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短房
肩題:一個精英的代名詞
導語:盡管今天的歐陸還有好幾個君主立憲的世襲王國,但在“旁觀者”眼里,不論“皇家”頭銜滿天飛的西班牙王國,還是“平等平權”不離口,外人幾乎已忘記其世襲君主國家身份的北歐斯堪的納維亞三王國,如今似乎都不夠“貴族份”,惟有言必稱“傳統(tǒng)”、一副“高大上”氣派的英國,才堪稱當今歐洲乃至世界上的“貴族代名詞”。
對于貴族傳統(tǒng)承襲最為完整的英國王室,每年的圣誕節(jié)都是他們向全世界展示高貴品質(zhì)的機會。
正文:
但實際上,即便在一百多年前,英國貴族還被“老歐洲”視作“最沒貴族氣息的貴族”。
之所以如此,原因是多方面的。
首先是“血統(tǒng)樹”。
“老歐洲”的大部分國家和貴族,或親或疏,都是“神圣羅馬帝國”開的枝、散的葉,與之相比,孤懸海外的英國王室和貴族就有些“自成體系”,和這棵樹大根深的“血統(tǒng)樹”沾不上太多的邊。當然,經(jīng)過世代聯(lián)姻“混血”,如今的英國王室已然“洗白”(其實也未盡然,歷史上英國從歐陸迎娶的公主極多,而歐陸從英國迎娶的公主數(shù)幾乎不成比例),但在貴族層面就“差口氣”。
其次,相較于歐陸,英國貴族自“大憲章時代”起就顯得“流品復雜”:商人、富豪可以買貴族身份(記得《德伯家的苔絲》么?那戶與苔絲同姓“德伯”的貴族人家,其實就是花錢買下世襲貴族爵位甚至姓氏的商人),海盜、冒險家也可以成為貴族的一分子(大名鼎鼎的海盜德雷克Sir Francis Drake后來不僅當了貴族,還成為海軍司令),盡管這種現(xiàn)象其實所有“老歐洲”王國都不同程度存在,但像英國這樣,也未免太不“純潔”了一些。
曾幾何時,為了洗脫“暴發(fā)戶”的“寒酸氣”,英國精英不惜采取了很多削足適履的做法,如英國王室在幾個世紀里都流行說法語、運用法國的禮節(jié),英國精英自14世紀起就醉心于創(chuàng)辦“文法學?!保℅rammar Schools,如創(chuàng)辦于1382年的溫徹斯特學校和創(chuàng)辦于1440年的伊頓公學),在這些精英學校最初創(chuàng)辦的一兩百年里,老師甚至會用罰抄書、罰站等手法懲罰不小心在課堂上說出英語單詞的孩子,學生之間也會以不說一個英語單詞為榮,以說英語單詞為恥。
不過隨著時代的變遷,“混血”的英國式貴族反倒成為“老歐洲”乃至全世界范圍內(nèi)生存最“滋潤”、傳承最完整的血統(tǒng)精英體系,原本的“最沒貴族氣息貴族”,也就搖身變成了“貴族代名詞”。
貴族即精英 精英即貴族
事實上在當今的英國,“貴族”和“精英”這兩個詞已很難分清,在主流觀點中,“貴族即精英,精英即貴族”,倘不被認定為精英階層的一分子,即便帶有“Sir”或更尊貴的貴族頭銜,也很難“高大上”起來。
那么,什么是公認的“精英標志”?
首先,是教育履歷。
完美的精英教育履歷,是“精英中學”+“精英大學”的組合,退而求其次,有其中一個(大學最好)也可以過關。因“脫歐公投”失敗下臺的前首相卡梅倫(伊頓公學+牛津,這一教育組合被稱作“精英中的精英”)、現(xiàn)任工黨領袖科爾賓(亞當文法學校+北倫敦大學)不論家世、教育履歷,都無愧“精英”二字,而被一些人認為應算“平民政治家”的前首相撒切爾夫人(小業(yè)主家庭)、現(xiàn)任首相梅(基層神職人員家庭),因為教育履歷“精英化”(都上過牛津大學),而被大多數(shù)英國評論家列為“精英政治家”范疇,許多資深英國政治評論家認為,二戰(zhàn)后英國真正意義上的“草根首相”其實只有一位,即出身雜技演員家庭、16歲就“翹課”的約翰.梅杰。
耐人尋味的是,英國人對“精英學?!钡睦斫馀c“外人”差異很大,比如中學,有些看上去并不起眼的學校被視作精英學校,而一些成績不錯、人才輩出的學校則不然,原因往往是前者系“文法學?!背錾怼案t苗正”。又比如大學,在外國人心目中,牛津、劍橋堪稱英倫大學“雙雄”,難分伯仲,但許多英國人認為牛津是“精英學?!倍鴦騽t只是“技術專業(yè)學?!保@種執(zhí)念就只能用“傳統(tǒng)”二字來涵蓋了。
荷蘭的皇家游輪慶典禮上.荷蘭皇室同樣令全世界關注。
一方面,英國“貴族”和“精英”間的界限“自古以來”就不像歐陸那樣鮮明,從“精英”到“貴族”間并沒有邁不過的高門檻;另一方面,“精英”和“非精英”間的階層固化卻又是很鮮明的,如果拿不到“精英入場券”,想進入“精英游戲圈”就會時時處處撞上“玻璃藩籬”,讓你說不清道不明,卻又難受無比。
精英即傳統(tǒng)、即生活方式、即圈子
在英國文化中,“精英”在很大程度上是依靠傳統(tǒng)、生活方式和“圈子”來界定的。
所謂“傳統(tǒng)”,就是某些成文不成文的規(guī)矩、禮節(jié)。這些規(guī)矩、禮節(jié)有些是說得清道得明的,比如上議院,比如和王室互動的禮節(jié),更多卻是說不清道不明,卻又時時處處存在的,套用一句“BBC歷史劇語言”,就是“精英社會里那些潛規(guī)則”。這些“傳統(tǒng)”有些為外人所熟知,更多卻是“旁觀者迷,當局者清”,讓不明就里者鬧了笑話、被“精英”們心照不宣認定“非我族類”,自己卻還蒙在鼓里。
所謂“生活方式”,即“精英”們普遍遵循的一些日常行為規(guī)矩。這些規(guī)矩與“外人”的理解也未必都一致。
如許多“精英”、尤其“老派精英”講究穿著定制服裝,避免乘坐市內(nèi)公共交通出行,下午茶時間和下午茶消費方式神圣不可動搖,“大禮服”和“小禮服”、“黑禮服”和“白禮服”不可混淆,避免在快餐廳和超市、百貨公司等場合頻繁出現(xiàn)等,喜歡品牌(雖然是“外人”眼中的高檔品牌)職業(yè)套裝的梅杰固然被認為“非我族類”,酷愛皮褲的梅更被認為“驚世駭俗”。當然,時過境遷,如今這些“老禮”也變得越來越不甚講究,“皮褲女政客”梅當了首相照舊經(jīng)常穿著皮褲上鏡,卻也并未被摒棄在“精英圈”外。
說到“精英圈”,那就又要提到第三個英國精英的關鍵詞“圈子”了。
所謂“圈子”,即英國“精英”賴以相互確認、扶持,并和其它精英群體及“非精英”區(qū)分的團體。這種團體性質(zhì)五花八門,有的很正規(guī)、很“封閉”,如一些精英社團、俱樂部,也有的很松散,如校友會、聯(lián)誼會,甚至有些“圈子”并沒有正規(guī)的組織,卻又切實存在。這種“圈子”不論形式如何,都有很鮮明的“抱團”屬性,“圈子”內(nèi)相互扶持,“圈子”外的人則極難在“圈子”中獲得認同感。比如在政治圈,“伊頓系”和“牛津系”的能量是有目共睹的。
左:貴族的血液中離不開對于藝術的狂熱追求,以此彰顯他們對于自身身份象征的高貴印記。
這“精英三要素”是相互關聯(lián)的,比如“抱團取暖”、參加馬術運動,賽艇,打網(wǎng)球、板球或馬球,定期出席各種沙龍和座談會等,就既是傳統(tǒng)、又是生活方式,也同時是“圈子活動”。
和許多“外人”的理解和印象不同,“精英三要素”在“外行”看并不一定很“惹眼”,如精心剪裁、從著名裁縫那里定制的休閑服裝,并不一定比豪華專賣店里的精品套裝看上去更“閃亮”,打馬球、養(yǎng)賽馬也不似開豪華跑車那樣威風,但“精英三要素”的幾乎每個細節(jié),無不需要持續(xù)的大手筆投入、長期的時間和精力傾注,以及日積月累養(yǎng)成的習慣——這實際上也是“圈子”形成的基礎。
法蘭西:精英在哪里?
在“老歐洲”,法國的“精英”概念是頗另類的。
首先,在當代法國,已經(jīng)很少有人將“精英”和“貴族”相提并論,這是因為自大革命以來的歷次“天翻地覆”,貴族的“金字招牌”早成了明日黃花,曾有熟悉的法國人調(diào)侃,“貴族這個頭銜在法國只被‘外省人用來兜售年久失修的舊城堡和葡萄園”、“只有在法國置業(yè)的外國人才喜歡把‘貴族身份掛在嘴邊”,語雖夸張,但在很大程度上是事實。
其次,相對于其他歐洲國家,法國精英的“圈子感”相對較弱,這和法國二戰(zhàn)后推行教育體制改革,在大學實行“師資輪換”,導致“精英圈”構成的重要元素——大學名校校友情結被大大削弱。當然,一些“名校中的名校”(如著名的法國高師)依然“含金量十足”,但相對其他歐洲國家,“名校精英圈”在法國的存在感是不太強的。
第三,法國精英并不太講究“程序”和形式,比如他們中既有穿定制衣服的,也有去專賣店買名牌的,隨便去百貨店、超市買衣服穿的也不在少數(shù),精英聚會,穿這三種衣服的人會很自然地混雜在一起,而不會像英國精英那樣誰瞧誰都別扭。吃飯喝酒也一樣,公認“講究生活”的薩科齊當總統(tǒng)時和標準名媛布呂尼約會,地點是巴黎迪士尼,午飯是麥當勞的巨無霸套餐,換別的歐洲國家精英,多半是“吃不消”的。法國精英聚會并非像許多外人想象那樣“言必敬語,飲必名酒、香檳”,事實上在這種聚會上最常見的飲料是被某些旅法華人戲稱為“三俗”的啤酒、可樂和冰水。
法國精英們也熱衷于搞活動,各種各樣的沙龍應接不暇。但和英國式精英聚會不同,法國式沙龍一般都是“主題集合”,只要“對題”就會受到歡迎,反之則可能被冷落,并沒有明顯的“排異”傾向。
由于頻繁的政治變革,加上左翼思想深入人心,法國人的“精英觀”更注重現(xiàn)實和務實,祖上是什么人、畢業(yè)于什么學校,相對而言遠不如令人羨慕的實際工作、淵博的知識面和志同道合的興趣愛好更重要。
法國富豪并不像人們想象的那樣喜歡“炫富”,他們中許多人寧愿選擇“不被關注”,他們會去環(huán)球旅行,開游艇遨游地中海,享受精致的美食,但巴黎所謂“名媛舞會”,出席的外國人往往比法國人還多,六大酒莊出品的頂級葡萄酒、香檳,外國人買去和消費的同樣遠多于法國人,有法國人稱,傳統(tǒng)上在勃艮第各頂級酒莊整窖“買買買”的是英國精英,如今則又多了中國富豪。
一些法國朋友指出,盡管比起北歐國家而言尚有不足,但法國針對富豪階層的稅負是很重的,過于高調(diào)奢華的生活對富豪而言,無異于和自己的錢袋過不去。近年來,不少法國富豪移居比利時、摩納哥甚至東歐等稅負低得多的國家,以免被重稅壓倒。
一位在法國住了多年的華人朋友說得好:“精英生活”和“精英”在法國其實并非重合的概念,前者更多被作為“外銷商品”精心包裝,目的是像著名的法國奢侈品那樣“賣個好價”,而后者則往往體現(xiàn)在那些“軟”的方面。
歐洲的精英
接觸過一些歐洲精英及其家庭成員,給我的感覺是,他們的“精英質(zhì)感”更多體現(xiàn)在一些習慣,一些小的細節(jié)。
就拿禮儀來說吧,我們家為孩子們購買了一臺意大利產(chǎn)限量版“FAZIOLI”三角鋼琴,因此有幸出席過這個歐洲品牌在溫哥華舉辦的招待會。當天我先生特意提醒“一定要著正裝”,他自己也一反平?!霸趺捶奖阍趺创钡碾S意習慣,穿上黑色禮服、打上領結,還特意用了袖扣。招待會現(xiàn)場人很多,我發(fā)現(xiàn)穿著休閑隨便的是大多數(shù),著正裝的并不多,就埋怨先生小題大做,他輕聲說“所有歐洲客都穿了正裝,不信你去問”,一問,果然。
歐洲精英階層對自己的身份特別在意,但這種“在意”很多時候并不是擺出一副居高臨下的臭臉,或把自己包裝得仿佛餅干聽上的元帥和公主,而是特別注重對自己“精英地位”的保持。我認識的幾位歐洲精英都熱衷參與各種能體現(xiàn)他們身份的活動和社團,即便再忙或一時不感興趣,該點的卯絕不會耽誤。
“維護精英地位”最突出的體現(xiàn),在我看來莫過于對教育和學業(yè)的專注。我認識的歐洲精英家庭都很重視自己和下一代的學習,英系國家的公校不穿校服,而私校幾乎都穿,他們的孩子哪怕身在國外,只是借讀幾年,也多半會“穿校服”。和不少中國朋友想象得不同,英系國家所謂“快樂教育”、“減負教育”其實基本局限在費用全免的公校和公校學生中,“穿校服的”私校和私校生則完全不講這一套,而是毫不掩飾其“精英教育”的本質(zhì)(當然,收費也非?!熬ⅰ保R晃恢O熟歐洲精英教育門道的同鄉(xiāng)曾經(jīng)概括指出,歐洲教育的實質(zhì),就是“用‘快樂教育的名義將投放到普通教育中的資源減到最少,把優(yōu)質(zhì)教育資源集中到精英身上,以便‘賣個好價錢”。這種說法或許偏激了一點,但我的確注意到,“穿校服的”精英學校學生,畢業(yè)后升名校、進入高階職場的機會較“不穿校服”的高許多倍,而且這些孩子進入社會后,不僅可憑借一路領先的受教育程度在競爭中處處占優(yōu),還可憑借從學校就積累起的“圈子人脈”,獲得更多“熱啟動”的機會。有位朋友說得好,“人生選擇通常是沒有后悔藥可吃的,但歐洲精英的孩子經(jīng)常會有幾粒”。
要說歐洲和北美精英表面上最大的區(qū)別,恐怕就在于“名牌觀”了吧?北美精英許多和中國精英一樣,對“名牌”既敏感、又講究,而許多歐洲精英非但不講究“名牌”,許多人簡直可以用“名牌天敵”來形容。我曾經(jīng)上班的公司有位丹麥“富二代”股東,她就曾很隨意地說“小作坊貨有時都比名牌有價值”,理由是“小作坊的一些東西,每一件都不會完全相同,而名牌貨你有我有,誰都可以有”,完全體現(xiàn)不出“精英與眾不同的價值”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