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定輝

云南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昆明，6505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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欽努阿·阿契貝小說《動搖》的原型解讀

汪定輝

云南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昆明，650500

為了進一步解讀阿契貝筆下的非洲文化、殖民主義以及殖民主義下的強烈的西非文化碰撞,從原型批評的視角，注重作品中以撒、漢娜、以及棕櫚果的原型解讀，分析作品中奧比的人物形象，探討小說人物短暫而悲劇的一生，揭示了殖民主義下激烈的文化沖突以及文化沖突對人性精神的摧殘。

《動搖》；原型批評；信仰；殖民主義

1 問題的提出

欽努阿·阿契貝發(fā)表于1960年的小說《動搖》，與他發(fā)表于1958年的小說《瓦解》不同的是：在《動搖》小說中，作者通過獨特的敘事角度和人物描寫，反映了殖民主義所帶來的無法消解的文化沖突。國內(nèi)學者主要從社會學和人類學的視角去解讀作品中的人物悲劇和作品本身所闡釋的主題，他們認為是“社會離散心理造成了奧比的悲劇”[1]。奧比形象的意義在于“人們既不能做徹頭徹尾的西化派，淪為新殖民者的附庸；也不能固守死的傳統(tǒng)，成為民族發(fā)展的絆腳石”[2]30-31。作為真正意義上的非洲作家，欽努阿·阿契貝幾乎所有的作品都是傳統(tǒng)非洲文化的代言，他筆下的故事大多都是真實的本地人民生活寫照。從某種意義上而言，《動搖》就是“兩種文明沖突造成的動蕩”[3]58，而作品中人物形象的悲劇“不僅僅是他個人的悲劇，也是整個尼日利亞的社會悲劇”[3]63。與國內(nèi)研究相比，國外研究主要從文化、宗教和政治三個視角來解讀小說中的人物形象、主題以及作品中所反映的作者對傳統(tǒng)非洲文化、政治現(xiàn)實、宗教問題以及殖民主義的看法。有學者認為，作者《瓦解》《動搖》兩部作品，表明“非洲傳統(tǒng)文化和文化認同處于十字路口”[4]。通過分析兩部作品可以看出，“奧貢克沃的悲劇并沒有結(jié)束，而是延續(xù)到了后代”[5]。因此，該小說有力地抨擊了西方文化的強勢入侵和主導地位，指明“迅速西方化使人物處于兩難境地，而奧比本人卻是本土文化的縮影，反映了它的消亡”[6]，而這也是現(xiàn)代部落社會所面臨的問題。國內(nèi)外研究都注意到了作品所體現(xiàn)的人物形象的身份認識問題以及文化沖突，但并未涉及這種文化沖突對人性精神的傷害。

2 原型批評辨析

在文學批評中，原型這一術語是指在文學作品中以及神話、夢幻乃至社會禮儀中反復顯現(xiàn)并可識別的敘事策略、行為模式、任務類型、主題和意象[7]33。而這些反復出現(xiàn)的現(xiàn)象在文學作品中的生動再現(xiàn)會激起讀者們的強烈反響，因為他們能夠分享作者所表現(xiàn)的心理原型。

從原型視角出發(fā)，弗萊認為文學作品在整體上構(gòu)成了一個產(chǎn)生于人類想象力的歷史積累中的“自主自足的體系”[7]35，從而將異化而又陌生的客觀世界融入原型模式，以便滿足人類的欲望和需求。文學作品中常常追溯的原型主題、形象和人物多來自圣經(jīng)(如天堂、圣母、撒旦等)以及神話(如普羅米修斯式的反叛英雄等)。小說《動搖》中的人物：漢娜、以撒以及中心人物奧比的“唯一棕櫚果”的命名都暗含了作品中的悲劇主題和人物形象的悲慘命運。因此，從原型批評的視角出發(fā)，能解讀隱藏于人物命名之下的深層含義。

3 以撒(Isaac)的反對——受挫

小說中，奧比的父親是一個牧師，是虔誠的基督教徒。在《瓦解》中，他是奧貢克沃的長子恩沃依埃，不顧父親的反對加入白人的基督教，遭到父親奧貢克沃的詛咒。而小說《動搖》中，他入基督教后便將名字改為以撒·奧貢克沃，以此來表達自己對基督教的虔誠信仰。值得注意的是，以撒在圣經(jīng)中是一個神跡的結(jié)果，是在他父親亞伯拉罕100歲和母親撒拉91歲生下來的。亞伯拉罕聽從神諭欲將以撒作為祭品向耶和華表明虔誠的信奉，在這關鍵時刻，上帝派天使解救了以撒。以撒的出生以及重生都是神跡的結(jié)果，他是受耶和華保護的關愛之子。以撒·奧貢克沃加入基督教后，上帝會保護他免受傷害，便得以重生。然而，雖為虔誠的基督教牧師，他卻沒有完全擺脫傳統(tǒng)伊博文化。這一點，主要表現(xiàn)在他強烈反對兒子奧比與賤民克拉拉結(jié)婚，表明奧比父親以撒是一個集傳統(tǒng)伊博文化與西方文明于一體的。他努力學習西方文明，改變信奉的神，卻不能完全放下世世代代留下的傳統(tǒng)。

小說中，以撒對兒子奧比婚姻的介入除了表明他復雜的雙重意識外，還暗示了奧比婚姻的不幸。奧比的婚姻遭到以撒的強烈反對，而奧比又不甘心，想要反抗，并擺脫父親的干預。因此，從某種意義上，奧比的行為就是在同受神保護之人斗爭，注定會失敗，預示著奧比最終會和愛人克拉拉分離。作者用以撒這一人物的雙重含義也從側(cè)面反應了奧比內(nèi)心的恐懼和束縛。雖然受西方文明教化，信奉上帝，但他卻不敢忤逆父親以撒。因此，當他無法說服父親同意自己的婚事時，只得私底下和克拉拉繼續(xù)保持情侶關系，但又倍感煎熬。他不敢與克拉拉結(jié)婚，不得不帶克拉拉去私人診所花高價拿掉克拉拉肚子里的孩子；而這又從經(jīng)濟上直接使他陷入困頓，同時愛人心灰意冷地離開也使他心理遭受巨大創(chuàng)傷。作者似乎有意將以撒對兒子婚姻的反對所造成的結(jié)果最大化，那就是奧比因此陷入情感和經(jīng)濟雙重困境。

情感受挫、經(jīng)濟危機，奧比的精神上受到巨大的創(chuàng)傷；同時也出現(xiàn)了信仰危機?！霸谀菚r候，成為基督徒要付出巨大的代價。我離開父親，他詛咒我。我經(jīng)歷了火的考驗才成為基督徒。我吃過苦頭，所以我懂得基督教的含義——永遠比你多。”[8]150為了規(guī)勸兒子放棄荒唐的感情，以撒直接了當?shù)馗嬖V兒子，他對圣經(jīng)的理解沒有自己的多。透過字面意義，以撒·奧貢克沃似乎在以以撒(Isaac)的身份告訴奧比，他注定會失敗，唯一的方式便是妥協(xié)。正如以撒所說，基督教并非奧比所理解的那樣，能為眾生帶來福音。諷刺的是，奧比所信仰的基督教，他所學到的那西方文明并沒有讓他過上富裕和安樂的生活。

4 漢娜(Hannah)的祈禱——崩塌

小說中，奧比出生之前，他的母親漢娜·奧貢克沃就已經(jīng)生了四個女兒。奧比父親沒有娶別的女人，他唯一的妻子便是漢娜·奧貢克沃。父母非常希望有個兒子來延續(xù)血脈，等了許多年，父母終于有了奧比這個兒子。奧比的全名是奧比阿巨盧，這在伊博語言中的意思是“終于安心了”。這就讓讀者不禁聯(lián)想到《圣經(jīng)》中苦苦祈禱，求神賜予她兒子的漢娜?！皾h娜承諾上帝，她將教育孩子侍奉上帝，不會允許任何人傷他一絲一毫?！盵9]作者在小說中沒有對奧比母親作過多的描述，只知道她嫁給以撒·奧貢克沃之后，隨夫姓，叫漢娜·奧貢克沃，但她是奧比的精神世界中最溫暖的存在。當奧比決定向父母坦白婚事時，他知道父親是一定會反對的，但極其渴望得到母親漢娜的支持。他覺得，只要母親默許他的婚事，他就有勇氣面對將來的一切。然而，不幸的是母親也沒有支持他，“如果你在我活著時跟她結(jié)婚，你要對我的死負責，因為我會自殺”[8]147。母親以死相逼，希望奧比不要和克拉拉結(jié)婚。母親的反對是他精神受創(chuàng)和信仰完全崩塌的主要原因。

在《圣經(jīng)》中，漢娜“就像女先知，她的禱告都一一應驗了”[10]。當奧比回到拉各斯不久便收到家里的來信，告知他母親去世的消息。而此時的奧比，工作上極其不順，為了操辦母親的喪禮，他又不得不寄錢回家。此時，他除了經(jīng)濟和工作的不順之外，還面臨巨大的精神痛苦。一方面是愛人克拉拉的離去，另一方面是慈母漢娜的去世，這兩個女人的離去使他的精神徹底崩潰。生無可念的他，道德的防線也開始崩塌，他開始逢場作戲，接受女性帶有目的的投懷送抱，并且不知覺地開始接受主動送上門的現(xiàn)金賄賂。很明顯，最終的被抓，也是被人設計的。正如作品開頭烏姆奧菲亞協(xié)會主席所說“奧比試著做大家都在做的事情，但是他完全沒有經(jīng)驗。一個高級知識分子為了二十鎊！就不應該自己接錢！”[8]6諷刺的是，人們唾棄他，不是因為他貪污，而是因為他貪污的經(jīng)驗不足，因為二十鎊而毀了自己的人生。

《圣經(jīng)》中，因為漢娜的祈禱打動了上帝，上帝讓她懷孕生子，并取名為撒母耳(Samuel)，意為“從耶和華那里求來的”。撒母耳是圣經(jīng)中極少的沒有記載任何罪行的人之一。不幸的是，奧比的母親漢娜雖然預見了自己的死亡，卻沒有預見兒子奧比的人生結(jié)局——犯貪污罪。作品中，阿契貝有意將奧比的命運與《圣經(jīng)》中的人物命運聯(lián)系起來，但不是為了使人物形象如同《圣經(jīng)》中人物的命運一般，完全受神庇護，而是剛好與之截然相反，形成強烈的反差。漢娜·奧貢克沃沒有像《圣經(jīng)》中漢娜對神起誓那樣“不許任何人傷他一絲一毫”，而是自己以死相逼，逼迫兒子放棄婚姻。而她的兒子奧比也沒有像撒母耳一樣得到神的保護而得以善終，相反，他因收受賄賂而結(jié)束悲慘的一生。他的所有信仰，隨著母親漢娜的死亡而徹底崩塌！

5 唯一的“棕櫚果”——祭獻

小說中多次提到棕櫚果、棕櫚樹、棕櫚酒和棕櫚枝。作者借助一位老人之口，將奧比·奧貢克沃比作“唯一的棕櫚果，而且這唯一的棕櫚果不會在火中消失”[8]7。這樣的描寫看似尋常，其實另有用意。作品中，奧比得到烏姆奧菲亞協(xié)會的資助，去英國留學，最終學成而歸。他去英國學的是文學，學成而歸之后，得到當?shù)赜馁p識，進入政府機構(gòu)工作。被封為“高級公務員”，有自己的私家車，如果好好干下去，他將會是了不起的人物。在《圣經(jīng)》中，棕櫚(palm tree)代表勝利、希望與光明。而在古老的非洲傳統(tǒng)生活中，喝了棕櫚酒，人們更加團結(jié)、更具面對困難的信心和勇氣；吃了棕櫚油，人們能充饑、生命得以延續(xù)。因此，棕櫚果、棕櫚油和棕櫚酒皆為非洲人最珍貴的食物，人們的生活中不能沒有它。作者用棕櫚果塑造奧比在人們心中的地位，他的歸來就是一種希望和勝利。

當奧比學成而歸之后，發(fā)現(xiàn)當?shù)氐纳钭兊媚吧潭痰乃哪?，卻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拉各斯城區(qū)多了很多貧民窟，繁華的“伊科雖然有著豪華的別墅、公寓和綠地，但它給人的感覺如同墳墓”[8]19。這不得不使奧比大為震驚，拉各斯如同兩個世界，一個落后貧窮，一個文明繁華；這就如同“一個棕櫚果中的兩個核，一個是發(fā)亮的黑色，但是活著的；一個是粉狀的白色，但是死的”[8]19。這顆棕櫚果何嘗不是奧比人物命運的真實寫照，一方面，受過西方教育，為文明一方服務；而另一方面，自己是偉大民族烏姆奧菲亞的唯一一個棕櫚果，代表烏姆奧菲亞人民的希望。奧比這“唯一一顆棕櫚果”的命運之中，同時兼具兩種文化，這就注定了他逃不過悲劇的命運，必須為兩種文化的交鋒祭獻。一方面，他受到西方文明的教育，能坦然接受和面對自己的情感；另一方面，他骨子里的傳統(tǒng)價值文化觀使他不得不向父母妥協(xié)。兩種文化的沖突集中到了一起，主人公奧比“擁有最終將他摧毀的雙重意識”[11]，他注定會為兩種文化沖突而獻祭。

作品中的“棕櫚果”就是奧比，這棕櫚果卻代表雙重含義：它代表勝利與希望——正如奧比歸來之時，滿懷信心與希望，希望為民族貢獻，成為一名英雄；它同時也代表落后和傳統(tǒng)——棕櫚果與烏姆奧菲亞的一切命運相連，它是一種文化的代表。棕櫚果作為象征寓意，“一半核是世俗的，代表現(xiàn)代的西方文明；一半核是超俗的，代表伊博人原本的神靈世界，即傳統(tǒng)文明的象征”[2]30。《圣經(jīng)》告訴人們，罪惡的人類將被上帝的火燒毀，而作者卻不想讓奧比這顆棕櫚果在火中消失。在作者看來，奧比不是罪惡，他只是傳統(tǒng)伊博文化和西方文化沖突之下的犧牲品，要為這種沖突而獻祭，并不是罪惡本身。

6 結(jié) 語

縱觀奧比短暫而悲慘的一生，他的命運從一開始便注定是個悲劇。受過西方教育，他代表殖民時期進步而文明的知識分子，但是，他始終無法左右自己的命運。從一開始，他的所有關于文明社會的信仰便注定會被被壓制，直到崩塌，并未為之而獻祭。通過對作品中人物形象的塑造，阿契貝借此質(zhì)疑和諷刺基督教，即所謂的西方文明，以達到反抗和逆寫帝國的目的。透過作品中人物的悲劇命運可以看出，英國的長期殖民對非洲西部地區(qū)的影響極為深刻，現(xiàn)代非洲仍然面臨社會和經(jīng)濟雙重困境。該小說強烈抨擊了殖民主義，反映出作者以及非洲當代知識分子對西方文明的失望；同時也反映了殖民主義下激烈的文化沖突，而這種沖突卻給非洲人民帶來強烈的精神創(chuàng)傷，這也是現(xiàn)代非洲部落社會仍然需要面對的一個重要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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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胡永近)

10.3969/j.issn.1673-2006.2017.05.019

2017-02-14

汪定輝(1991-)，女，云南昭通人，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英美文學。

H3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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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3-2006(2017)05-0065-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