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 潯

（華東政法大學， 上海 200042）

關于完善刑事案件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思考

虞 潯

（華東政法大學， 上海 200042）

在全面推行“認罪認罰從寬”改革的過程中，有必要總結上海輕微刑事案件快速辦理機制的試點經(jīng)驗，做出一些既有必要性也有可行性的制度安排。根據(jù)全國人大常委會關于開展刑事案件認罪認罰從寬制度試點的規(guī)定，可以參考上海輕微刑事案件快速辦理機制的成功之處，提出新的改革思路。

認罪認罰；從寬；啟示

黨的十八屆四中全會通過的《中共中央關于全面推進依法治國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提出：“完善刑事訴訟中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為啟動認罪認罰從寬制度改革提供了重大政策依據(jù)。在我國這樣一個具有深厚“和為貴”社會文化傳統(tǒng)的國家，伴隨著依法治國理念的確立，建國之初形成的懲辦與寬大相結合、“坦白從寬、抗拒從嚴”等司法方針，逐漸演變?yōu)閷拠老酀男淌抡撸⒃趯嵺`中衍生出“嚴打”、刑事案件和解、刑事案件速裁等制度。正是立足于我國司法實踐需要和刑事訴訟制度發(fā)展規(guī)律，2016年9月，十二屆全國人大常委會第二十二次會議審議通過了《關于授權在部分地區(qū)開展刑事案件認罪認罰從寬制度試點工作的決定》，明確在北京、天津、上海、重慶、沈陽、大連、南京、杭州、福州、廈門、濟南、青島、鄭州、武漢、長沙、廣州、深圳、西安等18個已經(jīng)完成刑事案件速裁程序試點的城市，繼續(xù)進行刑事案件認罪認罰從寬制度試點，以進一步發(fā)現(xiàn)試點中的問題，檢驗和鞏固試點效果，推動完善認罪認罰從寬制度。作為一項刑事訴訟制度改革的重大舉措，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由于具有簡化訴訟程序、適時分流部分刑事案件、提高司法效率的程序價值，其確立和適用，關系到我國應對犯罪的刑事政策、刑罰原理等根本性理論問題①王瑞君：《“認罪從寬”實體法視角的解讀及司法適用研究》，載《政治與法律》2016年第5期，第109頁。，有必要從現(xiàn)實價值、試點探索、理論建構等多重維度進行分析和思考。

一、刑事訴訟中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現(xiàn)實價值

2015年最高人民法院正式發(fā)布《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全面深化人民法院改革的意見——人民法院第四個五年改革綱要（2014—2018）》，提出“完善刑事訴訟中認罪認罰從寬制度。明確被告人自愿認罪、自愿接受處罰、積極退贓退賠案件的訴訟程序、處罰標準和處理方式，構建被告人認罪案件和不認罪案件的分流機制，優(yōu)化配置司法資源”。從中可以發(fā)現(xiàn)，認罪認罰從寬制度是一項兼具實體、程序雙重屬性的新型法律制度，有其特定的概念和含義：所謂認罪就是承認罪行，即犯罪嫌疑人、刑事被告人自愿如實供述自己的罪行，主觀上認識到犯罪行為的社會危害結果；所謂認罰就是認可刑罰，即犯罪嫌疑人、刑事被告人對檢察機關指控的犯罪事實沒有異議，同意人民檢察院量刑建議并簽署具結書；所謂從寬就是依法從寬處理，即在犯罪嫌疑人、刑事被告人認罪認罰的前提下，檢察機關根據(jù)犯罪事實和對社會危害程度依法提出從寬處罰的量刑建議，人民法院參考人民檢察院指控的罪名和量刑建議作出判決。綜合來看，認罪認罰從寬制度中被告人認罪是前提，認罰是關鍵，司法機關給予從寬是結果，三者密切聯(lián)系、互為條件、互相促進，共同促成快速辦結案件，實現(xiàn)訴訟目的，并使犯罪嫌疑人、刑事被告人因獲得更多參與權而提高司法認可度。

（一）完善認罪認罰從寬制度是深化司法體制改革的必然要求

（二）完善認罪認罰從寬制度是實現(xiàn)社會公平正義的迫切需求

就世界范圍而言，認罪認罰從寬已是刑事訴訟領域的一項通識，不僅有多樣的理論支撐，而且有豐富的實踐經(jīng)驗。比如，英美等普通法系國家的辯訴交易制度，法德等大陸法系國家的認罪協(xié)商制度，其共同之處就在于通過量刑激勵機制促使被告人認罪，由被告人自愿選擇是否做認罪答辯，一旦認罪就可獲得刑罰上的減免。如在英國，對于被告人認罪的案件，可以減輕處罰（根據(jù)案件情況，減輕幅度由1/10至1/3不等）；對于臨近監(jiān)禁刑界限的案件，還可以據(jù)此對被告人適用非監(jiān)禁刑。在意大利，如果被告人認罪，放棄接受審判的權利，在量刑時就可以在原有刑期基礎上減少1/3的刑期。①劉靜坤：《被告人認罪認罰可探索適用速裁程序》，載《人民法院報》2015年1月21日。盡管我國法律目前沒有承認辯訴交易或者認罪協(xié)商制度的存在，即使犯罪嫌疑人、刑事被告人做出認罪認罰的表述，其案件依舊需要進入審判程序，但為優(yōu)化司法資源配置，有必要借鑒域外經(jīng)驗，從制度設計上促使犯罪嫌疑人、刑事被告人綜合考慮量刑幅度上的優(yōu)惠、量刑結果的合理預期和辯護律師的建議等多種因素，一旦選擇自愿認罪認罰，案件就進入快速辦理程序，由法官依據(jù)檢察機關量刑建議作出判決，充分利用量刑激勵機制促進案件繁簡分流。事實上，為了應對日益增多的刑事案件，盡可能擴大簡易程序適用范圍已經(jīng)是世界各國不得不選擇的最可行途徑。如果依照既往的刑事訴訟程序，許多犯罪嫌疑人、刑事被告人羈押時間較長，容易帶來家庭破裂解體、失去穩(wěn)定工作、企業(yè)經(jīng)營停頓等問題，甚至由于羈押時長影響判決結果，事實上出現(xiàn)某些“羈押多久判多久”的案例，引發(fā)社會各界對司法公正的質疑。完善認罪認罰從寬制度，通過量刑激勵機制，引導被告人自愿選擇快速、簡化、從輕處理之路，不僅可以明顯縮短訴訟各環(huán)節(jié)辦案期限，為宣判之后的教育矯治提供更多的時間，促進犯罪人及早回歸社會、重新做人，而且必將顯著提高訴訟效率，有利于充分保障人權，有利于科學配置司法資源，有利于維護法律權威。

（三）完善認罪認罰從寬制度是維護社會和諧穩(wěn)定的有效手段

案量激增是世界各國面臨的共同問題，司法機關往往不得不將效率作為優(yōu)先考慮的價值，并據(jù)此探索區(qū)別于傳統(tǒng)案件流轉程序的新機制?！澳壳?，在英美法系和大陸法系的代表國家均出現(xiàn)了協(xié)商程序、簡易程序在數(shù)量上取代普通審判程序成為主流，普通審判程序成為補充的現(xiàn)象，傳統(tǒng)刑事司法所追求的實體優(yōu)位、精確量刑的目標很大程度上被訴訟經(jīng)濟的價值所取代?！雹隈T喜恒：《刑事處罰令程序中的量刑協(xié)商——德國的實踐及其對我國設立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啟示》，載《浙江理工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6年第2期，第157頁。基于我國正處于社會轉型期的階段性特點，當前和今后一個時期，刑事案件數(shù)量仍將處于高位運行，短期內難以扭轉持續(xù)增長態(tài)勢。在刑事案件增多、司法資源有限、案多人少矛盾突出的情況下，鑒于解決刑事案件是成本高昂的一項司法活動，國家綜合多方面考量，從頂層設計上分流案件，引導一部分案件適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簡化訴訟程序，縮短結案時間，使得被告人受益盡快結案，也在實體上可獲得從寬處罰，這本身就是兼顧了實體法的正義追求和程序上的效率追求。一方面可以依法快速辦理初犯、偶犯、過失犯等輕微刑事案件，切實提高執(zhí)法辦案效率，對主觀惡性程度不深、社會危害不大的不予羈押，可判處緩刑或管制；對于具有法定從輕或減輕情節(jié)的，依法體現(xiàn)刑事政策，為罪犯的教育矯治提供更多的時間，真正實現(xiàn)辦案法律效果和社會效果的統(tǒng)一；另一方面也便于把有限的司法資源集中于辦理重大、疑難、復雜的案件，從重從快處理主觀惡性大、社會危害大、嚴重影響社會安全的刑事案件，實現(xiàn)刑事司法資源的高效配置，使之成為推動社會和諧、確保長治久安的有效法律武器，保證辦案質量，既有力打擊、威懾犯罪和減少社會對抗，又有效化消極因素為積極因素。

二、認罪認罰從寬制度試點的先行探索——上海輕微刑事案件快速辦理機制實踐

2014年十二屆全國人大常委會第九次會議通過的《關于授權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在部分地區(qū)開展刑事案件速裁程序試點工作的決定》，規(guī)定對事實清楚，證據(jù)充分，被告人自愿認罪，當事人對適用法律沒有爭議的危險駕駛、交通肇事、盜竊、詐騙、搶奪、傷害、尋釁滋事等情節(jié)較輕，依法可能判處一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管制的案件，或者依法單處罰金的案件，可以進一步簡化刑事訴訟法規(guī)定的相關訴訟程序?！霸谠S多情況下，機械地適用規(guī)則就意味著非正義。我們需要的是個別化的正義，也就好似說，正義的程度要適應單個案件的需要。只有通過裁量方能實現(xiàn)個別化正義的目標。”①[美]肯尼斯·卡爾普·戴維斯：《裁量正義》，畢洪海譯，商務印書館2009年版，第20頁。上海作為全國人大常委會授權開展試點的18個城市之一，司法機關齊心協(xié)力，以推進輕微刑事案件快速辦理機制為抓手，立足既往工作基礎，結合實際開拓創(chuàng)新，先后下發(fā)了《關于推進輕微刑事案件快速辦理機制及加強輕刑犯教育矯治工作的若干意見》、《關于推進輕微刑事案件快速辦理機制的若干規(guī)定》、《關于落實輕微刑事案件快速辦理機制加強對本市管制、緩刑類罪犯社區(qū)矯正的若干規(guī)定》等文件②張楚昊：《輕微刑案快速辦理機制的適用》，載《上海法治報》2014年7月23日。，進一步完善刑事訴訟程序，合理配置司法資源，提高審理刑事案件的質量與效率，維護當事人的合法權益。

（一）基本原則

目前上?；鶎臃ㄔ号袥Q刑事案件總數(shù)中，三分之二以上為判處有期徒刑三年以下的刑罰，其中大部分案件完全可以依法快速、簡化辦理。輕微刑事案件快速辦理機制適用于可能判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管制和單處罰金或者免予刑事處分的犯罪嫌疑人和被告人，并需同時符合以下三個條件：一是案情簡單，案件事實清楚、證據(jù)充分；二是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承認自己所犯罪行，對指控的犯罪事實和證據(jù)沒有異議；三是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對適用快速辦理程序沒有異議。鑒于這項工作是一項政策性、法律性很強的工作，必須按照規(guī)定的工作原則予以推進。

1．依法從快原則。司法資源的稀缺性與易耗性，決定了國家總是希望以最少的資源投入來換取最大的辦案數(shù)量?；谠V訟經(jīng)濟的考量，在現(xiàn)有司法資源較為緊張的情況之下，完全有必要針對是否認罪認罰設置不同的司法程序，以實現(xiàn)對案件的分流處理①左衛(wèi)民、呂國凡：《完善被告人認罪認罰從寬處理制度的若干思考》，載《理論視野》2015年第4期，第40頁。。同時，這也有利于查明案件的實體真實，因為犯罪嫌疑人、刑事被告人及時自愿作出真實的認罪認罰，有利于司法機關更快更早更經(jīng)濟地查明真相、認定事實。反之，一旦犯罪嫌疑人、刑事被告人不愿意認罪認罰，則適用法定的普通程序，將較多的司法資源用于處理該類案件，以認定犯罪嫌疑人、刑事被告人是否應負刑事責任及刑事責任的大小。如若犯罪嫌疑人、刑事被告人選擇認罪認罰，立即啟動簡單的司法程序，無需投入較多的司法資源，并且重點審查認罪認罰的自愿性和客觀性，確定從寬處理的合法性和合理性。當然，這里所說的“簡單的司法程序”，也不能隨意精簡，凡是刑事訴訟法以及有關司法解釋明確規(guī)定不能簡化的內容，決不能借改革之名簡化。如，最高人民法院規(guī)定適用簡易程序審理案件，法院必須在開庭3日前通知被告人。這是硬性規(guī)定，不能采取征得檢察機關、被告人同意的方式，以縮短時間提前開庭。依據(jù)現(xiàn)行法律規(guī)定，適用快速辦理的案件應當在20天內作出一審判決，其前提是嚴格執(zhí)行法律規(guī)定的程序，可以簡化內部工作流程，縮短各個環(huán)節(jié)的辦案期限，但不能省缺法定的辦案程序。

2．寬嚴相濟原則。探索快速辦理機制，不是簡單拷貝辯訴交易或者是認罪協(xié)商的理念和做法，更不是單純?yōu)榱颂岣咿k案速度，而是更好地保障犯罪嫌疑人、刑事被告人的合法權益，優(yōu)化刑事訴訟的程序設計。盡管這一制度設計的初衷之一，就是鼓勵對主觀惡性程度不深，社會危害不大的犯罪嫌疑人、刑事被告人，符合法定條件的可以不予羈押，也可以判處緩刑或管制。但對于主觀惡性程度深的累犯、慣犯或者社會危害較大的犯罪，一定不能以適用快速審理機制而降格處理，更不能由此降低了打擊力度，該采取羈押措施的要果斷采取羈押措施，該判處實刑的要堅決判處實刑。

大數(shù)據(jù)條件下，首先要做好的是數(shù)據(jù)庫的基礎建設。為此需要緊跟企業(yè)業(yè)務發(fā)展，擴充數(shù)據(jù)信息資源，實現(xiàn)各類信息資源的有效管理、充分共享以及靈活機動地檢索，同時還要有針對性地構建并完善重要數(shù)據(jù)的搜集渠道，健全結構化數(shù)據(jù)庫，并且打破各部門各業(yè)務間的隔離和分化，增強數(shù)據(jù)的完整性和利用率，進而打造出智能化數(shù)據(jù)的分析平臺，為實現(xiàn)數(shù)據(jù)的分析和挖掘以及連續(xù)、全面的審計提供技術支持。

3．教育矯治原則。輕微刑事案件在司法實踐中往往存在實際關多久最后就判多久的情況。加快辦案速度，減少羈押時間，可以為判決后的教育矯治提供更多時間。辦案機關與社區(qū)矯正機構可以加強協(xié)作，搭建銜接平臺，對可能判處緩刑或管制的，相關社區(qū)矯正機構可提前介入?？词厮⒈O(jiān)獄以及社區(qū)矯正機構根據(jù)輕刑犯所特有的刑期短、社會危害小、可挽救度大等特點，整合資源開展針對性的教育矯治工作。唯有如此多策并舉、疏堵結合，才能真正幫助輕刑犯走出“犯罪泥潭”，有效降低這一群體的再犯罪率。

4．人權保護原則。“尊重和保障人權”是刑事訴訟法的基本原則之一。上海司法機關充分保障法律規(guī)定的訴訟參與人的訴訟權利，盡管在快速辦理機制設計時力求程序加速，但絕不簡單追求速度，而是兼顧訴訟參與人行使訴訟權利的法定期限，從多個方面予以充分保障，避免因為追求辦案速度而忽視對訴訟參與人訴訟權利的保護。

（二）運行模式

輕微刑事案件快速辦理的總體思路是快速、簡化、專業(yè)、高效，加強偵查、批捕、起訴、審判、執(zhí)行等各工作環(huán)節(jié)的協(xié)調與配合，建立專門通道及辦案專班，著力推進辦案專業(yè)化，在不突破法律規(guī)定的前提下最大限度簡化程序，推廣“四個集中”的工作機制，給予公訴方與被告方進行協(xié)商的機會，也給出寬大處理的幅度和空間，縮短辦案期限，及時打擊懲戒，及時教育挽救。

1．集中受理。公安機關立案后，根據(jù)案情的復雜程度對刑事案件實行繁簡分流，對符合快速辦理條件的輕微刑事案件應依法快速偵查；根據(jù)與檢察機關商定的受理適用快速審理程序案件“窗口期”，公安機關每月定期把符合快速辦理條件的案件在“窗口期”集中移送起訴。

2．集中審查。檢察機關設立簡易程序案件專辦小組，選派相對固定人員，統(tǒng)一受理公安機關移送起訴的輕微刑事案件，實行案件分類審查；經(jīng)審查認為符合快速辦理條件的，建議法院適用快速辦理程序審理。

3．集中起訴。修改后的刑事訴訟法要求對于所有簡易程序案件，人民檢察院都要派員出庭，結束了以往輕微案件可以不出庭支持公訴的歷史。為了提高工作效率，檢察機關可以確定專人常駐法院，專職負責快速辦理輕微刑事案件的出庭支持公訴，由法院提供必要的辦公條件，密切起訴與審判環(huán)節(jié)之間的溝通銜接?？梢砸暻闆r建立同類型案件集中起訴工作機制，通過集中起訴將批量的同類型適用快速審理程序的案件起訴至法院，批量地流轉到同一審判組織，為集中庭審提供支持，創(chuàng)造必要條件。

4．集中審理。在現(xiàn)行一案一庭的框架下，法院指定固定的審判人員為承辦人，負責適用快速審理程序、案由相同的多起輕微刑事類案的集中審理；采取在相對集中的時間段內依次開庭審理的方式，既保證各個案件審理的獨立性，又通過個案庭審程序的簡化，節(jié)約庭審時間；綜合考慮案件性質和情節(jié)，加大管制刑、緩刑的適用，對具備社區(qū)矯正條件的，應當優(yōu)先適用管制、緩刑等非監(jiān)禁性刑罰措施。

三、刑事案件認罪認罰從寬的制度設計

早在2003年，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司法部就頒布了《關于適用普通程序審理被告人認罪案件若干意見（試行）》，首次明確提出了“認罪”的概念，規(guī)定“人民法院對自愿認罪的被告人，酌情予以從輕處罰”。此后最高人民檢察院于2007年出臺《關于依法辦理輕微刑事案件的意見》，對案情簡單，事實清楚，證據(jù)確實、充分，可能判處3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管制或者單處罰金，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承認實施了被指控的犯罪，適用法律無爭議的案件，在偵查、批捕、起訴環(huán)節(jié)都設置相應的簡易程序。2012年刑事訴訟法修改，刑事和解制度作為專門章節(jié)正式入法，為建立被告人認罪認罰從寬制度奠定了法律上的基礎。縱觀這些涉及認罪認罰從寬范疇的規(guī)定，總體來說分布相對比較零散，沒有形成一套具體化、制度化、程序化、規(guī)范化的系統(tǒng)性安排。這也就是全國人大常委會決定在部分地區(qū)開展刑事案件認罪認罰從寬制度試點工作的真正原因。上海探索輕微刑事案件快速辦理機制，是在刑事訴訟法修改和勞教制度廢止后輕微刑事案件進入訴訟程序數(shù)量明顯上升的背景下，依托加大適用刑事訴訟簡易程序的實踐，妥善解決了大量輕微犯罪行為面臨的行政拘留太輕、刑事處理太慢、打擊手段缺失等問題。可以說，輕微刑事案件快速辦理機制，是完善刑事訴訟中認罪認罰從寬制度試點的先行探索，可視作一種試驗性立法的嘗試，即地區(qū)司法機關在一定程度上自由決定認罪認罰從寬的制度設計，使現(xiàn)行法律里規(guī)定的“坦白從寬”這項刑事政策更具有操作性和規(guī)范化。盡管只是一種嘗試，卻也有助于從實體和程序兩個方面，對下一步完善本土化的認罪認罰從寬制度有所啟示。

（一）改革導向

1．體現(xiàn)“快速”。我們理解，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核心是“快速”，其目的是通過快速提高執(zhí)法辦案效率，避免刑事案件大量積壓、久拖不決。在調研的基礎上，上海輕微刑事案件快速辦理機制提出了適合上海實際的時間要求，即公安偵查期限和檢察審查起訴期限各為6天，一審審理期限為8天，在確保法律剛性程序的前提下，盡量促成辦案提速，故適用快辦機制的案件在20天內可以辦結。認罪認罰從寬制度可以參考借鑒這一做法，用好認罪認罰案件程序處理上一律從簡的優(yōu)勢。對于基層法院所管轄的可能判處3年以下有期徒刑的案件，被告人認罪認罰可以適用速裁程序進行審判；對于基層法院管轄可能判處3年以上有期徒刑刑罰的案件，可以適用簡易程序，一般應當庭宣判。在審理當中，被告人對程序適用提出異議的，或者有其他不宜簡化審理情形的，人民法院再依法轉為普通程序進行審理。

2．突出“簡化”。鑒于犯罪嫌疑人、被告人認罪認罰是建立在自愿性的基礎上，所以訴訟過程中完全可以簡化一些不必要程序。比如，對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權利義務告知可以集中進行；訊問、會見也可集中但必須依次進行；在有條件的看守所設立法律援助工作室，集中提供法律援助；通過電話等簡便方式通知有關當事人；在庭審中可以概要宣讀起訴書；簡化或省略訊問被告人、不出示無異議證據(jù)?？紤]到各個部門的內部審批環(huán)節(jié)和文書比較繁雜，簡化工作文書制作、流轉程序和審批環(huán)節(jié)等，在移送案件時，明確一并移送起訴意見書、起訴書等法律文書的電子文檔，減少重復勞動。適應信息時代的發(fā)展趨勢，積極推進遠程提訊、審判等工作，通過信息化進一步減輕辦案人員不必要的工作負擔。

3．強調“專業(yè)”?！霸谒痉▽嵺`中，偵查人員為了獲取犯罪嫌疑人的有罪供述，往往會不恰當?shù)亟忉尫苫蜃龀霾环戏梢?guī)定的承諾，導致在后續(xù)訴訟階段經(jīng)常出現(xiàn)被追訴人翻供或對法律適用提出異議的情況?！雹倭窒卜摇⒑戊趁鳎骸段覈淌滤俨贸绦? 角色定位與改革前瞻》，載《思想戰(zhàn)線》2016年第4期，第127頁。為了彰顯犯罪嫌疑人、被告人認罪認罰的真實性，公安機關、人民檢察院、人民法院應當專人辦理此類案件，通過專業(yè)辦案，培養(yǎng)一批熟悉認罪認罰案件的辦案能手，在較短的時間內完成整個訴訟過程，以實實在在的司法績效樹立司法公信。公安機關、人民檢察院、人民法院、司法行政機關可以共同建立信息互通平臺，即時通報同期適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案件情況，從而確保各個部門掌握的信息一致，工作上能事先做好相應的準備?？紤]到從寬處理勢必帶來緩刑適用的增加，預先加強司法辦案與社區(qū)矯正的銜接，建立審矯對接和社區(qū)矯正機構首接責任的機制，確保社區(qū)矯正法律文書按時交接和社區(qū)矯正人員及時納管。

4．追求“效果”。認罪認罰從寬是依照刑法規(guī)定從寬處罰，前提是必須適用刑法對于各個具體罪名的規(guī)定，是在法律規(guī)定的幅度下進行從寬，而不是法外的從寬、突破法律規(guī)定的從寬，更不是一律從寬、無限從寬。公安機關、人民檢察院、人民法院、司法行政機關在辦理認罪認罰從寬案件時，應當全面貫徹落實寬嚴相濟的刑事政策，區(qū)別對待犯罪的具體情況，做到該寬則寬，當嚴則嚴，寬嚴相濟，罰當其罪，打擊極少數(shù)，教育、感化和挽救大多數(shù)，不能一味追求從輕。對于一些犯罪性質惡劣、手段殘忍、主觀惡性較大、社會危害嚴重的案件，不能說犯罪嫌疑人、被告人認罪認罰了，就必須從寬，而要根據(jù)案件事實和法律規(guī)定綜合考量，該依法嚴懲的絕不手軟。對于主觀惡性程度深的累犯、慣犯和社會危害較大的犯罪，仍要體現(xiàn)從重處罰。對符合條件的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應當優(yōu)先采取取保候審、監(jiān)視居住等非羈押性強制措施；對具備社區(qū)矯正條件的，法院應當優(yōu)先適用管制、緩刑等非監(jiān)禁性刑罰措施。

（二）核心機制

1．明確適用范圍。上海輕微刑事案件快速辦理機制主要適用于符合適用簡易程序要求同時可能判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管制、單處附加刑或免于刑事處罰的對象。但未成年人犯罪、涉外案件等仍依法律規(guī)定不適用?？紤]到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初衷在于合理配置司法資源，提高司法效率，不一定參照速裁程序改革，把適用的案件范圍限定為輕微刑事案件。不管何種案件，凡是犯罪嫌疑人、刑事被告人自愿如實供述自己的罪行，對被指控的犯罪事實沒有異議，同意人民檢察院量刑建議并簽署具結書的案件，不論其罪名、刑罰，均應可適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即使是可能判處死刑刑罰在內的重罪案件中，只要犯罪嫌疑人、刑事被告人自愿提出認罪、認罰的，都有適用從寬制度的可能性。這里特別需要強調的是，必須是犯罪嫌疑人、被告人自愿承認自己所犯罪行，對指控的犯罪事實和證據(jù)沒有異議，對適用從簡從快程序沒有異議。英國刑法要求任何刑事判決都必須考慮罪犯是否“有罪答辯”，對犯罪人是否真心悔罪給予重視，并對認罪從寬的適用有區(qū)別對待。此外，“有罪答辯”并不排斥罪犯對犯罪事實的抗辯以及對法律適用問題的辯論①聶慧蘋：《英國“有罪答辯”的量刑指南》，載《人民法院報》2014年11月28日。?！耙驗榻?jīng)驗表明，很多對指控罪名不持異議的被告人，對于自己可能受到的刑事處罰都是非常在意的，他們之所以選擇認罪，這本身就是為了追求最有利于自己的量刑裁決?！雹陉惾鹑A：《“認罪認罰從寬”改革的理論反思——基于刑事速裁程序運行經(jīng)驗的考察》，載《當代法學》2016 年第4期，第5頁。此時，凡是犯罪嫌疑人、被告人以認罪認罰的名義，妄想“渾水摸魚”減輕罪責，就不再適宜納入認罪認罰從寬的適用范圍?！叭绻桓嫒藘H僅是口頭表示認罪，但并不是發(fā)自內心的真實意思表示，對主要事實、重點環(huán)節(jié)避重就輕、敷衍塞責，那么就不應當簡單適用認罪從寬規(guī)則”③山東省高級人民法院刑三庭課題組：《關于完善刑事訴訟中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調研報告》，載《山東審判》2016年第3期，第100頁。，畢竟被告人沒有表現(xiàn)出情感上的悔悟，人身危險性和社會危害性并沒有降到與從寬處罰相匹配的程度。

2．限制上訴權利。按照目前我國法律規(guī)定，認罪認罰案件中的被告人可以不服一審判決進行上訴。而意大利的辯訴交易制度、我國臺灣地區(qū)的認罪協(xié)商制度，均規(guī)定除被迫協(xié)商等法定情形外，原則上不允許上訴；德國、法國的處罰令程序，也是一審終審④最高人民法院刑一庭課題組：《關于刑事案件速裁程序試點若干問題的思考》，載《法律適用》2016年第4期，第22頁。。因此，有些法官呼吁在速裁程序中取消上訴制度，實行有條件的一審終審制，只要被告人自愿認罪認罰，就不再賦予其上訴權，一審法院的裁判也就是生效的司法裁判⑤丁國鋒等：《刑事速裁一審終審呼聲漸高》，載《法制日報》2015年11月2日。?！耙驗榛诒桓嫒苏J罪認罰，其已經(jīng)獲得了相應的從寬處理，而且這種處理一般來說是得到了控辯雙方的協(xié)商和認可的，所以被告人不應該違反當初的承諾而提出上訴?！雹購埥▏?、陳添：《對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檢視與完善》，載《檢察日報》2016年7月25日?？紤]到認罪認罰從寬制度通過法律援助、書面具結、當庭詢問、最后陳述等形式，充分保障了被告人的程序選擇權，也給予被告人充分表達意愿的機會，如果被告人提出上訴的理由是因為量刑的問題，則不應該得到允許；如果提出上訴的理由是其認罪認罰并非其真實意思表示，司法機關存在刑訊逼供、暴力威脅等司法行為，則應當允許其提出上訴。

3．被害人的參與。刑事案件的被害人權利保護，是一個繞不開的話題。完善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絕不能出現(xiàn)“嫌疑人笑、被害人哭”的局面，那就預示著本次改革的失敗，徹底背棄了法律保護人民、懲治罪犯的本意。完善認罪認罰從寬制度，必須保障刑事被害人的有效參與。人民法院、人民檢察院和公安機關辦理認罪認罰案件，應當聽取被害人及其代理人的意見，并將被告人與被害人是否達成諒解協(xié)議作為量刑的重要考量因素。犯罪嫌疑人、被告人認罪認罰但沒有賠禮道歉、退贓退賠、賠償損失的，未能與被害人達成調解或和解協(xié)議的，在考慮如何從寬時肯定要有所區(qū)別。與此同時，我們必須關注到“花錢買刑”的社會質疑，正面回應“有錢就不用坐牢”的言論，明確在賦予被害人一方更多帶有實質性的程序參與權時，也需要明確認罪認罰從寬絕不是花錢買刑，是否向被害人作出賠償或者是否達成和解協(xié)議不是適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決定性因素，必須由人民法院在重點審查了認罪從寬協(xié)商的合法性和自愿性后，綜合案件性質、情節(jié)、危害后果及被告人的認罪態(tài)度，依法判處。

4．優(yōu)化程序規(guī)定。公安機關辦案部門對符合認罪認罰條件的案件，可以提出適用認罪認罰的建議，在審批刑事強制措施時一并決定是否適用該制度，必要時可以征求人民檢察院的意見。人民檢察院公訴部門對受理的認罪認罰案件，一般應當由專辦組辦理，并可指定不同的專人分別負責審查起訴和出庭公訴。適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案件，人民法院應當在開庭三日前將開庭時間、地點通知人民檢察院、被告人、辯護人及其他當事人。通知可采取電話等簡便方式，但應當記錄在案。在審理過程中，公訴人宣讀起訴書可以概要宣讀，僅宣讀起訴認定事實、證據(jù)以及簡要起訴意見，訊問被告人環(huán)節(jié)可以簡化或者省略，經(jīng)征求控辯雙方的意見，對無異議的證據(jù)可以不再出示；對有異議的證據(jù)應當宣讀、出示并質證。人民法院一般應當當庭宣判，裁判文書可以簡化制作。具備社區(qū)矯正條件的，人民法院應當優(yōu)先適用管制、緩刑等非監(jiān)禁性刑罰措施。對可能判處非監(jiān)禁性刑罰的，應及時通知社區(qū)矯正工作機構辦理交接手續(xù)。已經(jīng)適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案件，公安機關、人民檢察院或者人民法院在偵查、審查起訴或者法庭審理中認為不宜繼續(xù)適用的，應當按照簡易程序或普通程序依法辦理，辦案期限累計計算。

（三）保障措施

1．依法保障犯罪嫌疑人、被告人訴訟權利。我國職權主義訴訟模式?jīng)Q定了司法機關不可能與被告人處在平等地位進行協(xié)商，認罪認罰自愿的前提是明知，應當明確辦案機關的告知和解釋義務，使犯罪嫌疑人、刑事被告人對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內容有清楚了解并明知相應的后果。同時，保證辯護律師對認罪認罰從寬程序的參與。犯罪嫌疑人、刑事被告人因經(jīng)濟困難或其他原因沒有委托辯護人的，本人及其近親屬可以向法律援助機構申請法律援助。無法及時提供經(jīng)濟狀況證明的，經(jīng)辦理案件的公安機關、人民檢察院書面注明，可以視作符合法律援助條件。這樣，犯罪嫌疑人、刑事被告人就不會因為案件時間的縮短而得不到應有的法律服務。當然，假如犯罪嫌疑人、刑事被告人與辯護律師在是否認罪問題上發(fā)生矛盾，也應當以當事人的選擇作為最終的標準。“即便辯護律師對指控的罪名提出異議或者對量刑建議不予接受，被告人堅持認罪認罰的，法院仍然可以適用速裁程序或者簡易程序?！雹訇惾鹑A：《“認罪認罰從寬”改革的理論反思——基于刑事速裁程序運行經(jīng)驗的考察》，載《當代法學》2016年第4期，第6頁。人民檢察院可以通過集中審查、集中通報等方式，依法加強對認罪認罰案件的訴訟程序和判決結果進行監(jiān)督。對明顯違反法律規(guī)定的訴訟程序或者嚴重妨害當事人的法定訴訟權利，可能影響案件公正處理的，應當及時提出監(jiān)督意見，避免強調快速辦理后對犯罪嫌疑人、刑事被告人依法享有權利的侵害。

2．納入司法機關工作實績考核的內容。最高人民法院院長周強在就《關于授權在部分地區(qū)開展刑事案件認罪認罰從寬制度試點工作的決定（草案）》作說明時指出，實施認罪認罰從寬制度是優(yōu)化司法資源配置、提升司法公正效率的需要。各級司法機關應該把推進此項工作作為提升基層司法部門和干警執(zhí)法能力的難得契機，納入考核工作實績的內容，建立相應的激勵機制，加強工作指導和考核檢查，在快速辦案過程中進一步提升程序意識、證據(jù)意識，取得辦案速度和案件質量的雙贏。在試點階段，各地可以成立推進認罪認罰從寬制度領導小組，由黨委政法委分管領導擔任組長，公、檢、法、司分管領導擔任副組長，相關職能部門負責人為成員。通過定期召開聯(lián)席會議等形式，規(guī)范認罪認罰從寬制度流程，保證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有效、順暢運行，形成依法打擊犯罪和教育矯治的工作合力。待認罪認罰從寬制度進入正常運轉狀態(tài)之后，可以撤銷領導小組，由司法機關相關職能部門直接銜接，實現(xiàn)對認罪認罰案件在偵查、批捕、起訴、審判、執(zhí)行各個訴訟環(huán)節(jié)依法快速辦理。

On the Perfection of Criminal Penalty System on Recognition of Lenient Plea

Yu Xun
(East China University of Political Science and Law, Shanghai 200042, China)

In the full implementation of the pleading guilty penalty lenient in the reform, it is necessary to sum up the pilot experience of the rapid management mechanism of Shanghai minor criminal cases, and make some institutional arrangements. According to the National People's Congress on carrying out the criminal case pleaded guilty to recognize penalty system from the pilot provisions, we can refer to the success of the rapid management mechanism of Shanghai minor criminal cases, and put forward a new idea of reform.

Pleading Guilty or Penalty; Leniency; Enlightenment

DF625

A

1008-5750(2017)01-0058-(10)

10.13643/j.cnki.issn1008-5750.2017.01.007

2016-12-01 責任編輯：孫樹峰

虞?。?980—），男，漢族，江西九江人，華東政法大學刑事司法學院副教授，法學博士后，安徽省滁州市人民檢察院黨組成員、副檢察長，研究方向：刑事法、行政法、司法改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