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秋天,我養(yǎng)了六年的薩摩耶犬,死于重度肝硬化。
帶它去就醫(yī)。候診時,我一次又一次輕撫它那層已逐漸粗糲泛黃的毛,眼淚突然大顆大顆地滴下來。那是我第一次意識到:我可能真的快要失去它了。
離別,近在咫尺。我并不怕和你一起變老,只怕你會先一步離開。
很難說,一只養(yǎng)了六年的寵物狗,對一家人而言,究竟意味著什么。是啊,不知情的人安慰起我來,大多是輕描淡寫的一句話:“不過是一只狗,死了就死了,再養(yǎng)一只好了。”
兩千多個日子的陪伴,每一個清晨見到的第一雙眼睛,每一次深夜守候在門口的等待,每一回我生病時的心急如焚,每一次在溫暖的午后的散步,每一陣突然驚醒然后失眠的凌晨聽到的讓人心安的粗重的鼾聲……,這些日常的細枝末節(jié),都在它走后,成為硌在記憶里的碎石。在每一個我突然想起它的清晨和黃昏,擰開思念的閥門。
有時候也會笑話自己,都這么大的人了,也不是第一次經(jīng)歷生離死別,怎么還會這么難過呢?隨后又想,我心軟。眼淺,就這一點而言,這些年來我好像從來就沒長大過。
三歲的時候家里養(yǎng)小貓,那時候哪懂什么名貴品種,養(yǎng)的不過是最常見的三花貓,卻也毛茸茸的,十分可愛。冬天的寒夜。乳臭未干的小孩把小貓抱到床上。與它相擁而眠。父親回來后勃然大怒,拎起小貓一把丟出門去。小貓從此不知所終。
七歲的時候纏著媽媽買了對虎皮鸚鵡。它們又臟又臭,根本不會說話。我每天給它們喂食喂水,與它們朝夕相伴,卻在某個冬天的夜晚,因為忘了給鳥籠蓋布,第二天清晨只見它們一’對凍僵的小肉體。
十多歲時。特別流行養(yǎng)松鼠,我也買了一只。因為太喜歡它,我起的第一個QQ昵稱便是“大尾巴松”,卻在暑期出門旅游回來時,發(fā)現(xiàn)松鼠因為門牙卡在籠子上窒息而死。
大學畢業(yè)后,我在寵物醫(yī)院外撿了只大白貓,養(yǎng)了快兩年,突然在某個夜晚,發(fā)現(xiàn)它病得站不起來。抱它去寵物醫(yī)院檢查,醫(yī)生說:“是流浪時就染上的頑疾,它一定熬不過今晚。”
好像它們的離開,都是昨天才發(fā)生的事情。現(xiàn)在寫起來只三言兩語,可對當時的自己而言,都是難以逾越的一道道坎。
傷得狠了,我也曾信誓旦旦地說:“太難受了,以后再也不養(yǎng)小動物了。”然而因緣際會,再看見那樣黑漆漆、可憐巴巴的眼睛時,我還是無力抵抗,“繳械投降”——哪怕知道陪伴總有一天會結(jié)束,曾經(jīng)在一起時的每一滴甜。都會發(fā)酵成失去后的每一滴苦。該好好愛的時候,從未怕過拒絕。是啊,因為貪戀你們的溫暖陪伴。所以必須去承受離別后的無眠長夜,那是一場場漫長的告別。
我總是聽人說,離別這玩意兒啊,多經(jīng)歷幾次,就會慢慢習慣。從淚眼婆娑到輾轉(zhuǎn)難眠,從微笑揮手到告別遺忘,你會發(fā)現(xiàn),面對離別,你越來越容易恢復,最后甚至能刀槍不入,回頭即忘??墒窃谶@個世界上,就是有那么一類人,他們就算面對了一百萬次離別,也依然會斷了肝腸,紅了眼眶,然后繼續(xù)擁抱新生命,全身心去愛。一次又一次,猶如反復失憶卻無比勇敢的某種生物。
你也是一個總會覺得痛。卻復原能力超強的“孩子”嗎?失去了,痛哭了,然后睜開眼,笑笑,依然無知無畏地期待下一次的遇見,認真愛這冷清世界里的每一朵花、每一只鳥、每一縷風……
如果你也是這樣的話,那么抱抱吧。
(選自《文苑》2016年第7期,略有改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