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祖平

[選文] [1]

城市有城市的氛圍，山村有山村的情趣，每次回到彝族人聚居的老家龍?zhí)渡酱澹紩I(lǐng)略到城里不可能體會到的山村情趣。

2010年歲首，我從文山州府驅(qū)車前往馬關(guān)縣大栗樹鄉(xiāng)龍?zhí)洞澹瑸橐褮w世二十多年的奶奶的墳塋立碑。奶奶已駕鶴西去二十余載，至今才立碑，原因有二：一是當(dāng)時家里經(jīng)濟拮據(jù)，立不起；二是按彝家的喪葬規(guī)矩，長幼有序，立碑要先立死者長輩的，隔上一兩年，才能立死者的，而我奶奶的父母的墳塋此前因經(jīng)濟等原因，一直未立墓碑，直到兩年前，家族統(tǒng)一了意見才立了碑。車子在崇山峻嶺中穿行，透過車窗玻璃，看到在閃爍著亮綠的田野上耕耘的農(nóng)村婦女，我不由得想起奶奶生前的一些事來。

二十多年前，中學(xué)時，每年暑寒假期間，父親都要領(lǐng)著我們弟兄三人，從篾廠公社回大栗樹公社的龍?zhí)洞蹇赐陋毜哪棠?。每次回老家見到奶奶時，她那飽經(jīng)滄桑的臉上便掛滿了笑容。奶奶總把自己舍不得吃的、掛在灶頭上方被火熏得黑黑的大豬腳取下來，交給父親。父親用木炭火把豬腳燒黃，再用刀刮盡豬毛、煙垢等，洗干凈放進鐵鍋里燉。那豬腳色澤猶如鮮肉，鹽味不咸不淡，恰到好處，香味十足，食之可口。豬腳湯煮出來的蔬菜也別有一番風(fēng)味，吃來柔軟滋潤。因為在父親出世不久，祖父就被國民黨抓壯丁，一去便杳無消息，從那時起，奶奶一直領(lǐng)著我父親過日子，父親小學(xué)畢業(yè)參加工作，奶奶便靠耕耘那幾分薄田過日子，家庭主要經(jīng)濟來源是靠織麻布賣。奶奶一生節(jié)約勤勞，一點也閑不住，我父母曾三番五次叫奶奶從龍?zhí)洞灏岬襟鷱S街和我們一起生活，可她老人家總是說：“我在龍?zhí)洞迳顜资炅?，喝慣了這里的水，看慣了這里的山，搬到篾廠街上過日子，我住不慣。再說，你們那里沒有地挖，養(yǎng)不成豬雞，一天閑著吃飯，我閑不住，閑了會得病?！彼先思揖瓦@樣一個人獨自勞動、生活著，直到離開我們。奶奶離開我們永遠地走了，可她那慈祥的容顏恒久地鐫刻在了我的心上，她吃苦耐勞的精神鼓舞著我克服了人生旅程中的一個又一個難關(guān)，她腌制的臘豬腳夠我咀嚼一生！奶奶，我寬厚仁慈的奶奶。我心中一座永遠不會倒塌的山！

想著想著，我的眼睛不由得濕潤起來。在思緒中，七十來公里路被甩到了身后，十一點多，我們趕到了龍?zhí)洞?。到家十一點半，這時飯菜已全部做好，有燉條子肉、黃悶雞、炒肉片、清水酥、排骨燉蘿卜、油炸豬肝拼花生、炒黃豆芽、燉竹筍八個菜，俗稱“老八碗”，香氣撲鼻而來，令人垂涎欲滴。我們圍攏在場子上的桌子邊，在冬日暖陽的撫摩下，開始品嘗散發(fā)著鄉(xiāng)土氣息的“老八碗”和自己釀制的包谷酒。一般來講，我們彝家的風(fēng)俗是酒過三巡才開始吃飯，每巡酒少則一市兩，多則二市兩。邊喝邊嘮家常，因此，喝酒的時間比較長，而吃飯的時間比較短，三下五除二便解決。等男士們酒足飯飽，女士們的蒸糕粑已蒸好，可以上山立碑了。奶奶的墳塋離公路才百十來米，路也比較好走，八個年輕的家族小伙，從公路邊用抬杠把墓碑抬到墳地，不是一件很難的事，四十來分鐘，八個小伙便把墓碑和底座抬到了奶奶的墳地。在墳尾的山神牌位前獻好白酒、白米飯和蒸糕粑，再放過一封鞭炮后，就可以立碑了。立好碑，便開始砌圍墳石、填土，用水泥勾完圍墳石縫隙，在墓碑前擺放好一塊獻飯石，獻上白酒、白米飯，放一封鞭炮便完工了。面對奶奶的墳塋、面對剛立起來的墓碑，我在心里默默地說：奶奶，龍?zhí)洞謇锔阈罗r(nóng)村建設(shè)，家家都搬進了磚木結(jié)構(gòu)的新房?，F(xiàn)在，我們也幫您建起了新房，您安息吧！

隨后，我們收拾好鋤頭、撬杠、撮箕、泥鏟等工具，向家中走去，準備吃晚飯。在我們老家就這樣，哪家有事，只要通報一聲，鄰里鄉(xiāng)親就來幫忙，缺人力出人力、缺工具出工具，決不講價還價，決不收半分工錢，齊心協(xié)力把事情辦好。不像城里，建房就講價還價出錢請建筑公司，搬家就講價還價出錢請搬家公司，殯葬就出錢請殯葬公司，一切都金錢化，把人間難得的親情、友情、鄉(xiāng)情一切都淡化。而在我們老家，則在無償?shù)奈規(guī)湍?、你幫我、我?guī)退?、他幫我的來來往往的幫助中，?gòu)筑起了牢固的親情、友情和鄉(xiāng)情。朋友，假如你有時間，和我一起到滇南我的老家龍?zhí)洞遄咭蛔?，你定會領(lǐng)略到城里不可能體會到的山村情趣！

（選自《時代風(fēng)采》2012年第2期，有刪改）

品讀賞析

作者用樸實的文筆，描繪了一幅充滿濃情厚誼的山村生活圖景，整篇文章洋溢著濃烈的生活氣息。作者筆下流淌的，是大山一樣壯實巍峨、野草一樣樸素、露珠一樣清新、山花一樣燦爛絢麗、山泉一樣潔凈的故土情懷。親情、友情、鄉(xiāng)情，這一切構(gòu)筑了山村獨有的情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