和快樂。山水畫家要以文化的眼光看山水，修煉自己的“道行”，多親近自然，感悟社會、人生，既要尊重造化、師法“造化”，又須結合自己的“心源”，才能從感悟天地宇宙、自然山川的“道韻”，以“萬壑在胸”為畫源，把眼中山水和心中山水書寫成筆精墨妙、富有哲學精神思考的手中山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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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

貴州大學美術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