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莊童

成為你自己

文丨莊童

■舞臺、銀幕、熒屏為什么都是四方形？四方的世界就通過這些媒介融聚在你的眼前。四方拓展了我們的視野。在戲劇和影視的海洋中，我們更深入理解本期主題的意蘊，并以文字之抽象來再現視覺的沖擊。

蘭戈是一只寵物蜥蜴，住在玻璃缸里，愛做白日夢，總假裝自己是個演員，用玩具充當對手，自導自演英雄傳奇，幻想著擁有無數觀眾。結果因為公路上主人的一個急剎車，玻璃缸從車里飛出摔碎，一朝夢醒，蘭戈獨自流落到了荒涼的沙漠。在干旱的沙漠里，甚至連生存必需的水都成了難題，蘭戈不得不踏上了尋找水的旅程。

蘭戈來到了沙漠中據說每周三都會放水的塵埃鎮(zhèn)。這個遠離人世的小鎮(zhèn)上居住著各種各樣的動物，他們在沙漠惡劣的天氣中艱難求存，在這里，水是如此珍貴，以至于成了流通貨幣，鎮(zhèn)上唯一的一家銀行里放的也是大家儲存起來的水。當蘭戈到達鎮(zhèn)上，這一次，小鎮(zhèn)每周三都會準時到達的水卻沒有來，而銀行里的存水也所剩無幾。面臨沒有水喝的局面，居民們陷入了恐慌。因為吹牛和好運氣，蘭戈意外當上了小鎮(zhèn)的警長，肩負起了為大家找水的使命。

經過種種波折，最終蘭戈找到了真相。曾經，這里的山谷是水的汪洋，但人類在這里建造起城市，控制了水源，城市里的用水有了保證，城市外的荒野卻徹底變成了沙漠。而在沙漠中的塵埃鎮(zhèn)里，鎮(zhèn)長也在暗地里控制了鎮(zhèn)上的水源，通過減少水的供應使民眾貧困，進而從他們手中購買大量土地，在山谷中仿照人類建起了城市。蘭戈問鎮(zhèn)長：“你在那修建什么？”鎮(zhèn)長回答：“未來，蘭戈先生，建造未來……我們現在進入文明時期了。”鎮(zhèn)長說城市是未來，而塵埃鎮(zhèn)是過去。這其實是一個隱喻，沙漠中人類建造的城市與動物建造的城市二位一體，塵埃鎮(zhèn)里發(fā)生的事情可以對應人類文明的過去，而鎮(zhèn)子里的動物們也在這段歷史中扮演了他們各自的角色。

烏合之眾與野心家

終于到達塵埃鎮(zhèn)，蘭戈十分干渴，走進酒吧向酒保要一杯水，卻遭到了群嘲。這只外地來的蜥蜴不知道塵埃鎮(zhèn)的酒吧沒有水出售，只有仙人掌汁。然而蘭戈發(fā)揮表演天賦，迅速扭轉了劣勢。他吹牛說自己來自西部，心狠手辣，曾一顆子彈殺死七個惡人。眾人被他唱作俱佳的表演唬得一愣一愣，立馬換上了尊崇的態(tài)度，仿佛他真是一個英雄人物。這就是塵埃鎮(zhèn)里的大眾，他們不常作深入的思考，感性而又盲目，容易輕信像蘭戈這樣浮夸的演說家，也因此才會被鎮(zhèn)長那樣野心勃勃的人物蒙在鼓中。

周三的放水儀式最集中地表現了他們的輕信和盲從。鎮(zhèn)長控制了鎮(zhèn)上的水源，只有每周三才會為唯一的水龍頭裝上閥門，裝閥門的儀式被弄得十分莊嚴，鎮(zhèn)長還要在高臺上發(fā)表一番鄭重其事的演講。民眾對這來之不易的水源的神圣性深信不疑，并自發(fā)形成了一套朝圣的儀式。他們一絲不茍地完成每一個動作，仿佛最虔誠的教徒。而他們尊奉的偶像，不過是一個被人操控的水龍頭而已。

鎮(zhèn)長從有鎮(zhèn)子以來就在這里，他見證了塵埃鎮(zhèn)的發(fā)展，對鎮(zhèn)上的居民了如指掌?！斑@里的生活很難，非常艱辛。知道他們每天怎么熬過去的嗎？他們的信仰，他們堅信生活會好起來?！鄙钤绞瞧D難，民眾越是迫切地想找到一個精神支柱，好依靠著忍耐肉體的痛苦。民眾需要信仰，鎮(zhèn)長就給他們信仰。限制水的供應，在使民眾困窘的同時創(chuàng)造了一種信仰。而“英雄”，則是另一種信仰。

當蘭戈憑借著好運加急智意外殺死了沙漠上最強大的動物——鷹之后，有人說：“我們這里是該出個英雄了?！贝蠹乙詾樘m戈是憑自己的真本事打敗鷹的。而鎮(zhèn)長卻知道蘭戈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但他順水推舟，將蘭戈推上了警長的位置：“人總要有信仰，現在，你就是他們的信仰?！辨?zhèn)長維護著蘭戈英雄的形象，讓他作為偶像，吸引著大眾的目光，維持他們盲目的樂觀和信任。

大眾是輕信的，卻也是善變的；是順從的，卻又是易怒的。前一刻他們還在為蘭戈的英雄事跡歡呼，但當周三閥門打開而沒有水流出時，卻立馬歸咎于鎮(zhèn)上來了陌生人，對蘭戈投以怨恨的目光。銀行里的儲水桶被偷走，一隊人馬和蘭戈一起循著蹤跡去抓賊，沒有找到真兇，卻只綁回了幾個偷盜未遂者。水資源徹底告竭，民眾陷入了絕望，群情激憤地要吊死被關在牢中的嫌疑犯，連參與抓捕的幾個也是如此，哪怕他們明知囚牢里的未必是真正的罪人。大眾是感性的，而不加思考的感性極易發(fā)展成狂熱，狂熱會在人群間傳染，將這幫烏合之眾凝聚并扭曲成狂暴的颶風。

但群眾并非一無是處，他們是沉重歷史的主要承擔者。他們用自己的堅忍續(xù)寫著生活的篇章，使這個沙漠中的小鎮(zhèn)能在惡劣的環(huán)境中生存到現在。他們默默無聞地為歷史的發(fā)展貢獻著自己的力量。在尋找偷水賊的過程中，蘭戈還在為他嶄新的警長頭銜陶醉，真正在尋找蛛絲馬跡的其實是他們自己，比如那只印第安鳥。而蘭戈只需要在適當的時候給予激勵，說幾句空洞的大話。當蘭戈漸漸體會到自己肩上的擔子有多重，開始積極地出謀劃策，對付土撥鼠家族、響尾蛇詹克，于是他們各司其職，付出努力將計劃變成現實。群眾或許未能領悟歷史前進的方向，但他們實實在在是歷史的創(chuàng)造者。

鎮(zhèn)長是個名副其實的野心家，深諳游戲規(guī)則，并且樂在其中。他教育蘭戈要識時務：“我親眼見證了它的發(fā)展，也從中學到點東西。你也該放眼看看了，你會為歷史的波瀾壯闊所震撼。”這個野心家了解整個鎮(zhèn)子的命脈所在，“控制了水，你就控制了一切。”利用鎮(zhèn)長職位的方便，他暗地里限制了水的供應，使水成了稀缺資源，甚至使水取得了和貨幣同等的地位。民眾不得不節(jié)約，而掌權者卻有水可以浪費。更進一步，再逐漸減少水的供應，使民眾生活不下去，不得不出賣手中的土地，這時他再大量購入，就完成了資本的原始積累。資本的原始積累過后，就是現代城市的建立。

鎮(zhèn)長很會裝模作樣，用偽善的面目愚弄民眾，但背地里卻與黑社會之流勾結。鎮(zhèn)子里飛揚跋扈的流氓頭目其實是他的手下，惡名昭著的響尾蛇詹克也與他有合作。他以為將歷史的波瀾壯闊盡收眼中，能把一切玩弄于股掌。但總有內訌的時候。利用完響尾蛇詹克，他意圖過河拆橋，卻不想沒能成功殺死對方。這時，已經用不著蘭戈出手，響尾蛇詹克第一個就不會放過他。沒有了武器的鎮(zhèn)長顯得孱弱不堪，作為一只龜，跌倒在地以后他甚至連翻身都做不到。這也顯示了權力的真相，是那個位置賦予了在位者超常的力量，而不是他們自身。

清醒的人與意料之外的領路者

并不是所有人都會被愚弄，蜥蜴豆豆就是醒著的一個。她細心地發(fā)現了有人在往沙漠里排水，因此懷疑水資源減少的背后另有陰謀。她不辭辛苦地四處尋找蛛絲馬跡，也是她勇敢地捅破了銀行存水告急的事實。她想請警長蘭戈調查真相，但剛上任的蘭戈卻只顧著飄飄然而不愿好好聽她說話，她對此憤怒不已，大家卻覺得她反應過度。在眾人安之若素的時候，她堅持要找出真相；所有人都賣掉了土地，只有她堅持守護父親的農場，哪怕受到死亡的威脅。懷疑精神與堅持到底，是她最大的特點。

陰差陽錯帶領大家解決了困境的蘭戈一開始并不是一個英雄，雖然他早就有一個英雄夢。在玻璃缸里的時候他就幻想自己打敗惡人，解救公主，在塵埃鎮(zhèn)里他也吹噓自己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厲害角色。但他享受的不過是英雄的光環(huán)所帶來的虛榮。他擅長表演，夸夸其談，有一些小聰明，卻沒有過硬的真本事。在接受警長的頭銜后，他忙著置辦行頭、耍威風，陶醉得不知今夕何夕。他負責守護銀行，卻親自給挖地道的偷水賊開了勘探許可證，以為這樣就盡到了監(jiān)管的責任。

他也有一些和領袖人物相像的特質，演講是他的天賦技能，他善于用言語打動人心，有著仿佛用不完的激情，他的腦子轉得很快，總能在需要的時候想出點子。但僅僅有這些是不夠的。他被推上眾人矚目的警長之位是一個意外，他帶領著大家跌跌撞撞地前進，與大家一起努力，他發(fā)現大家是那么地信任他，于是他逐漸改變了漫不經心的態(tài)度，意識到自己是這個小鎮(zhèn)的執(zhí)法者。他拒絕了鎮(zhèn)長殺幾個替罪羊來敷衍的提議，決心追究到底?！坝⑿邸北緛硎撬晕揖幙椀囊粋€謊言，卻漸漸變成了他認真去實現的一個諾言。

在影片的開頭，蘭戈在公路上遇見了一只被汽車壓扁的犰狳。這只犰狳告訴蘭戈自己必須到路的另一邊去，這是他的使命。蘭戈問他為什么不等沒車的時候再過去，他說這并沒有看上去的那么簡單，蘭戈不明白，他說這是一個隱喻。他們聊了許久，其間路上也沒有車經過，這時卻突然有許多車出現，讓兩只動物無法找到能穿過馬路的空隙。后來蘭戈去了塵埃鎮(zhèn)，成了警長，做了許多努力，卻在最后關頭被響尾蛇詹克戳破謊言，他垂頭喪氣地離開小鎮(zhèn)，又回到了這條公路。這一次他毫無障礙地就走到了路的另一邊。他在路的那邊見到了傳說中的西域之靈，他訴說著對自我的懷疑：“我的朋友曾那么相信我，但他們需要的是英雄。”而他卻是一個騙子。西域之靈告訴他，“那就做個英雄”。這部分是個隱喻。橫在沙漠中的這條路是一個界線，每個人都必須跨越這么一條界線，才能突破自我，在路的那邊找到自己的使命。穿過馬路看似簡單，犰狳做過多次卻沒有成功，象征著通往真知的道路布滿荊棘。而蘭戈最后卻毫無障礙地走了過去，這是因為他在現實中已經經歷了大起大落?？邕^這條界線后，蘭戈就確認了自己的使命。他重整心情回到鎮(zhèn)上，決心做一回真正的英雄。這一次他成功了。

蘭戈與西域之靈對話后，那只犰狳又出現了，蘭戈問犰狳是否也看到了西域之靈，犰狳說：“我們只能看到自己需要看到的?！蹦敲床煌娜丝邕^那條路后看到的西域之靈也應該是不同的，每個人都有自己想要實現的價值。正是那只犰狳在過馬路，才會有汽車為了避讓而急剎車，才導致了蘭戈玻璃缸中坐井觀天的安穩(wěn)生活破碎。蘭戈以為玻璃缸里那些冷冰冰的玩具構成了他的社交網絡，犰狳卻點破了真相：“我可不覺得你有什么朋友，你是一只無比孤獨的蜥蜴?！边@也可以看作對現代人生存困境的一個隱喻，蘭戈的玻璃缸與我們所處的鋼筋水泥的大樓何其相似?；蛟S我們都是假裝喧鬧的蜥蜴，需要打破生活透明的牢籠，到路的另一邊去尋找真實的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