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指
成婚
1937年7月,他接到老家父母的一封信,信中要他無論如何都要回家一趟。他隱約覺得家中一定發(fā)生了什么事,否則也不會給遠在部隊的他寫這樣一封信。他把手頭的事情處理完,急忙踏上了回家的路。
到家后,家里卻一切安好,父母臉上掛著幸福的微笑。一看到他,母親笑呵呵地說:“兒子,我為你挑選了一房媳婦,這兩天就把婚結(jié)了,我和你爹也好安心。”
聽到母親如此說,他立刻搖頭:“現(xiàn)在國難當(dāng)頭,我哪有空娶妻?”“放肆!難道爹娘的話你也不聽嗎?”父親斷喝一聲,屋子里的氣氛驟然緊張起來。
他知道,父母的要求無法抗拒,只好不再言語,默默低下了頭。就這樣,她被他娶進了家門。對于這樁婚姻,他心里很抵觸,對她沒有絲毫好感。
到了晚上,她端來洗腳水?!跋茨_吧?!彼崧曊f道。他正眼都沒瞧她一眼,極不情愿地伸出了腳。她似乎沒有意識到他的厭煩,把他的腳放到手中,脫去鞋襪,然后撩起水,細細地搓洗著。
她緞子般的手伴隨著絲滑的溫水輕輕地拂過腳面,他禁不住低頭看了她一眼。她恰好也抬起頭,一雙飽含深情的杏眼正看向他。四目相對的一剎那,他不由得愣住了,原來面前的竟是一位眉如彎月、杏眼閃亮的可人兒。
他不由得怦然心動,就這一眼,他忘掉了她曾帶給自己的煩惱,也忘掉了處心積慮離她而去的念頭。這一夜,他們相擁而眠。
他像古代的文人墨客一樣,給她起了個美麗的名字:婉君。婉,是美好溫順的意思,形容她再合適不過了。他告訴她:“這個名字由我起,只能由我喚。”她一臉羞紅地答應(yīng)了。
離別
婚后第三天,部隊發(fā)來急電,命他火速歸隊。雖然他舍不得她,但國難當(dāng)頭,熱血男兒怎能陶醉于溫柔鄉(xiāng)呢?他當(dāng)即決定啟程歸隊。
離別時刻,她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他笑著用手拂拂她的頭發(fā):“放心,我一定平安歸來?!本瓦@樣,帶著一份牽掛,他回到了部隊。而她在家一邊侍奉二老,一邊等著他的消息。
誰知,這一等,竟然等了51年,她也由美麗的可人兒變成了白發(fā)老嫗。
歸隊后,他隨軍奔波在戰(zhàn)斗一線,作戰(zhàn)需要經(jīng)常轉(zhuǎn)移,他無法與家人取得聯(lián)系。后來,他接到一封信,說她住的那條街被日軍的炮火夷為平地。聽到消息,他的眼淚禁不住涌了出來,懊悔未能再相見。
1949年10月,他隨部隊前往臺灣,后來在那里娶妻生子,組建了新的家庭。然而,他哪里知道,她和家人并沒有在炮火中喪生,而是幸運地逃了出來。雖然沒有他的消息,但她固執(zhí)地相信他還活著,也一直在等他。
重逢
日子在等待中一天天過去。1988年,一個偶然的機緣,家里人聯(lián)系上了他。從家人口中知道真相后,他肝腸寸斷,恨不得生出雙翅飛到她身邊。經(jīng)過一番努力,他終于獲準(zhǔn)回大陸探親。
這一天,她沒有去車站接他,而是坐在家里等。終于,門外傳來了汽車的鳴笛聲,她知道是他回來了,心跳不由得加快了,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
“婉君,婉君!”一個蒼老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她邁動雙腳,努力好久,終于邁到了門邊。透過一雙蓄滿淚水的眼睛,一位滿頭銀發(fā)的老人出現(xiàn)在她面前,這是他嗎?
“婉君,婉君!”老人的呼喚再次響起,她知道,這就是他!驟然間,幾十年所受的委屈一起涌上心頭,她想撲過去,可腳卻不聽使喚,只能跪在地上,和同樣跪在地上的他抱頭痛哭。
29天后,他返回了臺灣,因為那里有他同樣割舍不下的妻兒,善良的她再次大度地送他離開,既然51年都過去了,又何必讓另一個女人的晚年也在等待中度過?他回去后,就一病不起,9年后,滿含著一份愧疚和牽掛離開了人世。臨終時,他反復(fù)念叨著想家,想父母,想念她。
6年后,她也因病離開了人世。彌留之際,她用顫抖的手指著床邊的紅漆箱子。家人打開一看,里面裝著她當(dāng)年的嫁衣和紅繡鞋,這是支撐她一輩子的東西。家人拿出來,把它們放到了她的枕邊。她看了一眼,隨即安靜地閉上了眼睛。
他叫喬慶瑞,她叫張福貞,他們是詞作家喬羽的二哥和二嫂。喬羽曾寫過一首名叫《思念》的歌,歌中寫道:“不知能作幾日停留,我們已經(jīng)分別得太久太久?!庇行鄞_實分別了太久太久,可這份愛足以感動無數(shù)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