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明
文祥“出入夷(敵)營”考辨
韋明
在有關文祥的史料及諸多論著中,大都提及他 “出入夷 (敵)營”,與英法代表勇敢辯論,在1860年北京議和中發(fā)揮重大作用。但細檢史料及檔案,這一說法卻沒有明確的材料證明,大量材料反而證明, “備歷艱險,出入夷營”的主要是恒祺等人。文祥主要是襄助奕處理英法入侵北京帶來的混亂局面,并商討論撫議如何進行。主持撫議的欽差大臣奕也未出入過夷營,甚至在議和定局之前,未與夷人見過面。因此,文祥 “出入夷營,于夷人非分之求,侃侃直言,”折服夷人的說法,是移花接木、拼接他人事跡的結果。
文祥;恒祺;出入夷營
在文祥的材料當中,有幾句概括性的語言,提及他屢次 “出入夷 (敵)營”,與英法代表勇敢辯論,以自己三寸之舌,折服夷人。 《文文忠公事略》載: “通商條約定,上以文祥出入夷營,備歷艱險,于夷人非分之求,侃侃直言,折之以理,使心服。下部優(yōu)敘?!雹佟肚迨犯濉の南閭鳌芬喾Q: “從恭親王奕議和,出入敵營,于非分之求,侃侃直言,折之以理?!雹谖淖直惹罢呱陨?,只是由 “夷營”變成了 “敵營”。 《清史列傳·文祥傳》中的相關內容與 《文文忠公事略》基本一致,但其說也由“夷營”變成了 “敵營”。因此,可以說,文祥 “出入敵營”說出自 《清史列傳·文祥傳》及 《清史稿·文祥傳》。
另外,清人朱軾所編 《歷代名臣傳》中的 《文祥傳》③是對 《清史稿·文祥傳》的抄錄。近人蔡冠洛所編 《清代七百名人傳》中的 《文祥傳》④,則是對文祥 《國史館本傳》的抄錄。
在有關文祥乃至晚清史的研究著作中, “出入敵營”這條材料引用比較廣泛。臺灣 “清史編纂委員會”編 《清史》,其中列傳第173為 《文祥傳》,實為 《清史稿·文祥傳》的抄錄: “從恭親王奕議和。出入敵營。于非分之求,侃侃直言,折之以理。”⑤因此這條材料在這部 《清史》中沒有變化。大陸這邊,清史編委會編,苑書義、潘振平主編的《清代人物傳稿·下編·第四卷》, 《文祥傳》由王紀元、史桂生撰稿,其中引用了 《清史列傳·文祥傳》中的說法: “文祥出入敵營,對英法侵略者的 ‘非分之求,侃侃直言,折之以理’?!雹?/p>
張明林、華山主編的 《大清王朝》第7卷 《咸豐王朝》一書中,對文祥的介紹也是采用 “出入敵營”說。⑦邵雍著 《中國近代對外關系研究》一書,收錄其一篇文章,題目為 《文祥的對外應對》,其中也引用了 “出入敵營”說。⑧著名傳記作家高陽的 《大清名妓李藹如》 (第262頁) (又名 《狀元娘子》) 一書中, 持文祥 “出入敵營” 說: “咸豐末年,英法聯(lián)軍內犯,文宗倉惶出狩,留下恭王在京辦理撫局,其實就是文祥在一手主持。出入敵營,與洋人多方周旋,頗知夷情?!雹嶂拇罄麃喨A人作家雪珥的 《帝國政改——改革需要頂層設計》一書也持 “出入敵營”之說。⑩
由于文祥是晚清重臣,諸多傳記類專著均對他有專節(jié)描述,如謝俊美所編 《中國近代政治家》、黎明編 《中國歷史名人傳記故事 (近代卷)》、楊劍宇編 《中國歷代宰相錄》、王潔純主編 《沈陽少數(shù)民族》、中外名人研究中心組編 《中華正氣》等等,基本上是對 《清史稿·文祥傳》的轉寫,自然均持“出入敵營” 說。
吳民貴先生曾在1986年撰文 《略論文祥》,此文應為歷史學界研究文祥的第一篇論文,該文認為: “奕因奉有 ‘未便與夷人相見’的朱諭,幾乎一直坐鎮(zhèn)大營。因此, ‘出入敵營’、與列強頻繁接觸,直接交涉的使命,就理所當然地落在文祥肩上?!?
這條材料使用如此廣泛,以致文祥 “出入敵營”之說成為定論。然而仔細檢索文祥的相關史料,文祥 “出入敵營”竟與事實不符,或言文祥在咸豐十年協(xié)助奕辦理撫局時,根本沒有出入過夷營,甚至在 《北京條約》簽訂之前,文祥未與任何夷人見過面。而相關史料表明, “出入夷營”的另有他人。本文試圖對此進行細致考辨,以期有所澄清。
根據(jù)王鐘翰的考證, 《清史列傳》出版于1928年,其來源之一便是原國史館纂修的 《大臣列傳稿本》?,而其中關于文祥的傳記正是出自這批傳稿,王鐘翰以此稿校補了 《清史列傳·文祥傳》中的一處脫文。 《文文忠公事略》卷1即題為 《國史館本傳》,也就是說,文祥的這個傳稿被抽印成單行本了。該書首頁有 “光緒壬午六月開雕”字樣,即為光緒八年 (1882年)雕版印刷。?
文祥卒于光緒二年 (1876年),那么他的 《國史館本傳》應該修于1876年至1882年之間。但他的傳由哪位國史館編修所撰,卻沒有明確記載。《文文忠公事略》卷3《文祥自訂年譜 (下)》頁末有 “男熙治稽首泣續(xù)記、門下士陳寶琛填諱、門下士洪良品、姚協(xié)贊恭?!?字樣,這三行字應有些傳記作者的信息。熙治為文祥之子,其父仙逝,續(xù)記年譜,理所當然。門下士陳寶琛、門下士洪良品、姚協(xié)贊,說明這三人是文祥的學生,學生為老師的年譜 “填諱”、“恭?!保?也屬正常。
陳寶琛、洪良品、姚協(xié)贊是同治七年戊辰科同科進士 (1868年)?,那一年文祥 “充會試副考官”,師生關系是確鑿無疑的。三人均被授翰林院編修,陳寶琛后來還任過國史館纂修,因此,國史館的文祥本傳出自陳寶琛之手是有可能的,學生給老師立傳,應該正常。因此, 《文祥國史館本傳》應是成書最早, 《清史列傳·文祥傳》全文收錄。
《清史稿》的編寫工作啟于 1914年,刊印于1928年, “取材以實錄為主,兼采國史舊志及本傳,而參以各種記載,與夫征訪所得,務求傳信,不尚文飾焉?!?對比一下 《文文忠公事略》與 《清史稿·文祥傳》,后者少了大約一千字,但其文辭敘事基本一致,可以認為后者是前者的壓縮版。
行文至此,可以明確的是,關于文祥生平事略最早的材料,即為清國史館 《文祥本傳》, 《文文忠公事略》是單行本,被廣為引用的 《清史稿·文祥傳》,其實是國史館本傳的縮寫。那么,關于文祥 “出入夷營”這個說法,最初應該是來自于國史館本傳這個文本。
文祥的這個傳稿是官修,其忠義耿直的形象很突出,且絕無污點與負面評價。但官修在細節(jié)敘述上是否完全符合事實呢?其實是存疑的。文祥 “出入夷營”之語,意思是說文祥進出過英、法軍隊的營帳,即直面英法代表,進行談判。但經(jīng)過對現(xiàn)有材料查考,并未發(fā)現(xiàn)有哪一條材料說文祥進出過英、法軍隊的營地。另外,根據(jù)前文推測,如果文祥本傳真的是他的門生陳寶琛所撰,那他是否知道文祥真的有過 “出入夷營”之事?如果不知,則有情可原,如果知道,為何要采如此寫法?
就本文所關注的文祥 “出入敵營”之事,前文提到的兩種版本的敘述全都源自 《國史館文祥本傳》,這是勿庸置疑的。但是,檢尋相關史料,同樣的語言措辭在其它人的事跡敘述中也出現(xiàn)了,這個現(xiàn)象讓人疑竇叢生。
竊臣等辦理撫議,奉旨敕令武備院卿恒祺隨同差委。嗣因夷情狡譎,事務紛繁,復札調前任侍郎崇綸幫同辦理;并因候補京堂崇厚熟悉夷情,札飭隨同恒祺等前赴夷營,面與該酋申定條約。均經(jīng)附片具奏在案。該院卿等于夷情猖獗之時,屢次出入夷營,備歷艱險,得以次第換約。崇綸于該夷非分之求,并能侃侃直言,折之以義,使該夷為之心服。該院卿等勞績卓著,實為人所共聞,因系大員,未便在局
負疚方深,乃蒙皇上格外恩施,給與優(yōu)敘。?
這里清楚記載,出入夷營多次的是恒祺、崇綸、崇厚三人,武備院卿恒祺 “屢次出入夷營,備歷艱險”, “崇綸于該夷非分之求,并能侃侃直言,折之以義,使該夷為之心服。”
此折寫于議撫簽約的兩個月之后。據(jù)此,可以認為,真正出入夷營的是恒祺、崇綸、崇厚三人。但是奇怪的是, “出入夷營”的事跡在 《清史稿·恒祺傳》中一句也沒有提到。 《清史列傳·恒祺傳》,只有這么一句: “十一月,以辦理換約事宜出力,賞給頭品頂戴?!?關于崇綸, 《清史列傳》中所記與恒祺相似: “十年,經(jīng)恭親王等以崇綸曾辦理換約事宜出力,奏請開復侍郎,賞還家產(chǎn),允之。”?《清史列傳》中無崇厚本傳。 《清史稿·崇厚傳》干脆未敘及此事,而恒祺與崇綸在 《清史稿》中未予立傳。?為什么會出現(xiàn)這樣的情況,可以專文討論,在此不再贅述。
根據(jù)上文的材料,既然 “出入夷營”的不是文祥,而是恒祺, “侃侃直言、折之以義,使該夷為之心服”的也不是文祥,而是崇綸,那么有必要對武備院卿恒祺及前倉場侍郎崇綸在咸豐十年庚申之役中的事跡進行梳理,看看他們是不是屢次 “出入夷營”、折服夷人的。另外,英、法方面的材料也是本文的考察范圍。
恒祺,滿洲正白旗人,咸豐四年至九年 (1854年—1859年)任粵海關監(jiān)督,曾與英國駐廣州領事巴夏禮過從甚密,據(jù)傳有 “結盟之好”。這個經(jīng)歷恐怕是咸豐委派他辦理夷務的最主要原因。咸豐十年,恒祺時任武備院卿,六月二十九日,唐沽失守,第二天,內閣明發(fā)上諭: “著派文俊、恒祺,前往北塘???,伴送英佛二國使臣,進京換約。”?但事實上,兩人并未如朝廷所愿,順利伴送英、法使臣進京換約。七月二日接到寄諭后,兩人即委“苑副舒麟、候補縣丞陶檉林”把軍機處所擬照會送至法國營地。顯然,他們也沒有立即親自到夷營,而法方回復稱, “必欲欽派全權大臣”, “方肯會晤”。 恒祺、 文俊只好上奏說: “此等情形,雖奴才等前往,該夷亦必不肯相見,徒為耽延時日,于事反為無益。”?此后幾日,兩人駐在天津,只能坐看大沽炮臺被占,形勢進一步惡化。向朝廷報告夷情的主要是僧格林沁和恒福。天津被占后, 英方代表巴夏禮到恒祺行寓,顯然是找 “老朋友”來了。此時文俊和恒祺終于接到英方的照會,與先前法方照會的主要內容一致,即要求另派 “爵位最崇欽差便宜行事全權大臣”。?朝廷隨即派桂良、恒福為欽差大臣,并要求恒祺,隨同辦理議撫事務。?然恒福很快發(fā)現(xiàn)恒祺與夷人交涉時的特別之處,于是上奏:
查恒祺在粵多年,經(jīng)理稅務公正廉明,又為該夷所認服,此次來津與英國夷官巴夏禮見面數(shù)次,迎機善導,竟能使其不致驟然北犯,足見巴夏禮信服恒祺之言。且該夷向以官職較大者與之相見議事為榮,可否仰懇天恩,敕派恒祺作為幫辦大臣,以便會同辦理。?
易非的聲音一下提高了八度,她從來沒對媽這么大聲過,身體像突然變了個淚球,眼淚想從喉嚨里、眼睛里各個地方噴涌而出。
這是把恒祺好好給夸贊了一番,咸豐當時就朱批: “恒祺著即為幫辦大臣”。
桂良到天津后,會同恒福、恒祺與英、法接觸,辦理撫局。期間主要由恒祺出謀劃策、聯(lián)系巴夏禮、威妥瑪進行談判,英法代表額爾金、葛羅以兩國尚未罷兵,拒不與桂良見面。恒祺此時也主要是把巴夏禮等人請到自己寓所,而非自己到夷營。后來事情辦得不順,咸豐批評說: “巴夏禮亦系英國幫辦,彼既可來,我即可往,該大臣唯當飭令恒祺,率同藍蔚雯等,前往該酋處,設法勸導,實力挽回,方為妥善。”?很明顯,咸豐很不滿意,逼著恒祺 “出入敵營”。而桂良等給咸豐的奏折里稱:“計自該酋入津郡以后,至今一旬有余,奴才恒祺無日不與巴夏禮等,往返辯論,或正言折服,或緩詞勸導,即委員藍蔚雯等,亦皆節(jié)次從中設法,均已舌敝唇焦,計窮力竭?!?意思是說,你點名的那兩人,多次 “出入夷營”,與對方辯論,實在是沒有辦法啦!這個說法明顯是桂良在替這兩人開脫,因為沒有其它材料證明恒祺到過對方營地。
英、法在天津拒不就撫,而是執(zhí)意進軍通州,朝廷上下慌亂,期間被委派 “出入夷營”進行勸阻開導的其實是藍蔚雯等。
七月二十五日 (9月10日),上諭桂良、恒福撤去欽差大臣,恒祺撤去幫辦大臣,由載垣和穆蔭接手辦理,桂良、恒祺、藍蔚雯等留在載垣處聽差。至此,恒祺雖然被撤幫辦大臣,因留在載垣處,有 “出入夷營”的機會。八月初三 (9月 17日),談判破裂,載垣派恒祺前往夷營面見額爾金,碰到英、法先頭部隊,未能如愿,只好折回稟報。?這恐怕是恒祺幫辦夷務以來,第一次被派出來出入夷營。一位法國軍士在其回憶錄中提到,9月18日(八月初四),英法聯(lián)軍從河西務向通州進發(fā)時,恒祺到英軍隊列中,要面見英軍指揮官,聲稱 “此行目的是同大使商議進京禮節(jié)事宜”,但英法特使均未到,恒祺只好離開。?這個記載與前面中文記載一致,說明恒祺真的是 “出入夷營”了。八里橋之戰(zhàn)前,9月21日 (八月初七),八里橋之戰(zhàn)前,恒祺到英法聯(lián)軍軍營求見英法特使,但未能見上,因為他們仍在河西務。?
《巴夏禮在中國》一書中提到,恒祺分別在9月22日、26日、28日三次到刑部大牢面見巴夏禮等人?,這三次的日期陰歷為八月初八、十二、十四日。巴夏禮于八月二十四日 (10月8日)被釋放,隨后恒祺向奕報告說: “如不放回巴夏禮,該夷刻即開炮攻城。當經(jīng)留京王大臣公同商議,權宜辦理,于二十四日,將巴夏禮送到德勝門外夷營……”?這句話有兩種可能,一是恒祺親自把巴夏禮送到英國軍營,二是恒祺只是派兵弁送還巴夏禮。巴夏禮及洛奇事后敘及此事,是由恒祺安排幾輛用布圍起來的手推車,把他們秘密送出,但并未提到恒祺是否親自伴送到德勝門外的英軍軍營。?清人劉毓楠撰 《清咸豐十年洋兵入京之日記》載:“是日午刻,恒祺以事臨危急,將巴酋送回營,手執(zhí)白旗數(shù)根,并以眷屬為質?!?這條材料說得太過明白,不但親自送還,還把眷屬作為人質,問題有點 “嚴重”了,不但自己出入夷營,而且還把自己的家屬都送到夷營去了。事實上,沒有其它材料證明恒祺這樣做了。
此后載有恒祺 “出入夷營”的記錄多了起來。英法聯(lián)軍進入北京城前后,恒祺連續(xù)到夷營進行交涉。10月13日 (八月二十九日),安定門被交出之前,恒祺到聯(lián)軍營地提出一些條件,但最終向英法讓步。?10月14日 (九月初一),恭親王致法國特使葛甸男爵的函中稱: “我已任命兵工廠的總管恒祺,和閣下將指派的代表合作,以解決一切有關簽訂 《天津條約》草約的事宜和確定日期交換批書,以便我為此做好準備?!?同日,英法發(fā)出最后通牒, “恭親王派官員恒祺來告知:中國方面接受了英法兩國大使和聯(lián)軍將軍們提出的要求……”?15日早,在北京西郊一個尚未被聯(lián)軍占領的地方,恒祺與英法代表進行了漫長的談判,應該是恒祺代表奕作最后的努力,但最終只好答應對方的要求。?
《北京條約》簽訂之前,雙方往來的照會頻繁,恒祺赴夷營進行溝通談判也較頻繁。由于業(yè)務繁忙,崇厚也被調來參與具體事務的辦理。咸豐八年,崇厚被派往天津,襄助僧格林沁在大沽海口辦理海防事務,這是崇厚接觸外交及夷務的開始。?咸豐九年,崇厚授長蘆鹽運使,仍舊留在天津??趨f(xié)助僧格林沁。該年六月二十日 (7月18日),美使華若翰進京換約,由崇厚等人伴送,直隸總督恒福奏薦說, “查有鹽運使銜清河道崇厚、副將銜候補參將宣化鎮(zhèn)標中營游擊張秉鐸,堪以護送”?,這是崇厚第一次與夷人直接接觸,其經(jīng)驗成為后來專辦夷務的資本。咸豐十年五月,英、法進犯天津,崇厚協(xié)助長蘆鹽政寬惠、僧格林沁等防守大沽炮臺。天津失陷,桂良、恒福授命與英、法談判,擬準備讓恒祺、崇厚伴送巴夏禮先行進京,但咸豐并未允準?,巴夏禮先行進京之事并未成行。八月二十八日,方由奕請調幫辦夷務: “長蘆鹽運使崇厚頗知夷情,即請知照直隸總督,務必飭令迅速前來,幫同院卿恒,辦理一切等情?!?
此后,恒祺與崇厚一同出入夷營的記錄也發(fā)生了。如: “初九日……據(jù)恒祺等由夷營回來面稟,該夷欲索看臣奕辦理換約全權行事敕書,以便敘入續(xù)約章程內。經(jīng)臣等恭擬諭旨一道,飭令帶往觀看,并據(jù)運司崇厚帶呈英夷續(xù)定條約……”?此處可以看出,崇厚主要負責條約具體內容方面的交涉。
從史料看,崇綸此前已有較多參與夷務辦理的經(jīng)歷。咸豐四年,崇綸曾經(jīng)處理過一起英法船只強行闖入天津??诘氖录?“正言駁斥,夷船遂起錠出口”?,朝廷對此比較滿意。該年八、九月間,英法美俄四國先后來津要求修約,時任長蘆鹽政的崇綸奉旨接見,對其所提要求 “正言拒絕”,并勸其回粵辦理。?咸豐八年,英、法兵船及俄國公使到天津???,改任倉場侍郎的崇綸又被咸豐派到天津查辦海運事務?,會同直隸總督譚廷襄辦理夷務,負責具體接洽談判事務,稍后又督率團練,專事防守。第二年,崇綸因為牽連進一樁腐敗案件,被革職抄家,在京待訊。咸豐十年 (1860)八月二十九日,在英法攻打北京城的最后通牒到來當日,前倉場侍郎崇綸等六位留京官員隨恒祺,前往夷營面商,但最終還是打開城門,英法士兵進占安定門。?或許因為有與夷人接觸談判的經(jīng)驗,此后一段時間,崇綸一直隨恒祺出入過幾次夷營,如九月六日,奕所上奏折中又提到崇綸與恒祺等人與英法方面接觸。由此可見,崇綸并不是由咸豐委派來參與辦理此次夷務,而是主動參與進來,奕認可,后由咸豐允準。如九月初九日上諭: “現(xiàn)在恭親王等,已給與該夷照會,并添派崇綸,與恒祺協(xié)同辦理。”
自咸豐十年八月八日 (1860年9月22日)起,至九月十一日 (10月24日)議和,在這一個月之內,出入夷營的主要是恒祺,崇厚和崇綸幾乎要到簽約日,才與恒祺出入過夷營。遍尋史料,找不出一條文祥出入夷營的記錄。那么,文祥這一個月之內,又是主要干了哪些事呢?關于這一部分的問題,讀者可參閱筆者即將發(fā)表的文祥在 “撫局”時期相關問題的論證文章。此處只是簡略概述。
咸豐十年八月初八日,清軍八里橋戰(zhàn)敗,咸豐北狩,當日明發(fā)上諭: “恭親王奕著授為欽差便宜行事全權大臣,督辦和局?!卑嗽鲁蹙湃丈现I“步軍統(tǒng)領著文祥署理,左翼總兵著麟魁署理,右翼總兵著慶英署理。文祥著暫駐城外。”文祥被咸豐任命為步軍統(tǒng)領,主要負責京師守備和治安,并駐在海淀善緣庵,襄助奕辦理撫局。
當時京城 “人心惶惑”, “通衢小巷,間有搶奪”,文祥立即派兵彈壓,并 “趕緊曉諭居民各安生業(yè),勿得驚慌,商賈等照常貿易,不準居奇閉糶,以充民食而固人心。”登朝陽門,發(fā)現(xiàn)守城士兵已經(jīng)好幾天沒領口糧, “且守具毫不足恃,勢將瓦解”,城外僧格林沁等人的士兵也是如此。后勤供應出現(xiàn)混亂脫節(jié)的情況,這樣下去,軍隊極有可能要潰散。于是文祥與其它部臣京卿們商議,動用 “庫局銀錢及倉儲米石”,或 “撥放錢文,購買餅斤,系送軍營,以資食用”。經(jīng)過緊急處理,局面稍稍安定。由此可見文祥剛開始是把工作重心放在內務方面。
從前文梳理來看,文祥在此期間承擔過的任務主要有五個方面:一是協(xié)助奕辦理夷務,遇有英法照會,即公同商議,及時回覆;二是三人聯(lián)銜上奏,向咸豐匯報夷務處理進展情況;三是處理軍機處折件;四是京師安全與穩(wěn)定;五是圓明園的土匪搶掠肅清事務。這些事件中,沒有一件 “出入夷營”才能辦理。再者,現(xiàn)在諸多奏折、夾片、廷寄、咨文、個人信件等等材料中,沒有一處提到他曾經(jīng) “出入夷營”,哪怕在撫局公所面見夷人的材料也未有發(fā)現(xiàn)。從現(xiàn)存英、法方面的外交公文、信件、日記、回憶錄材料來看,也未提到與文祥有過接觸和互動。
法國人亨利·柯迪亞所著, 劉曦、李爽譯《1860年對華戰(zhàn)爭紀要:外交史、照會及公文》一書中,收錄直隸總督恒福給法使葛羅的一封信,說“皇上體恤您遠道而來,特令文祥和恒祺兩位大臣前往北塘,陪伴您進京換約,以保永久和平。”該書繼續(xù)說: “文祥、恒祺被任命為欽差大臣后,寫信告知兩位大使?!彪S后,該書又全文收錄 “欽差大臣文祥、恒祺致信葛羅男爵、額爾金勛爵”的信函及葛羅男爵的回信。這段材料是說,文祥、恒祺與英、法方面有信件來往,且文祥是欽差大臣。
首先,這段材料中所提及的文祥實為 “文俊”之誤。咸豐十年六月三十日上諭: “著派文俊、恒祺,前往北塘???,伴送英、佛二國使臣,進京換約。欽此?!蔽目r任西寧辦事大臣,臨時差委辦理夷務。其次,書中所稱直隸總督恒福給法使葛羅的信,實為恒福給法方的照會,文俊、恒祺給法方信件亦為照會。當時的照會格式與普通信件有差別。第三,此兩人差委并未有欽差大臣銜。
把中文譯文與該書法文本對照后,發(fā)現(xiàn)造成錯誤的原因主要是翻譯。其一,法文本中, “文俊”只稱其姓 “Wen”, “恒祺”只稱其姓 “Heng”,但注文中,Wen為 “Président à Si-ning”,即 “西寧辦事大臣”,Heng為 “Ancien Hoppo à Canton”,即 “前粵海關監(jiān)督”。只稱其姓的確帶來查證困難,但明顯的是文祥沒有擔任過西寧辦事大臣,一直在京任職。恒祺前文已有提及,擔任過粵海關監(jiān)督。還有,文俊和恒祺到天津伴送夷人進京一事,卻有完整的中文文獻可以查證。
從現(xiàn)有史料來看,咸豐十年與英法議和,朝廷派出的欽差大臣與英法接洽時,一般是照會形式,雙方面對面談判的次數(shù)其實不多。咸豐十年六月(1860年8月)英法再次進占大沽炮臺時,直隸總督恒福受命辦理,恒福致函英方代表額爾金一次,雙方并未直接見面。唐沽失守后,朝廷派西寧辦事大臣文俊、武備院卿恒祺伴送夷人進京換約。但夷人并不買帳,咸豐只好讓恒祺、文俊與夷人接觸,他們的角色于是發(fā)生了變化,兩人主要是出入夷營遞送照會兼與夷人進行有限度的談判。
高級別的地方官員也不敢隨便與夷人晤面,而是先派出知縣一級的官員去夷營問詢。英法方面初來乍到,也要先行接洽,如僧格林沁與恒福七月初二 (8月18日)的奏折中說, “夷人四名,持有白旗,至海河北岸。當即派弁迎往。據(jù)稱,欲見總督,有面說之話。隨將該夷用小船渡至奴才恒福寓所。該夷遞出照會一件……”這條材料說的是英法方面主動派人遞送照會,送照會者當然不是英法全權代表。另外,中方由僧格林沁、恒福等派出差弁辦理,照會一般由千總級 (正六品武官)差弁遞送。
在英法北上時,上海的薛煥派候補知府藍蔚雯、候選知縣黃仲畬及兩個商人來幫辦夷務,其實就是讓他們和英法代表直接接觸,進行雙方信息傳遞的。咸豐十年五月十七日 (1860年7月5日)薛煥奏稱: “然與該夷議事之時,必須有熟悉該夷性情者,周旋其間,以期事事得當?!棘F(xiàn)已選派道員用候選知府藍蔚雯,帶同候選知縣黃仲畬及華商一二人,駕坐上海捕盜局火輪船來津,由北塘上岸,聽候直隸督臣差遣?!焙髞硭{蔚雯及黃仲畬都承擔過到夷營接洽的任務。
在其后的天津談判中,是由恒祺出面,欽差大臣桂良未出面。通州談判時,英方是巴夏禮與威妥瑪,額爾金未出面,中方則是欽差大臣載垣與穆蔭,恒祺仍舊在場。朝廷為了議和,也顧不了許多。
八月二十八日 (10月10日),英法兵臨安定門下,提出三天期限,要清軍交出安定門,然后入城換約。僧格林沁聞聽之后,立刻向奕來函表示,“沁情愿前往夷營”,意思是自己去當人質,讓英法放心進城換約,沒必要交出安定門。奕當天就回復僧格林沁稱, “本爵現(xiàn)想此時和議未定,貴大臣萬不可輕于前往,有誤撫局?!币簿褪钦f,根本沒讓他去。面對這種威脅,守城王大臣們坐不住了,《四國新檔·辦理撫局》載:
八月二十九日,巡防大臣文,前于二十六日亥刻,武備院卿恒攜來外國照會,底內有二十九日午刻,擇進安定門,至時如不開城,即行攻打等情。嗣接王爺來文,令留京王大臣會同巡防大臣等商酌,令其將把守城門兵數(shù)日期一切章程言定辦理。于二十八日會議后,院卿恒即赴夷營面見該國使臣。據(jù)云往來止我一人,亦難酌定,應再約大臣數(shù)員公同商議,以征信實。至二十九日早間,會同武備院恒、吏部尚書全、工部尚書綿、倉場侍郎成、戶部侍郎寶、吏部侍郎基、前倉場侍郎崇,前往夷營面商一切。
這段話記載了官員們主動到夷營的一次談判,出場官員中級別最高的應是吏部尚書全慶、工部尚書綿森,他們都是從一品,其它侍郎銜的為正二品,領頭的恒祺還是個三品官員。
當然,這次七位朝臣出入夷營,是沒有得到咸豐的允準,因為實在是來不及了,但奕對他們的“勇敢”行為也無能為力。文祥此時應與奕都暫駐盧溝橋,離得比較遠。
行文至此,筆者有理由認為真正屢次 “出入敵營”,與夷人 “侃侃直言”,進行唇槍舌劍、短兵相接的主要是恒祺、崇厚、崇綸等人,且后兩人承擔處理夷務的任務較晚,已接近談判尾聲。但是文祥的傳稿中竟將他們三人的事跡敘述為文祥的行為,這是典型的移花接木。原因何在?
事實上, 在恒祺屢屢 “出入敵營”,為朝廷“披肝瀝膽”時,就已經(jīng)有朝臣視其為 “漢奸”了?!段涛墓Ч沼洝份d,早在咸豐十年七月, “夷人入天津,驅官民令出,惟留恒制軍數(shù)人,往來文報,先折閱然后得通。”意思是說夷人把天津城的官民都給趕跑了,只留下恒祺等人,這不得不讓人懷疑恒祺與夷人勾結。八月二十七日,翁同龢所記: “蓋巴夏禮與恒祺實一鼻孔出氣也?!边€有,“咸豐十年九月朔,夷人先言,若不令入城換約,定開炮攻打。是日恒祺持令箭開德勝門,騎馬前導,夷酋額勒金按部入,約三四百人,露刃徐驅,觀者不禁?!边@里是說,恒祺打開德勝門,引 “強盜”進入北京城。咸豐十年九月十二日, “前門棋盤街夷兵數(shù)十騎,有黑帽黑衣金飾如花葉者,彼國官也。有紅帽頂花翎,周旋其間者,我國恒祺也。為之太息?!迸c英國人簽約時,恒祺著官服周旋于夷人之間,翁同龢 “為之太息”,表明他對恒祺的行為感到遺憾。咸豐十年九月十八日, “英國照會代擬諭旨,令即通行,或云出恒祺手?!痹谖掏樀娜沼浿?,恒祺的形象基本上是一個典型的 “漢奸”。其他人的筆下,恒祺更是罪大已極: “開門揖盜者,實恒祺一人,其罪上通于天矣?!?/p>
再看看對文祥的描述: “署步軍統(tǒng)領文祥忠義奮發(fā),周視九門,守城士兵不滿萬人,駐守各門者多滿洲一二品大員,不受節(jié)制也。文公力任開倉放米,戶部侍郎寶鋆亦力任開庫撥銀,人心稍定?!边@是說文祥不畏艱險,勇于承擔,置生死于度外。其它人的筆記中,文祥也是相當忠義耿直的,如皇帝要巡幸木蘭, “軍機文祥,懇留諸臣勿散,欲力爭也。召見時,剴切開陳,痛器流涕,至于碰頭血出。”這兩條記載,文祥的 “忠義”形象躍然紙上。與恒祺相比,忠奸分明、正邪兩立。
第一次鴉片戰(zhàn)爭時,琦善被時人描述成賣國賊,而林則徐是干干凈凈的忠臣形象。茅海建在《天朝的崩潰》一書中對這一現(xiàn)象進行了深入剖析,原因在于,一是在皇權至上的社會,天子至圣至明,戰(zhàn)敗責任不能由皇帝承擔, “奸臣”充當替罪羊,既保全皇帝的英明形象,又避免了士子們以下犯上。二是按照 “夷夏”觀念及時人心理,對于“蠻夷”只能大加痛剿,不能妥協(xié),戰(zhàn)敗在于奸臣破壞,要勝利就得重用忠臣。失敗原因不在于天朝落后,而在于不能保衛(wèi)性理名教的道統(tǒng)。茅海建的解釋很清晰地厘清了罩在琦善身上的污言及林則徐身上的光環(huán),似乎也可以拿來解釋恒祺與文祥這樣兩個截然不同形象的官員。因為恒祺和文祥在史料中的形象,恰恰一奸一忠。
比較而言,恒祺的奸臣形象遠比琦善要輕得多,一是他身上沒有那么多賣國 “事實”,沒有傳言他收受賄賂、主張投降、割讓土地等等。他身上主要有兩個事情,一是結盟巴夏禮,與之 “一個鼻孔出氣?!边@個事說歸說,皇帝還得用他,因為他與巴夏禮的私交關系很好。另一件是 “開門揖盜”,即打開北京城門,放夷人入城。但這件事情大家都知道不是他一個人能夠做得來的,守城王大臣、留京部院大臣都有份。奕給咸豐的奏折中說得也很清楚,甚至把更多責任推到守城王大臣身上了。二是他承擔的責任有限,只是負責傳話而已,大部分時間連上奏權都沒有,前線決策基本由欽差大臣上奏咸豐來定奪。
還有,這一時期史料中的奸佞小人還有端華、肅順等等,甚至有說是巴夏禮與肅順等 “內結外聯(lián)”, “小人之敢于蒙混如此,實由上之寵信過深也。”顯然,當朝奸臣不僅僅是接觸夷人辦理夷務的人,還有皇帝身邊的寵臣。和肅黨比起來,恒祺算是 “小巫”而已。
值得注意的是,琦善的奸臣形象是通過給他加了些他沒有做過或者難以證實的事情來塑造的,恒祺則沒有出現(xiàn)這樣的現(xiàn)象。通過增加事跡、夸大事實、移花接木來增強其高大形象的事發(fā)生在文祥這個忠臣的塑造上來了,也就是本文考證的主題,即文祥沒有 “出入夷 (敵)營”,也就不可能在 “夷營”里 “侃侃直言,折服夷人”,但對他的評價卻用了這樣的措辭。這種人為地 “將真跡放大”的手法,明顯是出于宣傳的目的,而不是客觀記錄。
根據(jù)前文所考證的,文祥的國史館本傳大概寫于1876年至1882年之間,從庚申議和至此,已經(jīng)過去20年時間,文祥成為支撐朝廷的重臣之一,在他死后的上諭說: “大學士文祥清正持躬,精說謀國,忠純亮直,誠懇公明,” “于國計民生利病所關,及辦理中外交涉事務,無不盡心籌畫,實為股肱心膂之臣?!苯o他評價這么高,為他立傳其格調也會很高。事實上,他在 “撫局”大部分時間隱在奕身后,沒有沖鋒陷陣,也未 “出入夷營”,如何讓他的形象飽滿高大呢?恐怕只有虛構了。
另外,恒祺在為官途中,先后兩次 “交部議處”,一次 “部議罰俸”,犯了這么多錯誤,其履歷不清白,加之辦夷務時口碑本來不好,朝廷在宣傳上也就沒必要拔高他了。崇綸也好不到哪去,兩次 “下部議察”,一次被抄家待訊,一次革職留任,受了這么多處分,清白不在。崇厚更是糟糕,因《里瓦幾亞條約》賣國太甚, “定斬監(jiān)候”,差點被皇上給殺了。文祥反而在撫議期間因圓明園被災自請議處,咸豐以革職留任繼續(xù)讓他效命。他一生從未 “下部議處”,反而多次 “下部議敘”,為官履歷基本清白,在朝臣中已屬難得。恒祺、崇綸、崇厚三人在庚申議和期間表現(xiàn) “優(yōu)秀”,但事后卻一個比一個差勁,把他們的事跡拿來用到文祥身上,似乎也不過分!
這樣處理也有好處,因為晚清對外交涉已經(jīng)成為朝廷的常規(guī)事務,那么由誰來辦理就顯得很重要了。任用忠臣辦理夷務和用奸臣辦理夷務,盡管兩種人都會妥協(xié),但前者看起來比后者要好得多?;蛟S在這種心理之下,文祥的形象在史料里面高大起來。
總理衙門成立后,文祥成為衙門的實際主持人,處理過很多對外交涉事務。一個出入過夷營、經(jīng)歷過生死的大臣坐鎮(zhèn)該衙門,與各色洋人唇槍舌劍、侃侃直言、折服對方,這樣的形象正是當時需要的。
“出入敵營”的行為,就是代表己方到敵對方進行談判、對話、溝通、傳送信息的行為。中國有一句俗語: “兩國交兵,不斬來使?!边@是天下人人皆認同的公理,似乎是說使者有安全保證,但實際上這個說法在中國歷史上并未有法理基礎,出使敵方是要冒生命危險的。中國歷史上斬使立威的例子比比皆是。文祥 “出入敵營”,在國人心目中則是出生入死過,且夷人槍炮的威力讓時人心有余悸,這更顯得文祥有勇有謀,形象高大無比。
事實上,至少在咸豐十年議和期間,英、法方面并未對清廷派來的聯(lián)絡官員、談判官員有過任何人身安全上的攻擊與威脅。反倒是清方扣押英法方面代表巴夏禮等 39人。此事發(fā)生后,英法方面多次提出這一原則,希望清方保證巴夏禮等人的安全。如僧格林沁派差弁遞送照會時, “該夷與差弁議論,則稱兩國相爭,不害來使”,表達對巴夏禮等被拘人員的安全關切。結果清廷的刑獄制度太過惡劣,被扣夷人死之過半,遂遭英法焚燒圓明園之瘋狂報復。簽約之前的一次照會中,英方亦稱:“惟恒大人所云貴親王頗慮還京道途,或遇兩軍兵役,難保有加害之事。此貴親王不知我泰西各國之常經(jīng),凡有不在動兵交鋒之列,總無意相害之理。貴親王任便往來,途中斷不致受本軍之患?!北磉_出他們愿意保證恭親王及其隨從的安全。
臺灣的王爾敏先生說過: “細究中國近代外交史問題,前人理清之史實,固已充分顯現(xiàn)一代輪廓,然所遺漏未論之大關小節(jié),仍存在不少,即令是向來熟見之史跡,仍然尚存有重估細酌余地?!蔽南橛袥]有出入過敵營,此一細節(jié)無關近代中國被列強欺壓之宏旨,然而,考察這一問題及其相關細節(jié),卻也可以還原歷史的真實一面,以供后人思考與評說。
注釋:
①?? 洪良品等校: 《文文忠公 (祥)事略》,載沈云龍主編: 《近代中國史料叢刊》第22輯,臺灣文海出版社1973年版,第20、202、195頁。
② 《清史稿》卷386《文祥傳》。
③ 朱軾編: 《歷代名臣傳》,岳麓書社 1993年版,第727頁。此書成于清雍正六年 (1728年),今人劉乃和整理校點時,增補了文祥等25位清代名臣,文本采用了《清史稿》本傳原文。此說見該書 《序》。
④ 蔡冠洛編著: 《清代七百名人傳》第1編, 《文祥》,世界書局1936年版,第388頁。
⑤ 臺灣 “清史編纂委員會” 編: 《清史》 卷 387《文祥傳》,臺灣 “國防研究院”1971年印行,第 4627頁。
⑥ 清史編委會編、苑書義、潘振平主編: 《清代人物傳稿·下編》第4卷,遼寧人民出版社1988年版,第67頁。
⑦ 張明林、華山主編: 《大清王朝》第7卷 《咸豐王朝》,中央民族大學出版社2002年版,第143頁。
⑧ 邵雍: 《中國近代對外關系研究》,合肥工業(yè)大學出版社2013年版,第95頁。
⑨ 高陽: 《大清名妓李藹如》,團結出版社2005年版,第262頁。
⑩ 雪珥: 《帝國政改——改革需要頂層設計》,線裝書局2012年版,第69頁。
? 吳民貴: 《略論文祥》, 《歷史教學問題》1986年第5期。
? 王鐘翰: 《清心集——王鐘翰自選集》,新世界出版社2002年版,第202頁。
? 朱保炯、謝沛霖: 《明清進士題名碑錄索引》(下),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版,第2825、2826頁。
? 《清史稿》校刻記,中華書局1977年版。
? 王鐘翰點校: 《清史列傳》卷47《恒祺傳》,中華書局1987年版,第3737頁。
?? 王鐘翰點校: 《清史列傳》卷52《崇綸傳》,中華書局1987年版,第4131頁。 《清史列傳》中有兩個崇綸,一為喜塔臘氏,一為內務府漢軍正白旗人,本文所指為前者。
? 《清史稿》卷397:崇綸,喜塔臘氏,滿洲正黃旗人,與 《清史列傳》中的喜塔臘氏崇綸為同一人。內務府漢軍正白旗人崇綸未見立傳。
?????齊思和等編:《中國近代史資料叢刊·第二次鴉片戰(zhàn)爭》第4冊,人民出版社1978年版,第478、481、511、517、517—518頁。
? 馬蒂埃著、陳麗娟等譯: 《從巴黎到八里橋》,中西書局2013年版,第49頁。
?? 斯坦利·萊恩—普爾、弗雷德里克·維克多·狄更斯著、金瑩譯: 《巴夏禮在中國》,中西書局2011年版,第302、306,307頁。
?? 穆特雷西著、魏清巍譯: 《遠征中國日記》下卷,中西書局2013年版,第46、47頁。
? 湯仁澤: 《崇厚傳》,上海社會科學出版社2009年版,第58頁。
? 齊思和等編: 《中國近代史資料叢刊·第二次鴉片戰(zhàn)爭》第3冊,上海人民出版社1978年版,第39頁。
(責任編輯 張衛(wèi)東)
K252
A
(2017)07-0083-10
韋明,蘭州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甘肅蘭州,730000。