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遠華+吳慶鋒

1928年秋天，徐志摩懷著無比的眷戀回到闊別六年的劍橋大學，踏著昔日的足跡，重溫舊夢。“尋夢”之后，寫下了凄清哀婉的《再別康橋》。

《再別康橋》是一首“尋夢詩”，是一首“離別詩”。作品最初刊登在1928年12月10日《新月》月刊第一卷第10號上，后來收入《猛虎集》。作品開篇第一節(jié)，連用三個“輕輕的”，給人一種輕盈、飄逸、清風般的感覺，無比眷戀的情思幻成“西天的云彩”。詩人向西天的云彩揮手作別，給全詩烙下了濃郁的抒情基調(diào)，依戀、惆悵和傷感便自然流露出來。

徐志摩在《我所知道的康橋》中指出：“康橋的靈性全在一條河上，康河，我敢說，是全世界最秀麗的一條水?！薄霸谛枪庀侣犓?，聽近村的晚鐘聲，聽河畔倦牛芻草聲，是我康橋經(jīng)驗中最神秘的一種：大自然的優(yōu)美，寧靜，調(diào)諧在這星光與波光的默契中不期然的淹入了你的性靈?！痹娙嗽诘诙?jié)中，寫岸邊的柳樹在夕陽的余輝中搖曳多姿，色彩鮮明，有“新娘”般的嫵媚。那婆娑起舞的姿態(tài)，優(yōu)美動人，詩人怎么舍得離開？“艷影”“蕩漾”“在我的心頭”，詩人無比的眷戀和喜悅洋溢在胸中，凝聚于筆端。物我合一，情景交融。在第三節(jié)中，綠油油的水草在水波里招搖，仿佛向詩人打招呼一樣，顯得愜意而溫馨。所以，詩人發(fā)自靈魂深處深情地呼喚：“我甘愿做一條水草！”由此袒露出詩人愿意永久留在康河的懷抱里的心跡。正如徐志摩所說：“我在康橋的日子真是幸福，深怕這輩子再也得不到那樣甜蜜的機會了。”

徐志摩在《吸煙與文化》中指出：“我的眼睛是康橋教我睜開的，我的求知欲是康橋給我撥動的，我的自我意識是康橋給我胚胎的?！痹诳禈虻娜兆永铮F族資產(chǎn)階級出身的徐志摩其思想和靈魂已經(jīng)融入了西洋都市的上流社會，并且深受英國19世紀唯美主義和印象主義的影響。作品第四節(jié)中，“那榆蔭下的一潭”，倒映著天上的彩虹，五彩斑斕，浮藻間好像沉淀著彩虹般的夢境。融情入景，把讀者帶入夢一般的意境中。“潭”是有名的拜倫潭，“當年拜倫常在哪里玩的……”拜倫是19世紀英國偉大的浪漫主義詩人，一個為理想而投身革命，積極參加希臘民族解放運動的杰出領(lǐng)導人。徐志摩敬仰拜倫、追尋拜倫，他心中的偶像已經(jīng)不再是美國的彌爾頓。那“沉淀著彩虹似的夢”，“夢”是什么？俗話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薄皦簟辈⒎亲非笠粋€心儀的女人。在這里，“夢”是資本主義的“樓高車快的文明”，是“自由、平等、博愛”的理想社會，是建立像英國式的資產(chǎn)階級共和國。然而，徐志摩的“夢”簡直是一種幼稚的幻想。在中國文學史上，茅盾曾經(jīng)對他作了一個評價：“志摩是中國布爾喬亞‘開山的，同時又是‘末代的詩人?！毙熘灸υ趧虼髮W接受了資產(chǎn)階級的貴族教育，交結(jié)了英國上流名士，接觸了各種文藝思潮和流派，“吸煙文化”孕育著他的政治觀點和社會理想，胚胎了他的自我意識——理想主義，他才成為一個“不可教訓的個人主義者”，即一個不切實際的追夢者。 康橋的自然風光和人文環(huán)境，鑄成了他的社會觀和人生觀，同時也觸發(fā)了他的創(chuàng)作靈感，他才寫出《再別康橋》等經(jīng)典詩章。胡適曾說，徐志摩有詩人的天真，但“太單純”了。詩人期待在中國建立資產(chǎn)階級共和國的理想已經(jīng)徹底破滅，一種苦悶、彷徨和失望的情緒便自然流露在自己的詩歌中。在第五節(jié)中，詩人的感情達到了高潮。此時此刻，已經(jīng)忘記自己將要離別，仍毅然撐起長篙，泛舟到青草更青處去尋找自己的夢想，去聽那“水底翻的音樂在靜定的河上描寫夢意與春光”。晚上歸來，星光與水波交相輝映，“滿載一船星輝”，滿載無限的快樂和美好的夢想，何等暢快和愜意！然而，當快樂達到極致時，詩人又想起今晚即將與康橋離別，于是，情緒又開始低落。在第六節(jié)中，“但我不能放歌”，詩人不能引吭高歌；“悄悄是離別的笙簫”，連笙簫也不能演奏；“夏蟲也為我沉默”，甚至連草叢中的夏蟲也領(lǐng)悟到詩人內(nèi)心的苦楚，不忍詩人離去而保持沉默；“沉默是今晚的康橋”，往日熱鬧、歡愉的康橋，今晚也不忍詩人離去而保持沉默。由此可見，詩人向康橋告別時的一片深情，達到“此時無聲勝有聲”的境界。在第七節(jié)中，“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來”，在萬籟俱寂的夜晚，詩人依依不舍悄無聲息地離開?！拔覔]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云彩”詩人瀟灑地揮動自己的衣袖，連一片云彩也沒有帶走。云彩縹緲、浮華，可望而不可即，是不能帶走也是無法帶走的，流露出詩人不忍離去、又不愿意驚動無限眷念的康橋的復雜情感。與此同時，也表現(xiàn)出詩人空虛幻滅的精神世界。

從內(nèi)容上看，《再別康橋》這首詩描繪了康橋優(yōu)美的自然景物，抒寫了一種離愁別緒，表達出一種戀舊渴望。作品中，“云彩”“金柳”“新娘”“艷影”“青荇”“水草”等多個意象，色彩鮮明，形象生動。“蕩漾”“招搖”“沉淀”“揉碎”“漫溯”給人以強烈的動感，并構(gòu)成一幅又一幅恬靜、優(yōu)美的圖畫，給人以視覺的美感，具有“繪畫美”的特色。詩人描寫康橋的美，實際上是對西方文明的追求，是一種人生理想信念的象征。“西天的云彩”暗示著西方社會和西方文化色彩絢麗，“彩虹似的夢”隱喻在中國建立英國似的資產(chǎn)階級民主政治。在世界近代史上，英國作為世界上第一個工業(yè)革命的國家，涌現(xiàn)出牛頓、拜倫、亞當·斯密等大批的科學家、文學家和思想家，已成為近代科技發(fā)展的“火車頭”。康橋也因此成了高度文明的代名詞。正因為如此，詩人依戀康橋，贊美康橋。從閱讀與鑒賞的角度出發(fā)，人們不能只從“那河畔的金柳”“波光里的艷影”“軟泥上的青荇”“榆蔭下的一潭”等物我交融的意境去理解，而應從康橋的客觀景物與詩人的個人際遇、主觀情懷和政治追求上去解讀這首詩，只有這樣才能挖掘出作品真正的精髓和內(nèi)涵。從形式上看，全詩共七節(jié)。第一節(jié)與第七節(jié)，遙相呼應，節(jié)奏輕盈。每四句為一節(jié)，第一、三句排在前面，第二、四句低兩格排列，錯落有致，避免了“豆腐塊”式的拘謹，而具有“建筑美”的風格。作品詞藻華麗、語言優(yōu)美，在每一節(jié)中，第二、四兩句押韻，節(jié)湊舒緩，韻律和諧，且逐節(jié)換韻，顯得靈巧輕盈。盡管每節(jié)中各行字數(shù)不等，但讀起來朗朗上口，音節(jié)如清波回旋，流暢悅耳，往往伴隨著感情的起伏，柔美的意境，飄逸的風格自然顯露出來，給人有“音樂美”的享受。還有“輕輕”“油油”“悄悄”等疊詞的運用，增添了詩歌的節(jié)奏感?？傊熘灸Σ粌H實踐了中國傳統(tǒng)詩歌“詩中有畫，畫中有詩”的美學范疇，而且實踐了聞一多提倡的“新詩格律化”以及“音樂美、繪畫美、建筑美”的主張。

縱觀中國現(xiàn)代詩歌發(fā)展史，在20世紀20年代中期，聞一多、徐志摩以中國古典律詩和西洋律詩為鏡子，提倡格律體新詩，在詩壇上獨樹一幟，成為新詩發(fā)展中的重要流派。聞一多、徐志摩同為新月派代表詩人，他們的藝術(shù)風格卻迥然不同，如果說聞詩顯陽剛，那么徐詩則呈陰柔。徐志摩有《志摩的詩》《翡冷翠的一夜》《猛虎集》《云游》四部詩集。盡管這些作品思想內(nèi)容消極頹廢，但藝術(shù)魅力和審美價值是不容抹殺的。因特殊的階級出身，特殊的文化背景以及特殊的政治追求，注定徐志摩是一個徹頭徹尾的資產(chǎn)階級詩人。1931年11月19日，徐志摩因飛機失事遇難，年僅35歲。此前，徐志摩在康河撐篙，劍橋?qū)?，期待中國建立英國式的資產(chǎn)階級共和國，不可否認，他希望祖國繁榮昌盛，人民幸福安康。毫不夸飾地說，徐志摩在詩歌演變的過程中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再別康橋》宛如一顆璀璨的明珠在文學藝術(shù)的殿堂里奪目生輝。

[作者通聯(lián)：湖南華容縣鲇市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