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建東

冬至，在古老的中國確立時間十分悠遠，是二十四節(jié)氣之一，最初是源于黃河流域，在秦漢年間確立，冬至在大雪節(jié)氣后十五天開始。這一天是北半球白天最短，夜間最長的一天，過此日則白天逐漸變長，民諺有：“吃了冬至宴，一天長一線”的說法，又標志冬去春來，是冬春轉(zhuǎn)變之時。故又稱為“南至”、“長至”、“至日”等。

冬至，如果你來到蘇州、無錫一帶，一定會深切感染到重冬至的濃濃氛圍，在江南腹地蘇錫地區(qū)，自古以來最重冬至，有“肥冬瘦年”的民諺。民間有送冬至盤、拜冬、祭祖、冬至團圓夜飯、飲冬釀酒、吃冬至團子的習俗。清顧祿《清嘉錄》記道：“吳門風俗，多重至節(jié)，謂曰肥冬瘦年，人家互送節(jié)物。” 且是曰婦女必須歸婆家吃冬至飯，家家掛喜神像（祖先像），拜祭祖先，俗稱“過節(jié)”。小輩都到長輩處拜謁，稱賀節(jié)，拜冬，一切禮儀如過年，諺云“冬至大如年?！迸f時，蘇州城中還有冬至新衣鮮帽的習俗， 清徐士宏《吳中竹枝詞》云：“相傳冬至大如年，賀節(jié)紛紛衣帽鮮。畢盡勾吳風俗美，家家幼小拜尊前?！?/p>

許多人都會問同一個問題，為什么在江南特別是蘇州無錫一帶會如此重視冬至，而周圍其他城市則要淡化的多呢？冬至，在當?shù)氐奈幕钪谐思竟?jié)重大變化外，在人文傳承上更是有著特殊意義。

應天順時 歲美人和

冬至，首先是古人對自然認識持續(xù)深入的反映。在“天人合一”哲學思想的關(guān)照下，人們順應自然界的規(guī)律，秋收冬藏，通過一系列的活動，對祖先和天地諸神表達順天感恩，歲美人和的祈愿。

在古代，冬至重要的禮儀風俗有祭天地祖先、看云變化、土圭測影、閉關(guān)止行、縱樂宴會等等。關(guān)于冬至，清代官修的大型類書《淵鑒類函》記載：“《易說》曰：‘坎，北方也，主冬至。《易通卦驗》曰：‘冬至之日，見云送迎從下向來，歲大美，人民知不疾疫，無云送迎，德薄歲惡，故其云赤者，旱黑者，水白者為兵。黃者，有土功諸，從日氣送迎其效也。又曰：‘冬至之日，立八神樹，八尺表，日中視其晷如度者，則歲美人和，晷進則水，晷退則旱。進一尺則日食，退一尺則月食?！吨芏Y》曰：‘祀昊天上帝于圜丘。注曰：冬至日，祀五方帝及日月星辰于郊壇?！?/p>

從這些記載中可以知道，舊時，冬至日，帝王親自參加有對天地、社稷、宗廟的祭祀活動。在孟元老的《東京夢華錄》詳細記載了北宋皇帝冬至祭天的盛況。現(xiàn)存北京天壇，是明清兩朝南郊祭天之所。每年冬至清朝皇帝都會到此祭祀。在《淵鑒類函》里還記載北齊杜臺卿《玉燭寶典》云：“十一月建子周之正月，冬至日，南極景極長，陰陽日月萬物之始，律當黃鐘，其管最長，故有履長之賀?！庇钟浽疲骸按迣仭端拿裨铝睢罚骸林账]黍糕，先薦元冥以及祖彌，其進酒殽，及謁賀君耆老如正日?！端螘吩唬骸簳x冬至日，稱賀其儀，亞于歲朝。” 古人冬至之日，要薦黍羔及祖禰，及謁賀君師耆老。

古人還認為，冬至是陰陽轉(zhuǎn)化的關(guān)鍵節(jié)氣，冬至日一陽生，《白虎通義·商賈》卷六云：行曰商，止曰賈。《易》曰：‘先王以至日閉關(guān)，商旅不行，后不省方。”冬至要止行止商，安然度過陰陽交匯日，迎接陽氣升起，唐杜甫《冬至》：“天時人事日相催，冬至陽生春又來?！彼未焓缯妗抖痢罚骸包S鐘應律好風催，陰伏陽升淑氣回?！边@些歌詠冬至的詩歌，里面都提到冬至陽氣開始生長，春天隨著陽氣漸長而來。古人認為，過了冬至，白晝一天比一天長，陽氣回升，是一個節(jié)氣循環(huán)的開始，同時也是一個吉日，應該慶賀。魏晉時，冬至日受萬國及百僚稱賀，其儀式僅亞于正旦。所以說，冬至不但是二十四節(jié)氣里十分重要的節(jié)氣，也是古老而重要的民俗節(jié)日。更是我們祖先尊重自然規(guī)律，祈求來年歲美人和心愿寄托日。

泰伯仲雍的故事：感恩與懷念

江南特別是蘇州無錫一帶，民間一直流傳這樣一個故事：很久以前，周太王有三個兒子，長子泰伯、次子仲雍、三子季歷，周太王喜歡季歷的兒子姬昌，想將來讓姬昌繼承王位。忠厚的泰伯為了成全父親的愿望，就三讓王位，帶著弟弟仲雍，從中原奔到吳地，和當?shù)赝磷迦诤喜⒔⒘斯磪菄┎儆罕紖?，帶來的是周朝的歷法，冬至日是周人的大年初一，而前一夜就是大年夜，人們聚飲歡宴，祭祖謝神，衍成風俗。后來以十一月冬至為歲首的周歷被以正月立春為歲首的夏歷代替了，但千百年來在江南地區(qū)卻留下了冬至如年的人文風尚。

這個故事在司馬遷的《史記·吳太伯世家》是這樣記載的：“吳太伯，太伯弟仲雍，皆周太王之子，而王季歷之兄出。季歷賢，而有圣子昌，太王欲立季歷以及昌，于是太伯、仲雍二人乃奔荊蠻，文身斷發(fā)，示不同用，以避季歷。季歷果立，是為王季，而昌為文王。太伯奔荊蠻，自號勾吳。荊蠻義之，從而歸之者千余家，立為吳太伯?！?/p>

孔子曾經(jīng)給予泰伯仲雍極高評價：泰伯，其可謂至德也已矣，三以天下讓，民無得而稱焉。泰伯仲雍奔吳，舉族南遷，歷經(jīng)艱辛，來到江南荊蠻之地，帶來中原當時先進的社會組織形式和先進的生產(chǎn)經(jīng)驗，還入鄉(xiāng)隨俗，斷發(fā)紋身，至此，泰伯被后人奉為“至德”。由此而來，吳文化博采眾長的包容性、開放性特點此時初步萌芽產(chǎn)生，隨著社會進步進而衍化出和而不同、謙讓、開拓等人文特點，一直被吳人繼承了下來，幾千年來傳承不墜，潛移默化，對吳地經(jīng)濟文化的發(fā)展起到了非常深遠的影響和作用。如今蘇州精神“崇文睿智，開放包容，爭先創(chuàng)優(yōu)，和諧致遠”，溯源追流，都能夠在最初的勾吳文化中找到傳承千年的基因。公元前5世紀，吳國為越國所滅，后又成為楚國領(lǐng)地。但吳文化卻并未消亡，反而在以蘇州為核心的吳地得到很好的傳承，開放包容、和諧致遠的文化精神起了重要的作用，而重冬至的民俗傳統(tǒng)能夠傳延至今就是明證之一。

雖然歷經(jīng)幾千年風雨興衰，但蘇州有至德廟、至德橋（俗稱泰伯廟橋）、無錫有泰伯廟、泰伯墓等遺跡仍然留存至今，每逢初一、月半百姓都要燒香膜拜。蘇州至德廟最早見于東漢桓帝永興二年（公元154年），中有康熙、光緒及民國時重修記碑石?？滴跛氖哪昕滴跄涎矔r，欽賜給蘇州泰伯廟御筆親書的“至德無名”四字。隨后，乾隆在乾隆十六年二月南巡時，在蘇州泰伯廟御筆親書“三讓高蹤”，乾隆歷次下江南遣大臣祭蘇州泰伯廟。蘇州、無錫等地，歷代冬至都要在廟中大祭泰伯仲雍，以示不忘根本。清蔡云《吳歈》云：“有幾家人掛喜神，怱怱拜節(jié)趁清晨。冬肥年瘦生分別，尚襲姬家建子春。”所謂姬家即周朝是姬姓建國。冬至所在的月（夏歷十一月）為建子之月，周朝歷法以此月為春正月，故可稱周歷歲首為“建子春”。

泰伯仲雍南來，至德之仁，不僅開創(chuàng)了吳國600年基業(yè)，還讓出了周朝800年偉業(yè)，著名美學家朱光潛先生在《人生價值》中回答說：“人之所以高貴于禽獸者在于他的心靈……哪些才是心靈的享受呢？就是真善美三種價值?！碧┎?、仲雍之“讓”與“奔”，首先是認清當前形勢，做出明智選擇；其次從仁愛出發(fā)，以“讓”避免煮豆燃萁，同室操戈，手足相殘，黎民涂炭；然后“奔”出去，拿出勇氣，開拓進取，且自己首先移風易俗，斷發(fā)紋身，成為吳地人文之祖，得到了吳人世世代代愛戴懷念。

在古代知識分子的眼中，風俗是個相當重要的窗口，因為它牽扯到一代社會秩序的變化，風俗的中心是人，在風俗形成或移風易俗的過程中，上層和文化精英人士常常起著關(guān)鍵的作用。泰伯仲雍仁厚的君子之道，“泰伯導仁風，仲雍揚其波?！北紖堑財喟l(fā)紋身，融入當?shù)匚幕?，又傳?jīng)送寶，帶來了黃河流域先進的生產(chǎn)技術(shù)和文化，被擁戴為勾吳國領(lǐng)袖，建國興邦。早在秦漢時期，古人就認為風俗不僅是學術(shù)探討的對象，更重要的是它與國家興衰息息相關(guān)，可以發(fā)揮其政治教化功能，所謂“為政之要，辨風正俗最其上也”，所以古人把泰伯仲雍的至德視為天下樹立道德最高標準。正如明代方孝儒所言：“行于一人之身而化及四海之內(nèi)，觀于數(shù)百年之前而驗于數(shù)百年之后者，風俗也?！憋L俗的力量不可小覷矣。

今天雖然進入了高科技時代，但重冬至之于今天的江南蘇州無錫百姓也同樣重要，冬至夜這天一大早，城里所有的熟菜店一律排長隊，市民爭買熟食做冷盤，冬至團圓宴上還尚羊肉，必吃暖鍋，冬釀酒更是少不了，但一過冬至夜便無人問津了。媳婦一律回婆家祭祖，吃團圓宴。入夜，街上行人稀少，放眼望去卻是萬家燈火，燈下是熱騰騰的暖鍋和親人的笑臉歡語，故鄉(xiāng)的情懷在冬釀酒的催化下變得如此馨香動人，讓人繾綣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