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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11月4日~6日,時值秋末冬初,我有幸參加了由《小學教學》編輯部主辦、教育部西南基礎教育課程研究中心等單位協(xié)辦的 “第二屆全國小學魅力課堂教學大賽暨第四屆‘名師大課堂’觀摩會”。其間,聆聽了來自全國部分省市12位青年教師選手執(zhí)教的閱讀課,特級教師賈志敏、祝禧執(zhí)教的示范課,兒童詩人雪野執(zhí)教的《花兒朵朵》,還聆聽了楊再隋教授的學術報告;同時還見到了相知多年但一直未曾謀面的主編、副主編和編輯??偟母杏X,此次活動,內容精彩紛呈,亮點耀眼閃爍,使與會者普遍覺得收獲頗豐。于我而言,除得到教學素材的充實和見識的豐富外,更多了一份情感上的激蕩與融通。
關于參賽選手們所執(zhí)教的這12節(jié)課,已有專家現場作了精當的評說,本人不再置喙。這里,我摭拾一些片段,主要想就閱讀教學中對文本解讀的深、淺、難、易等問題談點看法。關于文本解讀的深淺,經??梢月牭竭@樣一種聲音:小學生的閱讀,就是讀讀、悟悟、背背,不要講得太多,更不要理解得太深。發(fā)出這種聲音的,通常是一些資深專家或學者。當下,許多青年教師錯誤地以為,閱讀教學就是純粹的讀讀、背背、悟悟,不想對文本作深入挖掘與理解。讀和背是顯性的,可以直接檢測,至于悟,那是隱性的,往往就是悟到哪里算哪里,有沒有悟出也算是悟了。這種觀念影響下的閱讀教學,最突出的弊端就是淺嘗輒止。它帶來的直接后果是:閱讀教學通常是只有語言、材料和情感的積累,沒有思想與思維的增強。閱讀教學除了要有語言、材料和情感的積累,同時還肩負著思想教育和思維品質的訓練、積累與提升,即思想認識的深刻和思維觸角的敏銳。因而,閱讀教學中對課文的解讀,應該而且必須有一定的深度。否則,就無法擔當語文教學應有的使命。至于可以深到什么程度,標準就是:大多數學生能夠理解。假如看起來很深,但大多數學生能接受,那就不妨深些。當然,可以深些,并不是說可以玄乎化和成人化。下面所談的幾個問題,都是從此次大賽中捕捉到的課堂素材,直接涉及深、淺、難、易諸問題。
《獅子和鹿》是人教版教材三(上)第七單元中的一篇課文,這個單元編排得非常精巧,四篇課文講了四個富有哲理的故事?!睹投艿募稀氛f的是長處的優(yōu)化組合就是發(fā)明創(chuàng)造;《科利亞的木匣》說的是事物是在不斷發(fā)展變化的,不能用老眼光看問題;《陶罐和鐵罐》說的是不同事物有著各不相同的長處與短處;《獅子和鹿》,講的是美與丑的辯證關系。這一單元的教學,當然要滲透和體現這些哲學道理,而且必須作為重點。但如果蜻蜓點水,或者避而不談哲理,那便是教學不到位。這次大賽中,河南的一位選手執(zhí)教了《獅子和鹿》。執(zhí)教老師能夠抓住課文最后一段,讓學生談啟示,很好:
鹿跑到一條小溪邊,停下腳步,一邊喘氣,一邊休息。他嘆了口氣,說:“兩只美麗的角差點兒送了我的命,可四條難看的腿卻讓我獅口逃生!”
在交流中,確實有學生談到了這樣的體會:美麗的東西不一定是好的,不美麗的東西不一定不好。我想說的是:講到這里夠不夠?能不能再深入一步?應該說,講到這里,有一點哲理味道了。但這還是淺嘗輒止,完全可以更深入、更透徹,而且學生也能夠接受。如何深入?還是抓住最后一段,當學生說了“美麗的東西不一定是好的,不美麗的東西不一定不好”這一啟示后,不妨這樣問學生:可不可以把“不一定”刪除,改成“美麗的東西都是不好的,不美麗的東西都是好的”。
學生肯定會說“不可以”,然后再問:為什么不可以?最后一自然段課文好像告訴我們就是這樣的???這一問,問出了深度,也許有些學生無法作出正確的回答,但能促使他們從哲學的角度進行深入思考,也是有意義的。另外,也可以用討論的方式讓學生深入思考。還是抓住結尾這一自然段,列出下面三個啟示,讓大家選擇:
1.美麗的東西都是好的,不美麗的東西都是不好的。
2.美麗的東西不一定是好的,不美麗的東西不一定不好。
3.美麗的東西都是不好的,不美麗的東西都是好的。
討論時,要求學生舉例說明理由。如果有這樣的教學設計和訓練,即使沒有講到“哲學”二字,其哲學的味道也已比較濃烈了,而且學生也不會感到難以理解。
不論是哪個版本的教材,濃情型課文都比較多。擅長朗讀或善于表演發(fā)揮的教師往往喜歡選擇這類課文進行公開教學。這次大賽中,安徽選手執(zhí)教的《老人與海鷗》就是一篇濃情型課文。教學這樣的課文,首先要引導學生走進課文,使學生與作者產生心靈的共鳴。執(zhí)教者運用多種手段,引領學生走進文本,特別是后來運用批注的方法,讓學生寫自己的心靈感受,這都是非常有用的。但是,光讓學生走進文本就行了嗎?顯然不行。閱讀教學需要情感熏陶和思想教育,但語文作為一門學科,同時需要學科認知的豐富和學科能力的提升,要走進文本,也要走出文本,應該有一個從感性到理性的過程。那么,教學《老人與海鷗》時,理性如何體現呢?仔細分析,可以看出:課文除了濃情,還有另一個顯著特點,就是邏輯性強,層次分明。全文由兩個板塊構成:第1~13自然段為一塊,寫老人像對待親人一樣關愛海鷗;第14~19自然段為另一塊,寫海鷗像親人一樣送別老人。文章的題目是“老人與海鷗”,中間一個“與”,表示并列?!袄先恕痹谇?,先側重寫老人,篇幅也占一大半;“海鷗”在后,隨后側重寫海鷗,篇幅也少了一些。題目與內容完全匹配。在寫老人關愛海鷗的前13個自然段中,作者是怎么組織材料的?有沒有層次呢?這才是需要我們特別研究的地方,也是常被大家忽略的問題。深入閱讀課文,可以發(fā)現,看似隨意為之,其實大有匠心,內部有著鮮明的邏輯層次。這13個自然段,大體可以分成如下四層——
第一層(第1~3自然段)寫老人喂養(yǎng)海鷗。
第二層(第4~9自然段)寫老人認識海鷗。
第三層(第10~12自然段)寫老人理解海鷗。
第四層(第13自然段)小結:老人像親人一樣對待海鷗。
這部分,實際上是以“喂養(yǎng)—認識—理解—歸納”來組織材料的,其內部關系是層層遞進和加深。如果能讓學生認識到這一點,就有了深度,而且也有利于學生的寫作。其實,寫海鷗送別老人的第15~17自然段,也不是隨意為之,其內部同樣有著嚴密的邏輯性,大體有這樣三個層次——
第一層(第15自然段)寫海鷗圍著老人的遺像翻飛盤旋。
第二層(第16自然段)寫海鷗肅立遺像前為老人守靈。
第三層(第17自然段)寫老人遺像收起時海鷗的最后鳴叫。
三個場景,活脫脫像一位親愛的老人去世后,子女們?yōu)樗俎k后事時通常會有的三個過程:悼念—守靈—送葬。其程序十分相似。
感性是容易體驗到的,抓住重點段落讀一讀就會有所觸動,理性是隱蔽的,往往被忽視。不少教師教學本文時,只有兩大板塊的教學,沒有板塊內的層次教學。這顯然是一種粗線條的、深度不夠的教學,它對于提高學生的閱讀思維能力就減弱了,或者說沒有多少意義了。
《真理誕生于一百個問號之后》是人教版教材六(下)的一篇精讀課文,也是一篇典型的議論文,它的典型性在于:先提出觀點,稍作解釋后,用三個事例證明觀點,然后引申總結。此文可以說是整個小學階段唯一的一篇議論文。它的入選,一下子讓許多教師為難了。筆者聽過許多教師執(zhí)教此文,幾乎都算不上成功。議論文到底該教什么呢?
教觀點?讓學生明白文章觀點的意思。這顯然過于淺陋了。因為議論文的觀點是直接而明白的,議論文寫作的基本要求就是觀點鮮明,不含糊。像這篇,題目就是觀點,“真理誕生于一百個問號之后”,用不著怎么思考,就能理解。議論文的價值在于觀點的新穎獨特,但是,對于選入教材的議論文,一般都不是時文,經過時代的發(fā)展,已經不再簇新如初了,觀點本身的價值有所下降或稀松平常了。
教材料?讓學生明白文章用了哪些材料。這顯然有點喧賓奪主。因為材料是為觀點服務的,它只是工具,不是靈魂。像這篇,三個材料就像一堵墻中的三塊磚,把它抽出來換成別的磚,也是可以的,換過之后,一點也不會影響墻的堅固與美觀。
教結構?讓學生明白文章采用的是什么結構。這顯然有撿了芝麻丟了西瓜之嫌,因為結構只是一種式樣,就像一斤餅干,放在什么盒子里,長盒、圓盒、方盒……與餅干的味道與質量無關。結構不是實質,就像盒子只是包裝一樣。
是不是議論文的觀點、材料、結構等都不必教?絕對不是,但都不應是教學的重點。議論文的教學重點應該是思維,即作者是怎樣運用材料來說明觀點的,材料與觀點之間是怎樣架設起通道的,這通道順暢不順暢,浙江選手此次執(zhí)教的《真理誕生于一百個問號之后》聽課教師和評委一致認為:好!有深度。好在哪里?就是突出了思維性,讓學生在課堂中有較為充分的獨立思考的過程。
有一種說法很流行:用小說的方法教小說,用詩歌的方法教詩歌。這種說法本身并不錯,強調的是閱讀教學要體現文體特征。但是,它常常給人誤解,以為不論教學對象是小學生、中學生或者大學生,講小說就要講小說的特征,講詩歌就要講詩歌的特征。此次大賽中,安徽的一位選手執(zhí)教了微型小說《橋》。這是一篇具有典型性的小說,它有四個特點:一是人物個性鮮明,小說刻畫了一個在生死面前也大公無私的黨支部書記的形象;二是情節(jié)緊張曲折,結尾出乎意料;三是行文簡潔明快,句子短,段落多,符合內容上的緊張危急;四是語言形象,比喻生動新穎。閱讀教學所教的就是課文的特色。此話沒錯,但必須看對象,必須根據學生的實際認知水平?!稑颉返纳鲜鎏厣?,是不是都需要教與學呢?如果不需要,該怎么選擇?執(zhí)教者選擇前兩個特點作為教學內容,特別是把第二個當作重點,還專門從課外挑選一篇同樣是情節(jié)出乎意料的小說《窗外》作為閱讀延伸,并要求學生“試著寫一寫故事的結尾”,而把三、四兩個特色省略了。筆者以為,選擇第一個是正確的,選擇第二個當重點就不太恰當。理由如下:情節(jié)出乎意料,這是文學創(chuàng)作上的要求,對小學生而言,讓他們了解一下倒也無妨,但如果當作學習重點,并提出寫作上的要求,這顯然是嚴重超標了。出乎意料的情節(jié)構思,是一種極高的藝術匠心,不是一般初學者能勝任的。課標對小學生的作文要求是:能把事情寫清楚,做到具體完整。并沒有情節(jié)上的特別要求。假如《橋》以“微型小說一組”的形式入選高中課本,那倒可以把出乎意料的情節(jié)作為教學的一個點。《橋》的第三、四個特點,所涉及的都是語言,這倒是應該作為教學內容的,尤其是“行文簡潔明快,句子短,段落多”,這樣的例子在整套小學語文課本中絕無僅有,對此如果不強調不教學,是走過這一家,就沒了下一家。語文的“文”一直有不同的說法,理解成文字、文章、文學、文化等似乎都可以。是否可以根據學習進程和學力水平來理解語文的“文”呢?小學一到三年級可側重理解為文字,四~六年級及初中階段可側重理解為文章,高中與大學本科階段可側重理解為文學,而研究生階段可側重理解為文化。當然,這只是大致的脈絡。我之所以這樣說,旨在強調:小學語文中文學作品的教學,應該側重于文字、語言,不要上成文學課,不要大講文學創(chuàng)作的技巧和手段,不要用大學中文系“現代文學”課程的那一種套路來教小學課本中的文學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